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嶷的皇宫占地千顷，有巍峨的宫殿，广袤的山林，浩渺的烟波。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
譬如我晋为从二品妃位的消息，才隔了短短一个夜晚就人尽皆知了。天还没亮，就有托着珍宝的宫女敲开了地处偏远的冰泉宫大门。
我方起身穿好了繁复的衣裳，青丝未绾时，舒嫔廉漪就携礼亲自登门祝贺了。
我手忙脚乱的想用丝绦将披散肩头的青丝简单的束住时，一直在一旁袖手旁观的蓝烟一言不发的抽掉我手中的丝绦，纤长指头灵巧交错几番，三两下的就将我满头乌发绾了一个雍容雅致的涵烟芙蓉髻，配以一根低调贵气的日永琴书簪，很快就完成了一个高贵而不张扬的发髻。
“劳烦你了。”我扶了扶发簪，左右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蓝烟眼睛都不眨一下，神情永远是冷冰冰的样子，没有因为我的道谢有一丝表情上的波动。她只低着眸，恭谨又高傲的道：“舒嫔娘娘还在外面等着。”
“……嗯。”
真是一个奇怪的人。
我迎出去时，一个水蓝色宫装的宫女已经端上了热茶和点心，甚至还分了杏仁牛乳和祁门红茶两种，连点心也分了甜的和咸的两份。
这些平日里如同摆件一样可以一连站几个时辰不眨眼的宫女，行动起来也是一点都不含糊且思虑比常人缜密多倍，不知以往都经历了怎样严酷的训练。
已晋为正四品舒嫔的廉漪绾了精致的愁来髻，头顶米白花瓣柔嫩黄蕊的芙蓉绢花，垂下来几颗璀璨的珍珠在额前，衬得她肌肤莹白，高雅自持。
“雪天路滑，贺礼什么的让小宫女送来就好了，还难为你亲自跑一趟。”我笑着说道，顶着宫嫔的优雅发髻，有些不自然的碎步走近。
她正低下头品着一盏杏仁牛乳，见了我来唇角噙了微甜的笑，起身见礼：“臣妾给宓妃娘娘请安，恭贺娘娘封妃之喜。”
“快……快免礼罢！”往常都是我给她行礼，这一下子反了过来，反倒如芒在背的浑身不自在，还没等她的礼行到一半，我就弯腰抬住她的手扶她起来。
“欸——”她自然的拂落我的手，笑意盈盈的看我：“礼数是不能少的。”她说着，执意行完了一套严谨的礼节。我心虚的受着，等她缓缓起身我才松一口气，忙道：“你快坐着罢。”
这回她倒没有推辞，依言坐下。我捧着热茶，笑嗔道：“你是怪我是不？诚心行礼来让我为难的。”
“哪儿能呢？”她笑着道，又端起喝了一口的杏仁牛乳抿了一小口：“我是真心为你感到高兴的，不然才不要来专门给你请安，随便挑一个玩意儿叫个宫女送来打发了事就行了。”她故作生气的瞪我一眼：“你看，这还好心当做驴肝肺了。”
难得看她有些调笑的样子，看来是打心眼里的高兴。我忍俊不禁：“好好好，是小的不识好歹，您就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我这一次，好吗？”
舒嫔没有绷住，半掩着唇咬齿轻笑出声。
我亦笑了，对随舒嫔而来的柳风道：“我瞧瞧，你家主子给我送什么好东西了？”
柳风笑嘻嘻的双手递上一方小巧玲珑的锦盒，叽叽喳喳如欢快的鸟雀一般：“宓妃娘娘您不知道，我家主子昨晚听说您被封了妃，激动得穿着寝衣就下地去找刻刀了……”
“柳风！”舒嫔红彤着脸，低声呵住柳风，又面带羞赧之色道：“只是昨夜匆匆忙忙刻的，不甚精细，你且将就着收下，改日我雕刻技艺精进了再给你补个巧的。”
经柳风这么一说，我才注意到舒嫔今日的粉似乎敷得厚了些，白如朝雪，特别是眼下一块更是明显，似乎是为了遮掩住因熬夜而生出的眼下乌青。
舒嫔发觉我盯着她眼下看，她耳廓更红，别开脸道：“你不瞧瞧我新学的手艺吗？”
我的心底生腾出一些暖意。在宫中经历了太过的尔虞我诈，阴谋算计，大多数的结盟不过是利益之交，利尽则人散。但舒嫔或许是不同的。能携手走下去，是依靠，也是挚友。
“凭你的心灵手巧，不用看也知道我肯定喜欢。”我虽然这么说着，但还是缓缓打开锦盒，锦盒中是用丝绢铺着的，中央端端的放了一颗拇指大小的东珠，成色极好，色泽温润而明亮，形状圆润光滑。上头雕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朱雀，扬翅引颈，衔一支瑶池莲花，翩然欲飞。虽然细细看去看能瞧出一些用力过猛而轮廓深陷的痕迹，但却是是费了很大心血的。
