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再次闭上眼，垂在身侧的双手紧握成拳，修磨得圆润光滑的平缓指甲钝钝地硬往手心里插去，心里的痛远远盖过了手心的痛，痛得最后成了一片麻木，麻木得脑海都空白了。
杜无心随着杜子藤来到他在B市暂住的酒店，这家酒店正是处在市中心魔方广场侧对面盛世华都。叶起那场豪华婚礼的举办酒店。
“大哥，我很累。”刚出医院，杜无心便趴在了杜子藤怀里，疲惫地说。
“你睡一会儿，到了大哥叫你。”杜子藤抱她进公司调过来的车里，给调整了下她在他怀里的姿式，让她在他怀里睡得更舒服。
杜无心几乎是习惯性的闭上了眼，车子一路开得很平顺，不知是她真心太疲惫还是心太累，亦或是回到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好似在闭上眼便睡着了。
只是她睡得很不安稳，梦里如繁花过镜，不断地闪过许多她埋藏在心底不愿想起的画面。
儿时母亲温婉而疼爱的笑，房间外小阳台上暖暖的阳光穿过缥缈轻晃的纱缦柔柔地撒在地上，她小被子上是大朵大朵可爱的卡通花，还有唐老鸭，米老鼠。
生活一如小公主的她总是听着母亲宝贝宝贝的叫，不断地对她重复杜子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公主。
父亲总是有应酬不完的事，每晚她已经睡了好久才回来，然后早上她还没起床又走了。她向母亲撒娇，满满都是娇娇的软语，已经一个月没见过父亲的孩子是多么不满……
保姆阿姨最好，总是暖暖地笑，浱宝宝浱宝宝的叫。
然后是那个令她恶梦的女人，她冷冷地看着她笑，然后无情地骂是她母亲抢走了别人的丈夫，别的孩子的父亲。
画面又是一转，B市的交通几十年如一如是堵，然后是交错复杂的十字路口，每个路灯都是绿幽幽的亮得怵人，两辆相对开来的车以飞快的速度撞到了一起，尖锐的刹车声，九十度调转的车头，满天的血红伴着母亲的惊叫，还有最后艰难中回眸伤心而无奈的浅笑……
“子浱……子浱……”杜子藤拍着她苍白的小脸连叫了好些声。
“啊……”梦里梦外，杜无心耳里都是母亲渗人的惊叫。
杜无心呼的一下从杜子藤怀里坐了起来，原本便苍白的脸上更是白得渗人，细密的冷汗在呼呼的空调风中不断地自额头鼻尖渗出。
“没事，没事，只是恶梦……”杜子藤伸手拍背帮她顺气，却在手触到她后背时被她像触电般的一挥给拍了开去。
“……怎么了？”杜子藤依旧温柔，丝毫没有因她的动作而生气。
杜无心失神地看着他，唇角颤动了几次好似想说什么却没能说出声来，最后唔的一声手按着胸口抓住椅背慢慢地变下了腰去。
“浱，你怎么了？”杜子藤赶紧将她扶起靠在自己身止，看着她额间的汗珠似雨落般顺着苍白的脸蛋滑下，心莫明一紧。
“药在哪里？药呢？”他问，却是对着正在开车的司机吼道。
司机咻地一下急踩了刹车，赶紧将从医院里出来时带的药一股脑地全拿了出来。
杜无心一把将所有药一把扫落，然后颤抖着手将自己的包给勾出来。杜子藤一下子便明白过来，抓过她的包快速翻找，从里面找出两瓶药来，“哪个？”
“……”杜无心痛得眼睛都花得看不清了，随意地指了一个药瓶。
杜子藤赶紧倒出药来就往她嘴里送，朝司机吼，“快点，回医院。”
杜无心艰难地吞下药，扯了扯他的衣角，“……不回。”
司机发动车子，为难地通过后视镜看向后座上的老板。
“回酒店吧。”杜子藤看了看杜无心的脸色，好像是没有那么难看了。
杜无心却无力顾他，又从另一只瓶子里倒出两粒药丸，混着冰凉的矿泉水艰难地吞下，趴回杜子藤怀里再没动一下。
“浱……”
“大哥，我累！”杜无心靠在椅背上沉沉睡去，旁边是杜子藤眉头紧蹙担忧的容颜。
杜无心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酒店，也不知她是怎么上去的。暖暖的被窝里弥漫着母亲晒过被子后阳光的味道。
那时候，她很幸福，虽然总是十天半月见不着父亲的面。每每问及母亲，母亲总是温言浅笑地揉着她软软的发：
爸爸忙……
