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一个身着明艳耀眼蜀锦装的球手已经冲出重围一马当先,隔着护面就能感受到他那深沉严峻的面容和英气逼人的眼神,那周身散发的王者气度令他很容易就脱颖而出。没错,那正是李恪。
李恪矫健而利落地挥动着球杖,势不可挡地向对方的球门疾驰而去。虽然十数骑快马紧随其后,穷追不舍,但是在另一白马球手的接应配合下,李恪还是轻松打进了本场比赛的第一粒进球。全场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英姿飒爽的李恪和他那精湛绝伦的球技,让我充分见识到了什么是马球运动。紧张而精彩的比赛使我暂时无暇顾及其他。
比赛继续进行。先失一分的黑马队不甘落后卷土重来,发动了新一轮凶狠的进攻。在激烈的争抢中,黑马队中一个体态修长的紫衣少年表现十分抢眼,他骑术与球技俱佳,且拚抢十分凶狠,几次击出对白马队有威胁的球,而李恪争到球后,几次都是被他截断下来。随着比赛的进行,越发演变成为李恪与这名紫衣少年的两人对决。
李恪又一次截击到球,轻轻一拨,另一个白马队员接应到位,将球带出重围,然后将球击至已冲到外围等待的李恪。李恪带球纵马奔驰,正欲挥杖一击,只见那个紫衣少年从斜刺里杀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球用力击向李恪的身后,那球飞一般地从李恪的肩头擦过,这惊险的一幕使观众席上发出一片惊呼。球再度落入黑马队的手中。李恪被这凶狠而无礼的一击激怒,他立刻掉转马头,与正要前去接应的紫衣少年并驾齐驱,看来,更凶狠的拼抢开始了。这次,李恪用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对紫衣少年严密盯防,不让他有机会靠近球。紫衣少年左冲右突,就是摆脱不了李恪的阻截。黑马队没有了紫衣少年的接应,很快就再度丢了球,球重又回到白马队的掌控中。一个白马队员将球拨至李恪马前,李恪轻舒猿臂,如法炮制将球击向紫衣少年身后,球几乎擦着少年的耳边飞了过去。这回敬式的一击再次令全场惊呼不已。球稳稳传给其他白马队员,黑马队还没反应过来,白马队已将球击入球门。白马队二比零领先。全场再次沸腾。
黑马队再失一球,队员们都略显沮丧,只有紫衣少年似乎并不太关注比分的落后,他似乎更关注李恪。面对李恪的纵马昂然而至,紫衣少年丝毫没有避让的意思,只见他勒住马蹄,立马而待,静静凝视着迎面而来的李恪。在两骑侧身而过的一瞬间,他与李恪四目对视,空气骤然紧张起来。我从未见过有人在李恪面前如此桀骜不驯。
步摇也注意到了这一幕,言语间好像对这个紫衣少年并不陌生:“听六哥李愔说,长安有个什么公子,马球技艺十分了得,和他打球六哥从没占过上风,想必就是他了。只是今天遇到三哥就相形见绌了,谁叫三哥无论做什么都那么出类拔萃呢。”
我望着这位步摇口中“什么公子”的紫衣少年,二十不到的年纪,身形修长挺拔,气度之雍容华贵即使护面也难以掩盖。他击球时的沉稳果敢,纵马狂奔时的洒脱霸气,面对李恪时的傲骨嶙峋,与李恪竟有某种程度的神似。我不禁暗暗称奇,究竟是谁家的公子,敢于在气势上与李恪一争高下?
此时赛场上又开始了激烈的鏖战。白马队势头正盛,一鼓作气,李恪高高举起球杖,奋力将球击向球门,不成想紫衣少年竟然纵马冲到球门前,用球杖用力向外一挡,飞向球门的球瞬间改变了方向,以更快的速度向李恪飞去!说时迟那时快,李恪以近乎神奇的反应力将上身略微一侧,将球躲过。
紫衣少年奋不顾身的救球再次使李恪遭遇了一次惊险。全场再度惊呼连连。步摇大为不满:“太过分了,他是不是输红了眼,这是打球还是打人?简直放肆!难道他以前就是靠这种伎俩赢球的吗?!”
