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耀宗的确喝了不少的酒，在我们家门口跟我奶奶打招呼的时候，我就闻到了一股浓重的酒味，他摇摇晃晃的顺路往东走，我分明的看到他后背上趴着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两只小爪子，牢牢的抓住他的肩膀，一条细长的尾巴，随着刘耀宗身体的摇晃来回的摆动。
奶奶拉着我的胳膊回屋，天色不早，奶奶在锅里添了几瓢水，灶坑里塞进树枝点燃，又去仓房里舀了几碗小米，在锅台边上，用锅里冒着热气的水来回的淘米，冲洗掺杂在小米里的沙子。我蹲在灶膛边上，拿起一个细小的树枝，在灶坑里点着后，举在眼前，透过黄色的火焰，看对面的一切随着火焰的跳动来回扭曲，十分的好玩。
玩了一会我抬头问奶奶，
“奶奶，刚才，我看见一个特别大的耗子……”
“在哪？”奶奶回头问我。
“就在刘电工的后背上趴着，可大了……”
奶奶伸手抚摸了一下我的头说，
“嗯，以后看到什么，自己知道就可以，别乱说出去……”
我点了点头，尽管我不知道奶奶这样嘱咐我是为了什么，但我知道听奶奶的一定没错
便乖巧的答应着，继续低头玩耍。
很快小米饭煮熟，奶奶切了一颗酸菜，弄了点粉条，在大锅里咕嘟咕嘟的炖，就在酸菜就要煮烂的时候，突然，外面有人大声喊叫，
“六姑啊，六姑，救命啊六姑……”
我奶奶赶紧打开屋门，向外张望，外面跟头把士的跑进来一个女人，正是刘耀宗的媳妇。她跑的满头大汗 ，一把抓住我奶奶的手，
“六姑啊，快救命，救命……”
我奶奶赶紧搀扶住她，
“耀宗家里的，别着急，这是咋的啦……”
“六姑啊 ，快去我家看看吧 ，我家耀宗不行了啊，快救命啊，求求你了啊六姑……我给您老磕头了……”
说着刘耀宗媳妇就要下跪，我奶奶把她拉了起来，摘下围裙，擦了擦手，把围裙挂在门上。转身对我说，
“大勇啊，你看家，你爷就在院子外面干活，有啥事你就喊你爷啊……”
说完，我奶奶就跟着刘耀宗媳妇，一路小跑的往东而去。
路上的积雪被人们踩平，于是便更加的光滑，慢慢的走路都需要格外的小心，何况是这么着急的奔跑。总算踉踉跄跄的跑到了刘耀宗家的大门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腥臊的气味，我奶奶不禁捂住了鼻子。
刚一进院子，就听见屋子里刘耀宗在屋里哇啦的喊叫，噼里啪啦的，好像砸碎了什么东西。刘耀宗媳妇拉着我奶奶说 ，
“六姑啊，你看看，他这不知道咋了，刚才在下队回来，一身酒气，我就顺口说了他一句，你看看，他就跟我喊叫，然后就躺在炕上打滚，口吐白沫。我伸手去扶他，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放在嘴里就咬，差点给我咬下一块肉来。你看看……”
说着刘耀宗媳妇撸起袖子露出腕子给我奶奶看，果然，上面有一排血红的牙印。
“我好容易把手抽出来，他就咬住了自己的舌头，使劲使劲的咬，嘴里哗哗的出血，我怎么也拉不住他，六姑啊，赶快救命啊，要不一会出人命了啊……”
我奶奶点点头，迈步往院子里走，刚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转过头看着院子西侧猪圈的墙角，大声的斥责道，
“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是不是给脸不要脸了……”
说着，拉过刘耀宗媳妇说，
“你回屋，端一壶热水来……”
刘耀宗媳妇赶紧点头答应，一路小跑进屋去取暖水瓶。我奶奶继续指着墙角骂道，
“你还蹬鼻子上脸是不？再瞎折腾信不信我扒了你的皮？”
说着，接过刘耀宗媳妇端来的暖水瓶，拔掉木塞，往墙角的位置泼了一下。我奶奶没怎么用力，泼出去的热水不多，热水与外面冰冷的空气相遇，冒出一大串白色的蒸汽。
蒸汽迅速向上升腾，一转眼就消散不见，墙角的积雪被热水浇的化开了一片。露出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我奶奶举着暖壶，继续对着那个窟窿骂道，
“放着消停的日子你不过，大白天跑出来吓闹腾什么，你信不信我烫死你，赶紧滚……”
话音未落，从那个墙洞里钻出一个毛茸茸的小脑袋瓜，两只圆溜溜的小眼睛乌黑乌黑的。
“呀，黄皮子……”
