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斗篷的小孩略微抬起头,远远地看向她。
他身边的那个男子,同样转过头来,风掀开他的斗篷,帽子翻落,露出一个清俊依稀的侧容,额发凌乱地搭着眼眸,距离太远,苏致函看不太清晰,可是她心里知道,他就是阿欣。
他们是阿欣和元宝。
她看见他们了。
握着栏杆的手拽得越发地紧。那盏从远处而来的射灯也越发地近。他们很有可能狭路相逢。能赶上的,一定可以赶上的。苏致函站在风起处,一眼不眨地望着那两个几乎快要成为小黑点的人。长发纷飞,船身飘摇不定,好像整个世界都是摇摆的,不安稳的,可是她的目光却满是希冀而笃定。栏杆上的那双手,那么稳,又那么用力,手背上都凸出了青痕。
两束灯光越来越近。
眼见着就要交汇。
前来支援的那几艘船明显慢了下来,他们打算截住快艇,苏致函的手稍微放松了一些,,还没有来得及松气,变故,便发生在那一刻。
“轰”的一声。
好像天上的响雷突然炸开。
闪电扯过云层。
明亮的火光窜了起来,耀过漆黑的海面,仿佛天火降临,那一片五光十色,彤红如溅落的鲜血。整个船上的宾客都被惊动了,大家以为是响雷,可是走到窗前一看,才发现是巨大的爆炸声。
一艘快艇爆炸了。
碎片被溅得到处都是。落在波动不安的海里,然后,慢慢地沉落。
没有一点残骸留下来。
没有一个幸存的生命。
不可能有意外,在如此剧烈而彻底的爆炸里,根本就没有哪怕万分之一的生命的奇迹。
大家纷纷猜测着,到底是哪几个倒霉人竟然打算在这种天气下出海。
刚刚走到船尾的柳青岩则收住脚步,站在了那里。
他看了一眼远处的狼藉,然后抬起头,试图搜寻苏致函的身影。
船舱内。
宇文南举起一杯酒,自己啜了一口,然后,将剩下的大半杯,全部倾到了深海里。
这一次,三弟,一路好走。
至于原本试图接近那艘快艇的海上巡逻船,也因为这个爆炸受到波及,停在了那里。搜索着那几乎完全不可能的幸存者。
时间在这一刻停顿。
紧接着,轰鸣声开始此起彼伏。
不知道是不是连锁反应,上空真的开始响雷了,闪电一阵紧一阵,肆虐了那么久,暴雨终于来临。仿佛天崩地裂一般的暴雨,将原本还想着去外面看热闹的人们全部堵了回去。
唯有苏致函。
就那样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从天地伊始就存在的雕塑一样。
雨砸在她的身上,她却不懂不移,似乎连感觉都没有,所有的响动都变得不仅真实起来,她有点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
是梦里吧。
另一场在午夜梦回时,让自己惊醒的梦里吧?
远方的火光已经被水湮灭,瀑布般的雨幕遮挡一切,风越来越大,巨大的浪让船只晃动不堪,她却始终站在那里,没有任何感觉,木木的,仿佛猝死一般。
一楼一间丝毫不引人注目的房间里。
宇文欣隔着窗户,就算看不真切,他也能看到方才如火凤般腾空而起的光。
浴火重生。
他莫名地想起这四个字。
于他,是不用重生的,他从小就接触这样的魑魅魍魉,这两年,虽然因为各式各样的原因蛰伏了,可是宇文欣从不觉得自己被打倒。然而,在这场大火里,有什么东西被摧毁了,有什么东西即将重生,那是一种直觉。而这份直觉,让他不安。
元宝坐在他的身边,低着头,玩着房间里放置的飞机模型。可是,他玩得有点心不在焉,好像一直在想什么心思似的。不过爆炸响起时,元宝还是抬起头,朝那个方向望了一眼。
“我们在那艘船上。”宇文欣淡淡说。
不过,这句话,元宝肯定不懂。
“他们是不是就再也找不到我们了?”没想到,元宝似乎听懂了,他接过了一句话。
只是,宇文欣没有听见。
也没有看见,元宝眼中,那一闪而过的阴影。
火焰如烟花般,在短暂的明耀之后,很快被大雨和倾覆的海浪浇灭,宇文欣正想收回目光,不知为何,又忍不住地将头略微抬起了一些,缓缓地看向右侧上方,平台那边。
在房间里,自然看不清平台的样子,而且,风雨那么大,上面也不会有什么人。
可是,他仍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
也许自己错过了什么。
在咫尺之间。
柳青岩终于看到了苏致函。
她还是站在那里,呆呆的,傻傻的,几乎要与天地同化了一般。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他悬起的心也放回了实地,他不敢叫她,唯恐惊动了她。苏致函此时的反应还是平静的,可恰恰是这样的平静,才真正让人担忧。
仿佛风雨欲来之前的宁和。
柳青岩很快找到离自己最近的楼梯,他正要爬上平台,刚一转身,就发现伊老头不知何时也站在了旁边。
“柳少。”伊老头叫住了他。
柳青岩无法,只能先与他敷衍几句。
“怎么老寿星也在这里看热闹吗?”柳青岩随口问道,目光仍然忍不住瞥着苏致函那边。
她离那个栏杆太近了。
近得…似乎一抬脚,就能从船上掉下去。
因为大雨的缘故,船抛锚停在了原地。船下的漩涡没有那么激烈,只是,仍然漆黑汹涌,好像一落进去,就永远浮不出来似的。
可,你不会再做傻事了,是不是,致函?
