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
韩墨跟乔阳解释，今天去培训基地的大巴车已经离开了，乔阳得跟着明天的车离开，今天可以先到韩墨的职工宿舍住一晚。乔阳闻言求之不得，欢欢喜喜地答应了。
他们俩上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在城市里七拐八拐，最后停在一个老旧的小区偏门。韩墨帮乔阳提着行李，爬了一段没有灯的楼梯，最后来到一间蛮大的屋子。
这间屋是个两室两厅，韩墨把乔阳的行李放到走廊尽头的一间，指着一张大床说：“你今晚跟我一床睡？”乔阳咧嘴笑，点头连连，随口问：“还有一间屋子锁着？”
“嗯，那是两个姑娘住的屋子。”
“小韩，你朋友来了？”这时，一个似曾相识的女声从门口传来，正是曾经吐槽韩墨脸红的那个女生。乔阳回头，就见一个长相乖巧的马尾辫姑娘笑嘻嘻站在门口，看到他就说：“嚯，帅哥的朋友果然也是帅哥！”
乔阳对她笑了笑，觉得这女孩特别可爱。
韩墨给他介绍：“这是我人力部的同事，你可以叫她兔兔，一会你可以跟她聊一聊……对了，你要不要先给父母打电话报个平安。”
“哦哦！”乔阳回神，暗道自己的确是瞅见美人忘了爹妈，连忙给家人打电话。
通话结束，乔阳对韩墨微笑：“你还是那么细心啊。”
韩墨挑挑眉，脸上写着“那可不”，眼睛瞟到了他手上的电话：“咦，你手机是幻想牌今年的新款？”
“是啊。”乔阳见他好奇，把手机递给他看。
韩墨接过来把玩，这时兔兔又跑了过来，对乔阳招手：“帅哥，人力主管来了，说今晚直接给你面试，这样你就可以跟明早那班车走，不用再等下午了呢。”
“这样好。”韩墨点头，问乔阳，“你OK吗？”
“OK。”乔阳点点头，对韩墨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跟兔兔走进了餐厅。
餐厅里坐着个不到三十岁的年轻人，他自我介绍叫蔡子杰，是人力主管。两个人先是进行了一系列比较常规的面试，然后蔡子杰问：“你来我们公司的话应该是会去新的事业部，这个事业部采用的是网络销售的方式，你听说过网络销售吗？”
乔阳不解：“做电商？”
“不是，”蔡子杰脸上露出有点奇怪的微笑，“电商是互联网销售，我们公司的网络销售，借助的是人际网络。通过你的人际网络销售产品，每成功销售出一例，你就可以从里面获得相应的提成。初入公司你是E级，成功销售出一件产品，发展出一个新同事，你就会成为D级，再销售出三件产品，发展出三个新同事，你就会成为C级……级别越高，提成越高，你发展出来的同事，他们的销售额里也有你的提成……”
乔阳的心咕咚一沉，眉头皱了起来：这什么E级D级C级……什么人际关系网发展新同事，听起来怎么那么像传销？他下意识去摸手机，准备情况不对就报警，摸了个空才想起手机刚才给韩墨……
韩墨呢？乔阳回头，就见餐厅的门不知什么时候关上了，两个之前没见过的高壮男生坐在那里，双手放在膝盖上，目视前方，好像两个木头人。韩墨坐在离那两人不远的地方，跟他们同样的动作，好像一尊眉眼精致的木雕，没有生机、没有自己的意识，好像被洗脑了一样……
乔阳的脸慢慢变白了，冷汗从他后背渗出来。他的眼睛开始瞄向餐厅的窗户，发现窗户外面有防盗的铁网，根本出不去。
“这就是我们公司的情况……”这边，蔡子杰完成了他的介绍，问乔阳：“现在你有什么疑问？”
乔阳双手握拳，他说：“我想要回我的手机。”
“啧啧啧，这就很没有礼貌了。”蔡子杰挑起右边的眉毛，看上去像是一只凶残又狡猾的捕猎者，“我们在面试呢，你突然要手机干什么……哟，你这是什么表情，生气？害怕？不安？你刚才不是回答得非常热诚，很希望加入我们、跟韩墨成为同事吗？”
乔阳又回头看了韩墨一眼，转回来他声音有点发抖：“韩墨……跟你们是一伙的？”
蔡子杰的脸上挂着欠揍的笑容：“什么叫一伙的，说得好像我们是犯罪团伙一样……同事，韩墨是我们的同事，懂吗？”
“懂你大爷！”乔阳的怒气克制不住了，他怒视蔡子杰：“你敢说你们不是犯罪团伙，你们根本就是传销组织！什么发展新同事，还扣手机守门，你们根本就是骗子！揍死你们信不信？”
