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起没有等到他的回答，杜无心留给他的是一道背对着他孤单而寂寞的背影，清瘦的骨节分明的身子被藏在稍显宽松的衣服里，然后是坚决而果断离去的背影……
酒店外面，不知何起下起了雨，杜无心出得酒店来的时候，天空还没有完全放亮。空荡荡的酒店大堂里寂静得像处于深眠中的雪夜。
酒店门口的旋转大门不停地转动着，清晨湿润而清冷的空气不断地从那里流动进来，冲击着大堂里温暖的空调。
杜无心深深的吸了口气，那股凉凉的清冷直逼心底，已经干涸的眼睛突然似也被冰冷的空气冲击到了般，酸酸涩涩的有什么东西直往上冒。
她深深的吸了口气，手背用力的揉了揉发酸的鼻子，在心底不断地告诉自己：杜无心，要坚强，不哭不哭……
可是，大颗大颗的泪珠还是在不断地落下，心底又有另一道声音在说：可是还是好难过……
难过什么？！
难过在于，明知叶起不是一个好的良人，甚至带给她心底的伤害多过于杜家带给她的创伤，她还是忍不住不去爱。
爱情是毒药，叶起是毒中之最！
当叶起那么低声下气，毫无自信地对她说：“无心，你还愿意给我一次机会么，给我一个机会证明我能给你幸福，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的时候，她是多么地想要点头，点头说我愿意，很想很想……
可是……他们的幸福，她给不起……
没有可是，在杜无心伤心难过得难以自抑的时候，一道清晰且有节奏的脚步声一步一步，那么缓而有力地朝着她所在的方向行来。然后，那声音停在她的面前，用冰凉的手腹掠过她的面颊，将她脸上的泪痕一点一点的，极尽温柔，极尽小心与珍视地拭净。
杜无心低垂着眼看着面前那双皮鞋，她甚至没有看一眼来人是谁，也没有问，但熟悉的味道已经告诉她那个人是谁。于是当那个人伸手双手搭在她肩上，将她带入怀中的时候，她想也没想，一靠进熟悉的怀抱便抑制不住的无声痛哭起来。
莫可无声地拍着杜无心的背拥着她走到一旁角落里的休息沙发里坐下，任她揪着他的衣襟哭得不能自抑。
天色逐渐放亮，寂寞渐渐远离大堂，逐渐进进出出的人开始多起来，杜无心哭得双眼通红，最终抽抽咽咽被莫可牵着手拉出酒店。
冬季的A市，有着浓浓的雾，一眼望去，白茫茫的前方，看不见任何东西，就像找不到方向的人生。
A市有着古老的高级住宅区，那里的绿化很好，从八十年代到现今不继努力的结果。高大的法国梧桐光秃秃地支立在街道两边，伸向高空的枝丫在路道中间相融，一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难舍难分。一到春夏季节，这里的街道满满的都是阳光斑驳的光点。
冷冷清清的大早，已有不少上班族踩着匆忙的步伐急急地往某一特定的地赶去。莫可牵着杜无心走在这有着古老气息的街道上，一步一步，缓缓地，慢慢地，像是在一起踩过曾经那些美好的回忆。
在酒店的对面，有一家已经有些年限的包子铺，莫可沉默地牵着杜无心走了进去，并不寻问她想要什么，而是熟稔地跟老板打招呼，不看一眼菜单地点了三种这家店的特色包子。
小店老板热情地将莫可点的早餐送来，朝着他暧昧一笑，看了看杜无心然后带着温暖的笑意转身忙其它的去了。
热腾腾的包子带着浓郁的清香被摆在小方桌上，随之一同来的还有两碗白米粥，一眼似能望见底却又忘不见底的粥。
杜无心不再抽泣，只是双眼无神地盯着面前冒着热气的粥，一动不动。
莫可也不管她，径自取了两双筷子，一双摆在她面前，一双捏在自己手里，开始夹起一只小笼包慢腾腾地吃起来。
当他吃到第三个的时候，终于听到杜无心今天早上自见面起说的第一句话：“他说让我给他一次机会，给他一个，不会再让我受伤害，弥补的机会……”
莫可送到嘴边的包子在半途中停了下来，良久，而后若无其事地将包子继续往嘴里送，狠狠地咬了一口，慢慢地咀嚼，有些食不知味。
“我心动了……莫可，你说我是不是在作贱自己？明明那么伤，只要他一句好话，我就有点抑制不住地想要点头，告诉他我愿意……其实我是真愿意，心底已经点了无数次头回复了他无数次。可现实中……我开不了口……”
不是不爱，不是不痛，觉得无所谓。
而是真在乎了，爱了，痛了，想要现在就开始幸福，可是……幸福却离她已经很遥远了……
杜无心吸了吸鼻子，微仰了头，把再次涌向眼眶的泪水逼回眼底。
莫可的第四个包子吃完，杜无心都没再开口，一直保持着微仰着头看天花的姿式。
莫可终于放下了筷子，目光在这家不大的店面里扫视一圈，有两个赶时间的年轻人匆匆吃完，留下钱已经走了出去。
他抽了张纸动作优雅地擦拭了嘴角的油渍，看着她：“不是你开不了口，而是你心里有个死结，你已经不相信幸福了……”