我将它捧在手心，珍惜道：“这是我今天收到最贵重的贺礼。”
舒嫔看一眼堆在另一张桌子上的锦盒，或大或小，皆是价值不菲的样子，道：“你那些都还没拆，怎知道我送的最贵，况且这东珠……怕是被我的拙笔刻得一文不值了。”
“于我而言可是千金不换的宝物。”我笑开，小心翼翼的将盒子合上，捧在手中：“至于那些贺礼……大约都是清妃，吕容华和李贵人送的。”我的目光落在一角绸缎包裹精美但颜色灰暗的盒子上，唇角的笑意渐渐收起，道：“对了，还有宝和妃送的，也是最早送来的。”
“宝和妃……”舒嫔皱眉：“听说原本是打算在除夕宴会上授予她妃印的，但齐王的事情一出，谁还顾得上她，不知道陛下是不是忘记了，现在都没再提妃印的事……对了，你可有妃印？”
我想了想，点点头：“陛下早就将我的妃印准备在了冰泉宫。”
舒嫔叹笑着摇摇头：“可见陛下是真的喜爱你，宝和妃求了那么多年而不得的东西，你得到它却不费吹灰之力。”
“求了那么些年的，未必是好东西。”我轻轻一瞥宝和妃送的贺礼，如同呈了毒药的琉璃盏，华丽而危险，跟她那个人一样。我顿了顿，继续道：“这礼物也并非为祝贺准备，恐怕还是警告呢。”
原本欢欢喜喜的一个日子，却被宝和妃送的礼物又搅乱了心情。她总是有这样的本事，不见她人也能败人兴致。
“罢了，不说她了。”我笑道：“我还没祝贺你晋升嫔位之喜呢。”
“不过是嫔位，比起你不值一提。”她脸红的笑笑。我知道她其实是很高兴的，因为段为错是因为她协助懋德妃举办除夕宴会的事而晋升她，对她来说是莫大的鼓励，也是一种无言的器重。
“不分高低，都是喜事！”我对蓝烟道：“吩咐小厨房今天中午和晚上都做些好的，舒嫔就留在冰泉宫用膳了。”蓝烟应了后，我突然想起来恬容华，对舒嫔道：“对了，恬容华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按理来说，恬容华对舒嫔应该是寸步不离的跟着。
舒嫔笑了，道：“听说她还琢磨着给你送什么礼呢，我等不及她，就先来一步。”
“这样啊……”我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我是不在意礼物的，心意比什么都贵重。”我对一水蓝宫装的宫女道：“去中德宫把恬容华请来，就说我和舒嫔都等着她用午膳呢。”
舒嫔斜我一眼：“你自个儿想拉她来，还非拽上我。”
我眯着眼笑道：“不然我怕恬容华推辞啊。”
谁知此时舒嫔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了些，她看着我有些严肃道：“你是怕她独自待在中德宫会被宝和妃找上门刁难？”
“真是瞒不过你。”我也不再掩饰，面露担忧：“宝和妃不是忍气吞声的人，恬容华一再利用宝和妃的信任给你我谋利，现在我一下封为妃，你又得陛下青眼，她定会把气全撒在恬容华头上。让她过来，至少还会让宝和妃有个忌惮，下手前会犹豫半分。”
舒嫔也点点头：“其实宝和妃虽然聪明，却也冲动。她一怒之下说不定会直接找到你的冰泉宫，与你当面对峙——毕竟她是双字封号的从二品妃位，你虽荣耀加身，道理上却也低她半头。”
“不怕，”我苦笑：“我与她对峙的情况还少吗？以前我还是宫女的时候她也没手下留情，现在好歹还能与她分庭抗礼。”
“不过那是，懋德妃可是站在咱们这一边的……”舒嫔悠悠的指出痛点，目光不无担忧：“这回你封妃，懋德妃可有什么动作，或者什么表示？”
我越想越有些发憷，良久才缓缓摇头：“没有——”
懋德妃虽算不上权倾六宫，但韦氏的消息灵通我是见识过的，即便段为错在薛氏落水的事件中已经拔出了韦逐月的一些亲信，但韦家关系盘根错节，岂是这么轻易就能铲除干净的。我这事儿连一向不理世事的清妃都知道了，懋德妃肯定早就知道了，但直到现在她那边都没有动静。难不成是利尽则反目的态度？
可是宝和妃虽势头渐弱，却也不是能小觑的势力，她的背后可是有薛家撑腰。而我虽然一跃为妃，但没有根基，不过是云上宫殿，一经打击就会摇摇欲坠。懋德妃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的人。
“这是怎么回事……”舒嫔正喃喃自语着，一个水蓝宫装的宫女突然来报：“懋德妃身边的大宫女宝带前来请安。”
我同舒嫔对视一眼，对其点头道：“请她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