李恪与紫衣少年再次咫尺对面。又是一次火药味十足的对视。也许是对刚才那个险些伤到李恪的救球举动感到有些不妥,紫衣少年在马上向李恪微微欠身,算是为自己的危险举动表示歉意。然而,这个看似轻微的致歉动作却颇有些傲慢的意味,看上去更像是一种无言的挑衅。我简直不敢预期李恪将会有怎样的反应。谁知,对这个一直与他针锋相对并且不择手段制衡他的傲慢少年,李恪并没有利用皇子的身份特权加以训责,竟然只是冷冷地一言不发策马而去,留下紫衣少年对着他离去的背影又是一番耐人寻味的注视。
比赛结束,因为李恪成功地制约住紫衣少年的缘故,白马队取得了胜利。
“墨姐姐,”步摇推了推正在凝神发呆的我,“快去和三哥打个招呼吧!”步摇难得心情如此之好,语气中显出久违的淘气。
不远处的李恪已经摘下护面,表情肃然地离开了球场。在得胜球手们洋溢着喜悦之情的笑脸的衬托下,他的面容显得越发冰冷。
“算了,我不去了,打不打招呼无所谓。”两个妇人的言语仿佛又回荡在耳边,我感到好像有一千一万双眼睛在注视着自己。
“今天姐姐拘谨了许多呀!”步摇若有所悟地眨眨眼睛,没有继续追问。
球手们还在陆续地退场。已经不见了李恪的身影。
“墨姐姐,回去吧。”步摇准备兴尽而归了。
我起身准备离席。心中却怀着一份强烈的好奇,那就是希望一睹那位紫衣少年的庐山真面,看看敢于和李恪争锋的究竟是何许人也。我不经意地举目一瞥,运气好的很,正看到那个紫衣少年走马而来。他迟迟没有摘下护面,更显神秘莫测。就在我感到有些失望的时候,紫衣少年敏捷地从马背上一跃而下,一手牵着马缰继续前行,一手洒脱率性地将护面摘下,现出了真容,那是一张十分清雅俊秀神采奕奕的面庞。
是他!我惊异万分,几乎呆住。
紫衣少年竟是──
陆云曦!那个与我指腹为婚的陆公子!
“啊?那个紫衣少年竟然是你的“未婚夫”?!”回府的路上,我将陆云曦的事和盘托出,步摇大吃一惊。
“没错,他叫陆云曦,他的父亲陆德明和我爹爹是莫逆之交,我和他是‘指腹为婚’。”说到“指腹为婚”,我难掩尴尬之情。
“三哥知道吗?”步摇问。
“我从未对他提及此事。”
步摇完全不当一回事儿:“指腹为婚又不是正式的婚约,当不得真,姐姐又何必放在心上。”
步摇的不以为然却触动了我的心结:“你哪里知道,爹爹他可是一心要促成这门亲事,好几次对我提起,只是因为祖母过世,爹爹最近又公务缠身,所以搁置了一段时间。但这并不表示这个婚约不存在,爹爹迟早会旧事重提的,那时我该怎么办?”
步摇悠闲地掀起车帷,看着窗外的景致,故作漠不关心状:“怎么办?依我看,那陆云曦虽不及三哥的绝世风范,可也算是英俊潇洒才貌出众,你何不遵从父命嫁给他做个公侯夫人呢?”
我急切反驳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任何人都不可能取代恪哥在我心中的地位,我和恪哥已经生死相许,我还对着信物发过誓言,今生定与恪哥生死相随!怎么可以背信弃义呢!”
步摇的眼神中闪现着悲凉,冷笑道:“誓言?难道我和柳逸是因为没来得及立下生死一处的誓言才分开的吗?”
