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嫔妾……告退。”宝贵嫔最后拉了拉单薄的寝衣,行礼告退,却依旧不甘。我虽跪着,也能感受到宝贵嫔与我擦身时投下的狠辣目光,涂抹着名为嫉妒的毒药,直直朝我射来。
待那抹浓郁的玉华香伴随着缓慢沉重的步伐终于消失在承明宫,我方缓缓吐一口气。
但还没容得我在多放松一秒,就听见段为错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凌波,来。”
我的神经又紧绷起来。
起身后发觉跪的太久,腿脚已经麻木得没有知觉,膝盖更是一点一点不易察觉的疼痛起来,直到痛得只能缓慢走上前:“陛下。”我低着眸,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我正在心里酝酿着如何解释来龙去脉,以求得他从轻处理赵尚宫与我的滥用职权之罪,却猛然被一把拽入一个弥漫着龙涎香的胸膛。
“陛…陛下。”我下意识挣扎,换来的却是他再一次的收紧,将我死死禁锢在他的怀里。
心脏遏制不住的疯狂乱跳,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虽然我看不见自己的脸,但就在方才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定是红得令人发笑了。我轻轻闭上眼,渐渐的放弃了挣扎,安静的靠在他的怀里,任由他的双臂紧紧拥抱着我。
因为我听见他的声音闷闷的从我的头顶传来,他说:“什么都不要说,让我休息一下。”
我从来没见过他这样颓废疲惫的模样,即便是前世,他永远是风度翩翩,与我谈笑风生的儒雅公子,或是处理国事时胸有成竹,运筹帷幄的天子形象。
他从来没有这样沙哑着声音,说:“让我休息一下。”
这句话并未折损他的形象,反倒勾引起我的心疼和隐密喜悦。这句话也如同蛊惑我心的咒语,让我暂时忘记了一切,缓缓抬手就欲抱住他……
就在此刻,一抹玉华香的富贵浓郁钻进我的鼻中,我惊得猛然睁开眼,入眼的是满室红帐的暧昧奢靡。
刚要抱住他的手此刻抵住他的胸膛,强硬的拉开一段距离,让凉风灌入我们之间。
我低垂着眸,扮作一名最尽职尽责,心无旁骛的宫女。一脸严肃:“陛下,您还要上朝,大臣们都还在等着,莫再耽搁了。”
感受到他投下来的目光,我讲脑袋埋得更低了,唯恐他瞧见我脸上还未消散的红晕。
他没有说话,沉默中我似乎听见他胸膛发出的一声叹息:“好。”
我如蒙大赦,忙不迭的端来我让赵尚宫提前备好的新的朝服冠冕,一件一件为他穿好,绕上玉带,挂上禁步和玉佩,最后为他带好冠冕。
整个过程谁都没有再说一句话。殿内寂寂无声,只有一两声鸟鸣透过窗隐隐约约的传来。
“陛下可以上朝了。”我矮身一礼。
他习惯性伸出手放在我面前欲将我扶起,这一回却顿了顿,缩回了手,负在身后。答我一声:“辛苦了。”
他似乎又变成了那个文质彬彬的儒雅公子。
说完,他绕过我直直向宫门外去,才走两步,突然顿住脚步,背对着我说:“今天的事,让你受惊了。”
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门外已传来内监高亢的声音:“陛下起驾——”
他已经离开了承明宫,身影渐行渐远。
我还望着门口的方向发呆,还在心里琢磨着那句“让你受惊了”中所包含的莫名歉意,以及那个温暖的,令人心跳加速甚至要窒息的胸膛。
承明宫不是可以就留的地方,我回过神来后忙走出大门,这才发觉室外的地面已经湿透,从天上砸下来的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的打在檐口,畅快淋漓的落着。
