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表情冷漠:“你心知肚明,何必要我明讲出来。大哥这些年来跟谁做对难道你不清楚?大哥风光一世,其实不过只是长孙的犬牙而已。如今死了,对长孙而言根本谈不上什么损失,长孙的手上还有更厉害的秘密武器。大哥有今日的下场,我一点都不感到意外。知道大哥是被谁引上这条路的吗?就是咱们的父亲大人!父亲当年暗中力保承乾的太子之位,他不仅严令禁止我和魏王殿下往来,而且居然指使大哥带人去截杀进京的李恪。大哥一生不遗余力地对付李恪,父亲最初的引导同样是‘功不可没’啊,哈哈!”
二哥的冷笑听上去十分的毛骨悚然。
笑罢,二哥愤恨地说:“父亲保承乾,大哥保李治,并且因为他们的直接参与,势单力薄的魏王殿下饱受夹击!所以,我恨过父亲,也恨大哥。可是,大哥毕竟是大哥,如今大哥被害,我不可能无动于衷。更何况害死大哥的仇人,正是谋害魏王的真凶,多年以来我深恨的宿仇──吴王李恪!”
一时间,我像被电击了一般,有些站立不稳。
我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荒唐!”并作出无论如何也不肯相信的表情。
二哥冷笑道:“是很荒唐,不过很遗憾,这是事实。”
我不顾一切地抗议道:“那么,你凭什么说雪凝杀死大哥是受吴王指使?你有什么证据?怎么可以这样无端猜测血口喷人?!”
二哥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一定会这样维护李恪。只可惜步摇却没有你的这份聪明。自从大哥的死讯传来,她就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就差要去吴王府登门拜谢了。公主就是公主,因为太目空一切,尤其是不屑于在我面前掩饰,无意中却出卖了她的三哥。连头脑简单的步摇也认为这是李恪的杰作,机警如你,会对此毫无察觉吗?”
“步摇向来对大哥毫无好感,如此反应也属正常,二哥也没必要因此牵强附会吧?”
二哥愠怒地说:“好一个‘正常’,看来为了给李恪脱罪,大哥的生死对你而言也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了?”
我也被激怒了:“说到步摇,你可知道步摇为何对大哥如此深恶痛绝?难道大哥对步摇的所做所为,你真的一无所知吗?作为丈夫,难道你对步摇真的不需要负责任的吗?”
二哥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责任?哼哼,你怎么不问问步摇,自她嫁我之后可曾有一天以房遗爱的夫人自居过?你怎么会以为在我们这种婚姻中会存在什么‘责任’?真是笑话!”
“可是,可是──”
二哥冷冷地打断我:“至于大哥对步摇做过什么,在长安城这个不存在秘密的地方,你以为我会是唯一被蒙在鼓里的人吗?实话告诉你,对于步摇,我没有怜悯之心,现在更不想因为这件事再去记恨大哥。”
我震惊于二哥对步摇竟然薄情到如此地步,气得说不出话来。
二哥继续‘言归正传’道:“李恪利用雪凝这个棋子确实高明。现在长孙无忌果然坐不住自动跳出来了,李恪这一步没有算错。不过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机关算尽却忽视了一个人,那就是父亲。李恪以为父亲会因为丧子之痛迁怒长孙无忌,进而与他李恪连手对付长孙,恐怕他的希望要落空了。如今的父亲早已心如死灰,无论是对李恪还是长孙无忌,父亲都已经没有任何的利用价值了。这不能不说是李恪的失招。没想到李恪算计一场,却只不过是行此下策而已,如此急于求成实在不像他李恪的风格,其中必有缘故。”
听到这里,我似乎隐约想到些什么,竟觉得二哥的话似有几分道理,然而并不甘心就这样放弃辩驳:“如果真的是吴王殿下所为,连二哥你都瞒不过,更何况是父亲。李恪不会傻到明知瞒不住众人还要冒天下之大不韪铤而走险吧?”
二哥冷笑:“这就是李恪,总是不顾一切,总是用尽手段来达到目的,永远都那么傲慢。”
我默然。
二哥又道:“墨儿,雪凝的下场你已看到,为了达到目的,李恪不会怜悯任何人。我劝你莫要继续执迷不悟,当心自己成了别人的棋子。”他转身踱出了凉亭,临走前道出最后一句:“你转告李恪和步摇一句话:房遗直的死不是结局,而是开始。”说罢昂然离去。
空荡荡的马场,我与李恪对面而立。
“恪哥,我需要你一句实话。”
李恪不动声色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一字一顿地问道:“是不是你指使雪凝杀死了我大哥?”