我默然无语。
步摇略一思索后又说:“既然有坚守誓言的决心,那还顾虑什么,等父皇回京以后,让三哥立即向父皇请求赐婚不就行了,你爹爹是不敢用指腹为婚这等儿戏来违抗皇命的。”
我茫然地摇了摇头:“有一次我随爹爹进宫见驾,长孙无忌竟然当众提议,让我嫁给李治做王妃,爹爹当时就对皇上表明我已有婚约,拒绝了长孙无忌。如果恪哥向皇上提出请求,皇上在知道我有婚约的情况下还会答应吗?我又如何让皇上了解到这所谓的‘婚约’其实只是个幼稚可笑的指腹为婚呢?还有就是......”我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有将自己一直以来对父亲似乎很抗拒再与皇室联姻的直觉说出口。
不想步摇居然也心有灵犀地将重点放在了爹爹身上:“我一直看不透你爹爹的,正在于此。既然这么竭诚地辅佐九哥做太子,若同意九哥娶你为妃,不仅可以自保,而且能进一步巩固房家的权势地位。他为什么拒绝呢?你爹爹这个人真是深不可测。”
我纠正道:“不是深不可测,是你太不了解爹爹的为人。他可不是那攀龙附凤贪恋权位之人。”
步摇似是而非地点点头:“也许吧。总之,对于你爹爹的为人,至少有一点我能肯定,那就是他是个标准的老古板,说不定真的会固守那个可笑的婚约。恐怕也只有父皇能让他改变心意了。就看三哥有没有本事叫父皇答应你们的婚事。可是,父皇这辈子从来没有满足过三哥的任何一个愿望,希望三哥这次能有好运,”说着,步摇显得有些无奈,“要是三哥是太子,将来承袭君位,哪里还有这些苦恼?”
车驾行至房府门前,我正欲告辞下车,步摇拉住我的手:“此事若搁在过去,我的话或许对父皇还能起到些作用。可如今父皇对我深恶痛绝,根本不愿意见我,你们的事,我是爱莫能助了。不过,我倒是有个釜底抽薪的办法。既然是与陆家指腹为婚,如果陆家或陆公子本人不承认这个约定,或者愿意主动放弃这个约定,不就自然化解了吗?”
一听此言,我恍然有拨云见日之感,欣喜若狂:“对啊,我怎么没有想到这一点!如果爹爹再提起这门亲事,我就去找陆云曦,要他推掉这门亲事,连陆家都拒绝娶我,爹爹孤掌难鸣,也只能作罢了!”
步摇反倒轻轻摇了摇头,显出一份远胜于我的深沉成熟:“先别这么乐观,我看陆云曦未必是个容易任人摆布的角色,到时候会不会碰壁还不一定呢!也许是我出了个坏主意。或者把这件事告知三哥,交由三哥处置更为妥当。”
看着马车驰向公主府的背影,我忽生感叹,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像当初我提醒步摇那样,我强烈地预感到,也许步摇今天给我的建议是对的。然而与此同时又有另一个强烈却无法言表的奇怪感觉困扰着我,使我不愿意将此事告知李恪。而这一困扰,正是来自于陆云曦。
星月皎洁,万籁俱寂。
“小姐,醒醒。”香茗不知何时来到我的床前,将我从睡梦中唤醒。
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含糊地问:“这么晚了,什么事?”
香茗很神秘地低声说道:“吴王殿下来了,就在院中,要你马上去见他。”
我吃了一惊,顿时睡意全无:“香茗,你不会是在说梦话吧?这么晚了,吴王怎么可能到这里来呢?”
“小姐不信,出去一看便知。”
我慌忙起身披了一件外衣,将信将疑地推门而出,果然看到一身白衣的李恪仗剑立于月华如昼的庭院之中,玉树临风宛如天神下凡。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恪哥,真的是你?”
李恪狡黠一笑:“意外吗?”
“你是来见我爹爹的吗?为什么深夜前来呢?”
“我是专为你而来。”
“为我?”我欣喜之余不免有些生气:“恪哥,这玩笑开的是不是太大了?就算你是万人之上的皇子,也不能我行我素到如此地步啊,为了见我竟然深夜潜入相府,要是让爹爹知道可不是闹着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