刘耀宗媳妇惊呼到，她的声音未落，那个家伙噌的一下，从洞里窜了出来，蹲在我奶奶的眼前。看体形，这的确是个黄皮子，可奇怪的是，它身上的毛是灰黑色的，刘耀宗媳妇被惊呆，因为她从没见过这颜色的黄皮子。
也别说她没见过灰色的黄皮子，这村里上上下下，从老到少也没人见过。黄皮子之所以叫黄皮子，就是因为皮毛是黄色的。而眼前这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这个“黄皮子”瞪着小眼珠看了看我奶奶，转身顺着墙根一窜一窜跑到院子外面去了。而与此同时，屋子里的刘耀宗哎呀的大喊了一声，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刘耀宗媳妇赶紧跑进屋子，只见刘耀宗四肢蜷缩在一起，不住的抽搐，眼睛向上翻，嘴里吐着白沫。我奶奶也跟着进屋，拉起哭哭啼啼手足无措的刘耀宗媳妇，对她说，
“行了 ，别哭了，赶紧去弄点米汤来！”
时值傍晚，刘耀宗犯病的时候，他媳妇刚煮好一盆高粱米饭，米汤还在锅里没来得及淘出来。她赶紧拿来一只饭碗，舀了一碗米汤递给我奶奶。我奶奶把米汤放在嘴边试了试温度， 感觉不烫嘴，便捏住刘耀宗的下巴，掰开他的嘴巴，把米汤灌了进去。
不一会，刘耀宗一阵猛烈的咳嗽，哇的一声吐出一股黑色的黏黏糊糊的液体 ，掺杂着上午在白胜利家吃的炖野兔的食物碎渣，散发着一阵阵恶臭。我奶奶赶紧扳着他的脑袋，让他侧过身来，免得他被吐出来的污秽呛到。
刘耀宗吐了一阵，慢慢的睁开眼睛，眼里黯淡无光，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之劫。
“六姑……你……怎么……来了……”
我奶奶站起身，在屋子角落里的脸盆里洗了洗手，对刘耀宗媳妇说，
“他招惹的，不是一般的黄皮子，不过现在没事了，你让他三天之内别出门，多吃些大蒜和辣椒。”
刘耀宗媳妇连忙点头，我奶奶突然想起了什么，
“哎呀，不好，我家锅里还炖着菜呢……”
说完便连忙出屋，往家的方向跑去。
其实奶奶跟着刘耀宗媳妇跑出我们家门的时候，锅里的菜便正在噗噜噜的沸腾，灶坑里架着的是干燥的树枝，燃烧起来噼里啪啦的响，不一会便把锅里的菜汤？干，锅里的粉条粘在锅底被烤焦，冒出带着苦涩味道的黑烟。
我正蹲在灶坑边上拿着小木棍玩耍，看见锅里冒烟吓坏了。想起奶奶的嘱咐，有事情让我去喊我爷爷， 便赶紧往院子里跑，站在院子里大声的喊，
“爷………爷爷”
喊了一阵子，我爷爷并没答话，想必是没听见，我想跑到院子外面再去喊，可刚要迈步，发现锅里冒出的焦糊的黑烟，已经顺着门缝窜了出来，在房檐下打了个盘旋，向屋顶升起。
我吓坏了 ，又喊了几声，我爷爷还是没答应，便一转身跑回屋子。我站在灶膛前急的团团转，突然想起，也许应该往锅里再添点水。于是赶紧在锅台上抄起水瓢，转身跑到水缸跟前。
我只有七岁，我家的水缸又是头号大的水缸，我踮着脚刚好与水缸一样高，水缸里的水不满，我伸手够了半天也没舀到水。赶紧跑到屋子里，把平时放脸盆的小板凳搬到水缸边上，爬到凳子上，弯腰去舀缸里的水。
就在我弯下腰，半个身子都探到水缸里的时候，突然脚下的凳子哗啦一下向后倒去，我失去平衡，扑通一声大头朝下掉进了水缸……
水缸的水很深，我 大头朝下，手炮脚蹬的完全无处着力，就感到胸口像是被压住了一块巨石，耳朵鼻孔咕噜噜个灌进了冰凉的水，我想张口大声的喊爷爷喊奶奶，可是一张嘴，凉水便迅速的钻进我的喉咙，我被呛的头晕脑胀，手脚更加剧烈的扑腾。
但一切都无济于事，胸口憋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最终凉水顺着我的鼻孔和嘴巴灌满了我的肚子，仿佛我与这满缸的水混成一体。我放弃了挣扎，因为我完全没了力气，水缸里的水冰冷，我想起了我家前面冰封的河水，在一些透明的冰层下，偶尔会发现被冰冻住的小鱼。我觉得自己就像那小鱼，我甚至听到了身边的凉水咔咔的结冰的声音，感觉到身体被凉水一下下的裹紧，再裹紧。
最终，我的身体僵直，四肢却瘫软，消耗掉了浑身最后一点力气……
我奶奶慌忙跑进屋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满是苦涩的黑烟，焦糊的味道充斥着我奶奶的嗅觉， 但我奶奶仍然从辣眼的黑烟里， 发现水缸里完全没了气息的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