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东边一带是皇宫。占据了全城十之四成的面积,华丽辉煌。南城是仁和坊和明明月里,仁和坊皆是在京和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的府邸,而明月里汇聚王府候门,像恭、端、嘉王府都在这一片,其间还有镇远候府等。西城则是雪里花和繁华里,雪里花多居富足百姓,繁华里汇聚了大燕有名气的富贾。北城又有数巷,皆是燕京寻常百姓所居,大多是小商小贩,亦有贫苦人家。
在燕京,一旦听说所居地理位置,就能很快知晓对方的身份。
转入仁和坊,在一家寻常的官宦府邸面前停驻,但见门口和别处未有何不同,皆是半人高的石狮,大门上悬有一匾,行云流水般地刻着两字“杨府”,大门上有一对虎头门拔,大门大门,门口坐着一名精干的家奴。一眼就能望到前院的花厅,那花厅上挂着一匾“礼仪传家”。
厅上,坐着一中年男人,着紫红色的朝服,脚踏玄色朝靴,头戴嵌绿宝石的官帽。
林六下轿,步履轻缓,扫罢府邸,目光就停留在花厅,步步轻移,举止得体。
站在厅门,中年男子从太师椅上起身,嘴唇微颤,眼里水雾氤氲。
“大人,你瞧瞧,她是不是和老夫人长得有几分相似。真没想到呃,居然在燕京遇上小姐的女儿,这也算是老天有眼啊。”
林六的目光停落在鲁伯身上。
是他!
原来他一早就知道杨家人的下落,也就是她舅舅的下落。
“鲁伯……”
鲁伯走了过来,满是感动,眼里泪水盈眶,让他的老眼有了水色光芒:“林姑娘,这是你的大舅父,是你母亲的亲大哥。”
“我的大舅父?”像是告诉自己,她从未听母亲提过过往的事。
“长命锁……”杨沁泰呢喃着。
面前这个年轻的姑娘确实与自己的母亲有些相似,因为他的小妹当年就长得酷似母亲。但他是一个谨慎的人,自是要看信物,虽然鲁伯带来了他小妹记有生辰八字的碎小纸片,可只有那个长命锁,才是当年杨老爷让人特意打造,他们兄妹三人每人都有一个,而每把锁里都刻着他们各自的名字。
林六从脖颈处摘下银质长命锁,杨沁泰双手打颤,按下机关,锁已跳开,那里刻有“杨沁香”三字。
“小妹,是小妹的东西……你真是我小妹的女儿。”
林六也想哭,从来她都以为自己除了母亲再无别的亲人,不曾想,她还有在北燕做官的大舅父。“母亲从未与我提前自己的身世,自小,我就知道年轻的母亲,跟了我年迈的父亲……她吃了苦,也受了许多的委屈……”
着侍卫服的男子走近林沁泰:“爹,朝会的时辰快到了。”
“吉妈,这是表小姐,是表小姐。我赶着进宫办差,我就把她交给你们了。哦,下午晚上再细说,我走了,啊!”
林六方才忆起自己尚未叩见长辈,重重一跪,拜道:“幽兰恭送舅父!”
“乖!在府里好好呆着……”杨沁泰忙忙叨叨,和侍卫服的男子一并骑马离了杨府。
吉妈,就是一并去接林六过来的人。
杨府不算大,分前院、后院,前院是杨沁泰夫妇居住和会客的地方,后院又有三个不大的院子。
杨沁泰膝下有两个儿子,长的二十有二,小的今满十九。
舅母本是杨家当年的丫头,杨老爷父子三人被充军之后,这丫头也没了家,因为她在七八岁时就被卖到了杨家。一直在杨夫人身边侍候,可以说是和杨沁泰一起长大的,见杨家落难不肯离去,在杨家的一名厨娘家住了几月,打听到杨沁泰父子被充军边城,就一路跟着他们。
当年父子三人到了边城,这丫头也在边城安顿下来,以织布刺绣、给人浆洗为生,两年后,杨老爷的父亲升为百夫长,便将这不离不弃一直跟随他们的丫头许给了长子杨沁泰。二人在边城结为夫妇,之后就为杨家生了两个孩子,她一生共生育了五六个孩子,唯长子杨安邦和第三子杨安国得以生存下来。
那些年,边城战事连连,饭都吃不饱,一家人生活得很是艰难。再后来因为一件小事,杨老爷被督军所杀。杨沁泰和弟弟杨沁裕便连夜离了大越,投到了北燕军帐之中效力。之后不久,兄弟二人连建奇功,在约是十五年前,北燕、大越又有一场激战,杨沁裕阵亡。杨沁泰也升为了百夫长,十年前再升为千夫长,然后是副将、将军,一步步成为现今的兵部侍郎。