酝酿了一整个夜晚的雨,终于下了个痛快。
我去承明宫时并没有带伞,只能冒着雨回了紫宸殿。虽然一路埋着头快步疾走,但豆大的雨点铺天盖地的不断砸下来,到底还是没能免去被雨水浇个通透的命运。
怕湿衣湿鞋踩脏了紫宸殿光滑可见的汉白玉地砖,便没有打算从紫宸殿进入耳房,正当我快步穿过灌木荫蔽但能直通耳房的小路时,却见小平子撑着一把伞立在路中央。他似乎就是在等我回来,见了我忙不迭上前递上伞头:“姚尚仪。”
虽说是夏季,但大雨倾盆将暑热浇得一丝不剩,不仔细还真会风寒。我也就没有推脱,忙跳入伞下屏障,抹了把湿漉漉的脸和发鬓:“多谢。”
此刻小平子似乎褪去了之前所见的那种卑微和青涩,隐隐多了一丝不曾有过……或者说一直隐藏的稳重。
这些于我来说都无所谓,不管他是假自卑还是真沉稳,都不曾害过我,今日更是将我从万丈深渊拉上来的贵人。
眼见着一路无言走到了耳房前,我又道一声:“今早,多谢。”
他笑了笑:“小平子帮您,也是在帮自己。若今早张喜还不倒,往后奴才的日子恐怕就所剩无几。而且……”他说到这里时,神色有些欲言又止的古怪:“关于那颗珠子的事儿,原本奴才也是不知道的,但您走后没多久,奴才收拾着屋子就在桌子上发现了这么一张字条。”说着他从袖中掏出,展开递给我。
我愈发疑惑,难不成还有别的人暗中帮助?我接过字条,上面只有八个字“冠冕有异,珊瑚为宝”,他颇有得色的笑了:“还好奴才小时候陈公公让奴才识了些字,难的不认得,简单的还是能看懂的。不过写得也忒简单了,奴才猜了好半天……”
这八个字不知是出自何人之手,刚劲有力的比划中隐隐透着拙气,比起读书人更像是出自武夫之手,但若是不常捉笔的武夫来写,大约不会讲意思表达得这样文绉绉。
指尖再轻轻一蹭那字……
“姚尚仪?”小平子见我没搭理他,一味眉头紧锁的地看着字条,也好奇的凑上来问:“这字条有什么不妥?”
“小平子。”我语气稍肃:“你拿到字条就到承明宫了吗?”
他点头:“是啊,我原本到了承明宫在门外听了听,若是您找出来端倪就离开,若是没找到……”他指了指那张字条:“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那我走后,你收拾内阁前,没有人进入紫宸殿吗?”
“这个……”他拧眉回忆,然后坚定的摇摇头:“没有。因为奴才一直在偏殿打扫,若是有人进入大殿奴才一定会有所察觉。”说着他也瞪大眼:“这就奇了除非了这张字条是昨天你我都不在的时候有人放的。”
“不可能。”我将自己刚蹭过字条的指腹亮出来:“你看,墨迹还没干,今天早上天气潮湿,倒有可能,若是昨晚就放在这里的绝不可能这样。”
“那……那是人……还是鬼……”小平子被吓得后退两步,说着就要哭出来:“难不成,难不成是陈公公在天有灵……”
“是人。”我叹了一口气:“而且,我可能知道是谁了。”
这宫里,除了段为错外,或许只有那个人能不动声响的自由出入紫宸殿了,并且是一介武夫,并且是能被段为错差遣的。
我拍拍小平子的肩:“你先回去吧,一会儿我换下衣裳在跟你说。”小平子看了看我湿漉漉的衣裳和被雨水黏在脸颊的发丝,道:“对对,仔细别风寒了,奴才给您煮些姜汤,您一会儿出来喝。”我微笑道:“好的,谢谢。”
待小平子走后,几步路的距离我小跑着就进入了耳房。与我所预料不同的是,房中竟空无一人。我左右细细查看,连桌子底下和床下都没放过,果真是半个人影都没有。正泄气的要将被雨水浸湿的柳色滚银边素罗褙子脱下时,房中突然传来一声掩饰尴尬的咳嗽。
我寻声抬头,这才惊觉房梁上贴着一个人影。
“卫大人,”我皱着眉手忙脚乱的已经脱下一只袖子的褙子又套回去,遮住半露的肩:“您是在为奴婢演示什么叫‘梁上君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