李恪神色如常,他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定,只是默然无语,深邃的目光仿佛在问:“你说呢?”目光中分明充满了颠倒乾坤的桀骜与霸气。
我瞬间读懂了那眼神的全部意义,惊惶中不由自主地向后倒退了两步,没错,答案是肯定的。
我拼命让自己保持平静,淡淡地问道:“雪凝做这一切都是她心甘情愿的吗?”
李恪仍然不语,却微微地点了一下头,再次证明了这一铁的事实。
“你太残忍了。”我微闭双目。
“你是在怨恨我杀了房遗直吗?”李恪的声音冰一般寒冷。
“不,是雪凝。为什么连这样一个弱女子也不肯放过?”
“是我满足了雪凝的心愿,让她血刃仇人,死得其所,你却说我残忍?”
我长叹一声道:“恪哥,原来你一直没有抛下江山皇位。在通往权力之巅的道路上,到底需要多少个雪凝做你的垫脚石?”
闻听此言,李恪似乎被我激怒了,猛地将手中的缰绳狠狠一扯,骏马长长地嘶鸣一声。
面对李恪的怒目而视,我也为刚才那句略微显得莽撞的失言感到有些后悔不迭,于是低下了头,为的是避开李恪那锋利到可以穿透钢铁的眼神。
是的,我不能忍受这残忍利用以及对生命的漠视,然而我终究无法畅快淋漓地指责李恪的冷血无情,哪怕已经感觉到那就是一种罪恶。“为了江山而让我舍弃一个人的生命,如果是别人,我会毫不犹豫......”李恪就是这样一个人,在他还没有完全放弃以前,他会不断做出种种与我的道德准则水火不兼容的行为。然而,我就是无法让自己恨他。因为,他是李恪,是那个如果与皇位失之交臂连民间都会发出鸣泣声的天之骄子──李恪。我就是那种在爱情面前可以淡忘正义感的人。
长时间的彼此沉默以对。那种安静让我感到害怕。
“二哥他、他对我说了很多奇怪的话,我想......也许应该告诉你。”还是我率先打破了这可怕的沉默,好像理亏的人是我,就应该感到心虚慌乱。率先妥协的我仍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你是在提醒我,房遗直不是房家唯一的主力军,他的死远远不是结束?”
令我震惊不已的精准判断,然而那语气中分明透着对房家极端的鄙视与万分的不屑。这也意味着我刚才的妥协姿态被他轻蔑地踩在脚下!
“你!”
这次换我被激怒了!彻底的愤怒!我承认自己是个爱情奴隶,但也不是对爱情以外的所有东西都能够做到完全无视。眼前就有一些我必须据理力争的东西。我第一次知道被他轻视的滋味是怎样的一种羞愤难当。
我开始连珠炮式的反唇相讥:“房遗直是做过很多坏事,但是也已经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难道还不能抵偿他所犯下的罪孽吗?为什么还要因为他而鄙视整个房氏家族?房遗直是我大哥,他现在死了,你不怜悯我爹爹老年丧子,不问及我和我三哥的感受,却只关心我二哥房遗爱是否会成为你的下一个潜在敌人?难道你眼里只有利害得失而看不到一丝人情冷暖吗?”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感觉好像是在什么无比可憎的敌手面前一逞口舌之快。
李恪冷笑道:“果然是血浓于水,你到底还是来兴师问罪了。看来房遗墨的眼里只看得到李恪也不过是个神话而已,正义,亲情,誓死维护家族荣誉,是一个相府小姐永远抛不下的美德。领教。”
我感到血气一下子涌上脸庞,竟忘记了李恪的皇子身份,对他大喊大叫道:“不要再对我展示你的绝情与傲慢!在你面前,我从来没有记得过自己是什么相府小姐。为了你,我可以抛下小姐身份,甚至可以违拗爹爹,罔顾家族利益,我只想等到你娶我的那一天。可是,我没有等到你的花轿,却等来了一起谋杀,让家人在我的婚期前夕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我想知道这一切究竟是为什么,我们的婚期在何时?何时?!”
面对我严厉的责问,李恪仍然不为所动。
“怎么?你无法给我答案?还是此时此刻和一个死去仇人的妹妹谈婚论嫁已经不合时宜了?!”我几乎是歇斯底里地问道。
那双湛蓝色的眸子像秋风扫落叶般地从我身上掠过,冷冷地转过头去。似在暗示:他没有义务回应我的无理取闹。
李恪的沉默令我心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