然而,柳青岩也无法肯定。
他真的担心,也许下一刻,苏致函就会跳下去。
偏偏这个伊老头,已经摆出了一副闲谈到底的架势,柳青岩本打算在他开口之前,先出言打断他。哪知,伊老头开口便是一句,“我见过柳少的父亲,这次有幸得见柳少本人,不得不感叹,真是虎父无犬子。”
柳青岩的话顿时堵在了喉咙里。
他转向伊老头,深深地望着对方,“您见过我的父亲,什么时候?”
“为什么柳少不去问问你父亲呢?”伊老头在挑起他的兴趣之后,非常该死地挪开了话题。
柳青岩在心底不客气地咒骂了他一声,不打算继续耽搁下去,他正要随口说出借口脱身,再抬头时,却发现,苏致函已经没有站在那里了。
她不见了。
柳青岩下意识地往海里望过去了。巨大的雨点落在海面上,浪涌依旧,他突然不确定,她到底在不在下面。那种惊慌如此强烈,以至于柳青岩几乎想跟着跳进去了。
伊老头已经察觉出柳青岩一瞬的走神,不过,他似乎并不觉得吃惊,反而,也如有所思地朝原来平台所在的地方望了一眼。
枪声。
就在此时响了起来。
柳青岩先是一惊,然后一刻不停地朝枪声响起的方向跑了去。那里已经聚集了一些人,但是,都不敢靠得太近,只是找了一个掩体,远远地望着面前的一幕。
拿着枪的女人全身湿淋淋的。
可是眼睛很亮很亮,亮得过分,几乎有点疯狂了。
而她手中那柄枪,对着的人,正是……宇文南。
刚才那一枪,显然也是她打出来的。
宇文南身侧的花瓶已经成为了碎片。那一枪显然打偏了。
可是,这一次,她瞄得很准。
“三少奶奶,你千万别冲动。”闻声而来的几个保安一边懊恼怎么让三少奶奶逃走了,一面头疼地看着面前这幕情景。
安全栓已经打开,苏致函手中的这把枪,随时都可能走火。
谁也没想到,她竟然随身带着一把枪。
……这本是以防万一,莫小蚁在去年送给她的礼物。小巧轻便,适合女士。
苏致函一直随身收着。她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有用上它的一天。
可是,此时,此刻,她只有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强烈而清晰,席卷一切。
她要杀了宇文南。
去******真相,也不管那什么狗屁组织,她只要结束这一切,用最快捷最直接的方法,结束这一切。
她要杀他。
第一枪,因为太仓促,失手了。
可是,第二枪……
苏致函的手腕抬起一些,笔直地对准宇文南的头。她的衣服已经湿透,贴在身上,脚边是滴滴答答的水声,但是拿枪的手异常的稳。
其他人不敢靠得太近,一来,怕被误伤,二来,又担心惊扰了三少奶奶,这一枪真的打下去,宇文南大概真的会脑袋爆花了。
“你真的会开枪吗?”宇文南却好像根本就不担心,他转过头,望着身侧那个已经砸碎的花瓶,戏谑地望着苏致函,“你如果真的敢开枪,两年前就该这样做了,何必还要等到今日?”
“是,我两年前就该这样做了。”苏致函平静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可是两年前,我总以为,事情总有一天会变好。可现在,我已经知道,永远不会有变好的那一天,它只会越来越糟。你越无能,就会失去得越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