“你觉得我们是骗子啊？哎，看来你并没有听懂我说的话。”蔡子杰装模作样地露出一脸遗憾，“我们怎么能算传销呢，刚才不是给你介绍了吗？毕竟我们有实体产品的。看你对我们公司误会很深……这可怎么办呢，让你把这种误会传播出去，对我们公司会有很大的负面影响呢，要知道，我们可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
“厚颜无耻。”乔阳吐出四个字。
蔡子杰不以为意，他继续说：“为了防止你抹黑我们公司，我只能暂时把你留下，你就在这里了解一下我们的运作方式，亲眼看一看我们究竟是不是传销组织。这段时间你的食宿我们包了，每天都可以跟家人通电话——当然，是在我们同事的陪同下。最短四五天，最长九天，你了解了我们公司、消除了对我们的误会后，自己决定是留下还是离开，好不好？”
“好你大爷！”乔阳听到他们要非法拘禁了，再也按耐不住，站起来掀了桌子就往外冲，门口的两个高壮男生立刻扑了上来，一左一右压制住乔阳，蔡子杰走上来，十分熟练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块小毛巾塞进乔阳嘴里，一直塞到他喉头，让他连呼喊都发不出来。
乔阳被按跪在地上，感觉有人用绳子在身后将他的双手和双脚捆在一起。乔阳气得目露凶光，用身体撞击按住他的男人们，撞得他们疼得连连咒骂，其中一个扭头对站在后面的韩墨低吼：“你朋友简直是一条疯狗！想想办法！”
韩墨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淡定好听：“你们出去吧，我跟他说说。”
蔡子杰不干：“按规矩起码得留一个人陪同。”
韩墨也不介意：“那蔡主管留下。”
乔阳就觉得压制着自己的力量一松，可惜他此时根本站不起来。抬头，韩墨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前，正低头看他。
乔阳抬起头，用一种无比陌生的眼神回望韩墨，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从没真正认识过这个人。身陷传销组织的羞耻、窘迫，失去人身自由、生命安全遭受威胁的惶恐、担忧、无措，都比不上受到欺骗的委屈与愤怒！乔阳看着韩墨古井无波的双眼，感觉此刻的自己完全是个笑话：三年来苦苦等候得来的回复是假的，他只是撞到韩墨手中的一头肥羊；淋着春雨甘心等候的半个小时是假的，那只是韩墨俘获他的小手段；多年不见后一如既往的关怀和默契是假的，韩墨让他给父母打电话只是为了骗他的手机……
韩墨看到自己的QQ留言时会有什么反应，他大概很得意地对同伙说：“看这个傻叉，我只要勾勾手指，他就会屁颠颠自投罗网。”
越想越气，乔阳奋力撞向韩墨。韩墨没躲，张开双臂搂住乔阳，痛得闷哼一声。
乔阳扭动身体，不想跟韩墨肢体接触，这个该死的骗子，真让人恶心！韩墨却不放手，他用胳膊肘夹住乔阳的胳膊，按着他的后脑把他按进怀里。
乔阳的动作顿住，眼睛瞪大，鼻端能闻到韩墨身上令人平静的洗衣粉香味。
韩墨一下一下顺着乔阳的头发，他低声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怎么会伤害你？你只需要留下来了解一下，了解完了就可以走……”
乔阳无力地闭上了眼睛。他知道自己应该用头去撞韩墨的下巴，应该怒斥韩墨那哄孩子一样的谎言。他得给这个该死的骗子一点颜色瞧瞧！他有满腔的怒火急需发泄……韩墨把他乔阳当成什么东西？！三年间不知所踪，三年后直接骗进传销组织……他真的以为自己不会跟他生气决裂？真的以为顺顺毛能解决所有问题！？
可是乔阳动不了。他发现自己没有力气，他就是舍不得再去攻击韩墨。乔阳眼眶一阵阵发热，像一匹被驯服的野马，乖顺地跪在韩墨面前，趴伏在他的胸口。
——韩墨，为什么你骗我害我至此，我明明怨你恨你，却仍做不到伤害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