别人或许投机倒把,可杨沁泰全是靠他和弟弟杨沁裕浴血拼来的。
原想,待天下一定,一家人就能享受天伦之乐。不曾想一年多前,杨沁泰的夫人一病不起,不久撒手人寰。唯留下一对儿子与他相依为命,原本杨安邦要成家立业,因为三年孝期未满,不得不延后婚期。
女方的父亲也是行武出生,与杨沁泰有着生死之交的情义,亦是拜过把子的兄弟。那姑娘时常会到杨家来帮帮忙。
这府里除了吉妈还有一名管家,再就是一名厨娘,四名家奴。因家里皆是男子,也没有年轻姑娘。
杨安邦要去御林苑应卯,叮嘱了几句,先行离去。
吉妈将林六领到后院一座空置的小院,只有三间林南朝北的厢房,无偏房,周围简单地用木头插成了半个高的院墙。
“东边那院是两位公子的,这座院子偶有客人来,安置于此。而今表小姐来了,可以先住在这儿。西院是下人们住的。夫人不再,这一年多都是我在帮着打理府中上下,明小姐有时会过来帮忙。”
杨府比林六预想的要简单,堂堂兵部左侍郎的府邸,确实很简陋,但林六看得出,杨沁泰是个清廉的官员。否则,不会因为百金,就让一个出身清白的寡妇代替自己。
思及此处,林六有些难过。
好在,这府里下人因少就显得很和睦。
虽然屋子小,可到处收拾得很干净。
正与吉妈看着自己新的闺房,鲁伯来了,也未进来,站在院门外,大声道:“吉妈,我要回去了!”
吉妈出了房,走到鲁伯跟前:“刚来呢,就要走。”
“不早了,等过几日,再送些菜过来。”
“真是多谢你了,每回都给我送菜来。这几年没少吃你种的菜。”
“唉,这府里没个女人,如今表小姐来了,帮衬着大人打理一下。家里没个女人,是万万不行的。”
吉妈道:“而今有表小姐在,我就不用管了。”
林六赔笑。
拉鲁伯走到一边,道:“鲁伯,你能联系上沈五公子么?”
“表小姐要找他?”
林六想了一会儿:“想到那个年轻姑娘,替我去了怡红院,这心头就不舒服。”
“表小姐多心了,她得了杨府的恩惠,去岁时,若不是大公子救了她们姐弟,许是早就没命了。她念杨府救命之恩,又知大人救你心切,这才请愿去替你。”
“大表哥说,如有百金,就能为她赎身,是么?”
“可不。别说是百金,这府里,你若是让大人拿出一百两银子来,只怕也难。大人是拿不出来,才由大公子想了这法子。你是小姐唯一的女儿,总不能让大人看着不管。”
“鲁伯,你行行好,带我去找沈五公子吧。”
“你不会要跟他借钱吧?”
“百金算什么,设法把人赎出来才是。否则,我这心头会很不好受的。鲁伯,就算我求求你了,你就帮帮忙带我去见他吧。”
在这个时候,林六没有想到其他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沈思危。
“表小姐和沈五公子你们是……”(什么关系),
百金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她居然要跟沈思危借。镇远候府是家大业大,府中几位公子,有在江南的,还有在江湖行镖,还有在南、北一带做丝绸生意的。又因为是圣文成皇后的娘家人,皇亲国戚,府中的太夫人,就连皇上也得敬称一声“舅母”,更所谓是风光无限,因其家业、产业加上镇远候沈忆祖在朝中的威望,无人能及,是北燕可数的几大贵族之一。
“表小姐,我这老头子可得提醒你一句。你切莫招惹沈五公子。”
她迟疑,现在她只想救那个姑娘,就算她是个小寡妇,总不能就让人家落入青楼,况且人家知恩图报,有情有义。
“沈五公子是当朝新月公主心仪的男子,满朝文武无人不知。”
“可他不喜欢公主。”
“是不喜欢。可大燕没一个姑娘敢接近他。”鲁伯神色肃然,“我不想你被新月公主所仇视。”
“鲁伯放心,我自然懂得分寸,是万不敢和公主殿下为敌的。我只是……只是想凑钱将那姑娘带回来。”鲁伯显然不信,林六信誓旦旦地道:“鲁伯,我和他真没什么瓜葛,我们只是朋友,今日你既说了此事,我怎敢不知地厚啊,今儿时辰尚早,还需得早想法子,莫要害了那姑娘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