莫可的声音那么地无可奈何，他看着杜无心，突然也觉得，这个冬天竟然是如此的寒冷，比那年她匆匆被送往意大利，在他还未来得及做好任何迎接的准备的时候已经开始了生死未知的换心手术……
杜无心眨了眨眼，又深深地吸了吸鼻子，“幸福……我还能有吗？”
她现在是那么的不确定，尤其是在与叶起发生了明天晚上的那件事后。明明已经巩固起来的厚墙高壁突然间好似崩塌了好大一块……
“为什么不能？”莫可看着她。
“……”杜无心终于将上仰的视线渐渐收回，落到对面那个男人脸上。
“就因为唐瑞得说你你掉过两个孩子，换了颗心大伤了身体，能再次怀孕的机率微乎其微？！”莫可看着杜无心，沉着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灯光透亮的小包子铺里杜无心突然眯缝着眼，好似莫可与她的距离突然增加了不之多少，她有点看不清他了……
“你相信世界有还有奇迹这么一说么？！无心，如果你还爱着他，放不下他，而他也爱着你，像他说的那样，超越一切的爱着，你觉是他会在意么？幸福的定义并不一定是事事完美，就如……”就如什么，莫可没有说。
只是高沉漠测的目光中一闪而过过难过。
就如，我爱你，却忍不住地放开了手。看着你幸福，我也觉得满足了。这样付出的爱，于他而言并不完美，于她来说，却是完整的归缩。
让他不得不承认的放手是痛，并快乐着的！
杜无心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看不清他了，因为被她逼回眼底的泪水再次决眶而出，滑落脸颊。泪水掉落的那瞬，她终于看清他的脸了，他脸上有释然，还有难过，伴着一股难掩的忧伤……
在他们一直没有回头的酒店门口，一个面容稚嫩的女孩子目光幽森地透过马路看向这方小小的包子铺，眼底一闪而过的是绝决与阴冷。
“小晴，你怎么还站在这里，房间都开好了，我们上去吧。”女孩子身后，是一个与她年龄相仿的男孩子，男孩子染了一头五颜六色十分扎眼的头，头发在发胶的作用下一束一束地向天直立着，整整一个看向去极像刺猬的背。
女孩子闻言，动也未动，目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对面。
男孩子走到她身旁，同样往对面投来两道疑惑的目光，空荡荡的街道除了赶着上班的人群外，再难看见几个闲适步伐的男女，“在看什么？”
“……没什么。”女孩子冷冷地回答，嘴唇一角微微向上一撇，扯出个极为诡异的笑。
杜无心这一天过得很累，心累，人累，精神累。
吃过早餐，莫可拿出早准备好帽子眼镜和一款长长厚厚的白色风衣给她穿上，牵着她的手送她回医院小无忧病房配套的客户休息。
杜无心默然地跟在他身后，冰凉的小手被莫可温暖而干燥的大紧紧地握在手里，感觉是那么地踏实安全，有时候那种全心依懒的感觉再次回到了她的记忆。
她微抬了眼，看着走在前面的他，满心满眼里都是窝心的疼痛。
陪着小无忧在病房里睡了一下午，缩醉后的杜无心脑子终于比早上的混乱好多了。她坐在还在熟睡中的小无忧身旁发呆，脑海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直到小无忧扯着她的手喊妈咪。
“什么？”她低头，问躺在她身边的小无忧。
“妖妖阿姨来了。”不知何时已经醒来的小无忧躺在病床上小手儿一指指着撑着病房门框，静静看着她们的那个憔悴的女人。
杜无心随着她肉呼呼的小手看去，门口果断是宁妖妖臃肿的身影。
她掀被下床，折身替小无忧将被子掖好，“无忧乖乖自己睡着，妈咪与妖妖阿姨说说话哦。”
她俯下头，在小无忧额头上印下一吻。
“好。”小无忧乖巧地点头应允，甜甜脆脆的声音丝毫没有被病痛磨去她该有的天真。
杜无心即心痛，也无奈。
她扶着宁妖妖往这间高级病房附带的小客厅走去，却在出得病房门时看见叶慎提着些孩子用的东西与零食正站在客厅里。
杜无心扶着宁妖妖坐下，看着叶慎回转过来的侧影，心底一阵阵发苦，“来了怎么没进去？”
她自然而然地打招呼，叶慎是小无忧的父亲，那是经过侧面正面已经确定的事实。而她，只是小无忧的养母。
是养母，不是后妈，所以她不会反对叶慎来看小无忧。可杜无心也做不到大度到让苏言能这么顺顺利利毫无阻拦的进来看孩子。
“看见你们在里面睡得正香，就没有进去吵醒了你们。”叶慎浅浅一笑，唇角微勾。
杜无心看得有些发愣了，这样的侧颜，在阳光的投射下，一半隐在阴影里，一半被渡上了浅金色的光边，那冷漠得坚毅的轮廓，是她那么熟悉而陌生的。
她想起了，在两三年前，她出事的时候在医院门口，她看见的也是这么张侧颜驾着叶起的车载着苏言毫不停顿地从她身旁从容滑过，那个时候，她误会了，心里满满的都是痛，还有看不见的误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