众人依次排序，留下最靠近岩座的石凳给蛇人夸犁。高亢的女声从殿后传出，胡和鲁紧接着在察拉干的陪同下出来，想来他是哄好了老妈子。他站着等待察拉干就座才最后靠在岩座上，摸着冰凉的告石椅把，忽感一阵心宽。这就是领袖的感觉？他问自己，却无从回答，只有等坐稳了才能知道答案，而现在，他需要挺直自己的腰杆。
“尊敬的阿拉图德·胡和鲁，我是蛇人族夸犁，受您友好的号召奉命前来。”全身紧套软袍的夸犁十指交叉又松开握紧成拳，左右击打胸膛，施了一个友好的蛇人礼：“我们的领袖桀尤向您致以敬候，并托以疑问：您何以找到吾等被遗忘的可怜民族？”
“我们通过卜算无意中看到了你们，万分欣喜，仿佛遗世独立之人找到失散的旧友，那份喜悦使得我愿与古老的民族缔结盟约。”胡和鲁补充道：“我是部落的六位金乌之一，曾从名为祭殿的孤寂中脱离，我懂那份深居地下的感觉。”
“就像先知、祭司那般？”
“蛇人也有祭司？拥有占卜与神力的能人？”
夸犁打消了胡和鲁的疑问，他摇摇头：“那是古老岁月中的事了，那时天地在黑夜里静候光明，地上皆是最原始的轮廓，模样粗犷的野兽和我们的先祖祭司，共同奔跑在皓月星空下。这般想来比你们原人的历史还要久远，因为那是如今最老的老人都尚未参与的过去，洞穴中有关他们的石刻壁画更是模糊不清。”
“为何？”胡和鲁感到震惊，他以为原人才是世界的开始，于是追问道：“为何你们要放弃那股力量？”
夸犁怪异地看着有些失态的金乌，对方显得对那段甚至不知真假的传说尤为看重，察拉干等随从见状忙准备解释原因，却被胡和鲁压住。“我们金乌便是信奉祭祀能带来神力的人，怎奈何我们一生寻找，也教不出第七位金乌。”他道。
“那只是脆弱无力的手段，改变不了山川和大河，阻挡不了比我们更强大的群兽，就连虚冥都将它割舍，我等还是不便执着的好。”夸犁对金乌真伪参半的话信以为真。
“不执着于馈赠于我的神力，还如何安身立命？”胡和鲁面色不悦，暗怪这蛇人当着随从们的面诋毁金乌赖以统驭部落的力量，他不由得燃起手里的火焰，照得夸犁不免流露畏惧的神色。“不知蛇人们是否知晓‘信仰’？”他问。
“‘信仰’。”蛇人自有本族的崇拜对象，听闻这个迂腐的老头如此问话，有些嗤之以鼻。夸犁冷笑道：“先祖放弃了祭司的信仰，而追求更快捷的手段，拥有更为强大的力量，这同样是蛇人繁盛至今的原因。”
“就例如？”
夸犁忽然捂住眼睛痛苦地哀嚎，那伸出软袍袖口的手在大殿的火光下开始冒出白烟。坐在一旁的察拉干眼疾手快，翻身盖在了蛇人身上，一股腥味涌进鼻中，他来不及多管，向金乌提醒道：“胡和鲁大人，光！”
去他的，倒霉晦气！火止！金乌攥灭火焰，身后领袖大殿内挨个燃烧的火盆也都纷纷熄灭，唯独留下正中央那盆火焰照明，留给殿内一抹昏光。“夸犁，你可以脱去软袍，这点光芒刺不穿你强壮的胸膛。”他越发用力地敲打岩座的把手，不耐烦地看着蛇人停止嚎叫。
“谢谢。”夸犁向察拉干道谢，胡和鲁的亲信点了下头，将他魁梧的身躯重新扶正。
夸犁又感激地看着金乌，小心地斜睨一眼此刻温和无害的光，随后将软袍脱下，放在了石桌上。“蛇人并非胆小，而是畏惧强光，令阿拉图德与扎昆们见笑了。”蛇人连声音都在刻意模仿蛇鸣，又虚弱又阴森，恐怕就是因为这点，才被记载成“使用一种古老语言”的谬谈。
胡和鲁听出夸犁的虚伪，那副作态逃不过他的敏锐。
“可地上随处可见光芒，任何阴影在光下皆无处遁形，你们莫不成活在地下？”胡和鲁明知故问道。
“不愧是阿拉图德，被您一眼洞穿。”夸犁诚恳地回答：“蛇人活在隧洞中，以地下河流为饮，以冰冷的果肉为食，与黄蛇为伴。”
“若哪天地下的猎物被你们赶尽杀绝，不就走投无路，活活饿死一大族人了吗？”
“地下的宝藏也如地上一样取之不尽用之无竭，哪怕地动山摇，该在的永远都在。”
“你觉得呢？扎昆·察拉干。”胡和鲁忽然向战士询问意见，所有随从里属他最受信任。
“确实不像面上那样令人生疑，但似乎与原人背道而驰，他们甚至连火焰都不会使用，我闻见一股原始与倒退的气味。”察拉干明言直谏
“我族受烈日与强光困扰千年，请告诉我如何使用火焰？”蛇人有些激动地问，且对这位刚才扑救自己的战士感到气恼，他上下打量他，似乎也并没有发现任何敌意。
“我的这位战士心直口快，还不要介意。”胡和鲁连忙打圆场，很满意察拉干替他说了一些务必要说的话。两族联盟固然是好，然而效益却并不一定适佳，蛇人比原人更为野蛮和落后，他们也许没有能带给自己利益的地方。况且胡和鲁尚未遗忘过去的历史，即使狼族的背叛源于金乌和冥冥之声的引诱，然而狼王狞不可否认，咬死人皇萨央也是他心底深处的选择，是他带着族狼背叛了原人。
冥冥之声究竟是什么……胡和鲁暂且将心底的疑虑压下，想道，狼子且有野心，蛇无？即使到了现在，金乌们仍然肯定自己做了大功一件。狼族是必定会叛变的，金乌们不过是提前催生了叛变的种子，萨央终归狼王狞的罪赎。若是火焰有灵，它该诅咒着火毒蔓延，烧死最后几只野狼，让他们化作北方风雪。
当殿后的老妈子再一次聒噪起来时，蛇人恰好说到他们可以披着那套软袍往来，可胡和鲁无暇去考虑这些事情，因为他听出女人在惨叫，起身向殿后跑去，最后那盆火焰倏尔微弱。在随从们的安抚下，蛇人夸犁没有愤而离席，他扬言没有听出任何诚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