爸爸在回家的路上了……
爸爸说他想子浱……
爸爸刚才问了，子浱有没有乖……
爸爸……
爸爸……
梦境中，杜无心在哭，她这次已经两个月没见着父亲了，然后母亲脸上暖暖的笑变得忧伤。将她揽进怀里的时候总是轻浅的叹气，说着莫明的话。
“浱宝贝，我们该怎么办？”
“浱宝贝，他是爱我们的！”
“浱宝贝，我们一起等他回来好吧？”
“浱宝贝，妈妈是不是做错了？”
“浱宝贝，妈妈对不起你……”
“妈妈你怎么了？”在院子里玩耍的小女孩扬着天真的笑魇捧着一手白色的细沙站在阳光里问母亲。
“宝贝，你要幸福！”年轻的母亲温柔的笑着，眼里流露出的忧伤弥漫成河，几乎将她溺毙了。
“妈妈，我很幸福。妈妈每天都陪着我。还有爸爸，我们一起等爸爸回家。爸爸出差什么时候回来呢？你看，他给我的沙漏总是漏不完，小龟也躲在沙里不出来见我了，小可也不来找我玩了……”
“妈妈，爸爸是不是快回来了？”
年轻的母亲将稚嫩的孩子揉进怀里，用力的抱着，温热的水渍滴落在孩子幼小细弱的小肩膀上，衣服一层一层地被泪水湿了一层又一层。
“对，爸爸快回来了，爸爸会带着宝贝最喜欢的礼物回来陪着宝贝玩……”
梦境里的时间如白驹过隙，快得眨眼即逝。
将近三个月没见的父亲终于在那个她将沙漏打破的清晨回来了，只是他的身后还跟着三个陌生人——一个女人，两个孩子！
“子浱过来。”已经中年的父亲脸上依旧是她熟悉的严肃，有时候虽然会把她抱在膝头说些她怎么听也听不懂的雄心壮志，会带礼物，会买零食，但他历来都很少对她笑，几乎是从不陪她玩的父亲。
“爸爸。”她跑上前去甜甜地对着他喊。
盼了三个月，天天数着指头过日子，有时候她会问母亲，是不是父亲不喜欢她？从来都不陪她玩。
母亲总是笑得忧伤，告诉她父亲的心太大，小小的她们填不满父亲的空虚。
她虽不明白，但却从母亲的话里知道了，父亲是喜欢她的。只是父亲太忙，忙得几乎是从来没有时间陪她去看她的小伙伴，没有时间到她学校去开家长会，更不会有时间哄着她睡觉吃饭……
记忆中父亲的手掌很温暖，但那天早上的温暖却干燥得磨得她细嫩的小手紧紧地痛，“来叫阿姨，后面两个是你哥哥。”
她睁大无辜而纯真的大眼，水汪汪，像两粒黝黑的大葡萄，甜甜脆脆地叫了一声“阿姨。”
那个女人温柔地看着父亲笑，那笑，她得别样的刺眼。
水晶似的大眼眨巴眨巴地看了看父亲紧盯着她的瞳眸，在等着她叫另外两个比她大的孩子。她歪着的小脑袋又看向那个阿姨身后的两个小哥哥，“大哥哥……”
“子浱，大哥哥叫杜子藤，二哥哥叫杜子威。子浱带他们去楼上挑两间房间。”熟悉又陌生的父亲拍着她的小脑袋交待。
“为什么大哥哥和二哥哥要住我们家？小可就从不住我们家。”小可是她从小的玩伴，几乎她有记忆以来，小可便总是陪着她玩。
她哭的时候会抱着她哄，他会让她把他当马骑，两人在院子里的白沙堆里滚得满身的沙，他还会带好吃的东西给她，还有好玩的。她打了他他也不会哭，然后听话地蹲在一边不去惹她，见她摔着了会赶紧过来将她抱起然后哄她不哭。
可这两个大哥哥都是陌生人，而且看着她的眼神好像要将她生吞活剥了般，她怕，然后紧紧拽住父亲的两根粗大的手指往他背后缩，她不喜欢他们。
“子浱乖，爸爸上班来不及了，记住带阿姨和哥哥上楼去挑房间知道了么？”父亲将手指从她肉肉水嫩的小手里抽出，又拍了拍她的头。
“妈妈呢？”她突然害怕及了，紧张地抓紧了父亲的衣摆。
“李嫂，李嫂……怎么看孩子的？”父亲不耐烦地将她的手从衣服上扒下，提着公文包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嫂从厨房跑出来，看着一屋子的陌生人不知所措。
她们家住的是两层的小洋楼，父亲是在政府上班的公务员，是个什么主任，分的房子是小小的两室一厅。后来才搬到现在的这栋小洋楼里。
搬来后，妈妈忙了，爸爸更忙了，她已经很久没见到他们了。
家里有个长期保姆叫李嫂，她叫她李阿姨。
那个女人将两个孩子带到客厅中央的那组沙发上坐下，高傲地对她说，“这是你的两个哥哥！”
她的目光，绵柔中带着犀利和怨气，时间在她心中烙下的伤害已经化成冰霜。看像她的似两把冰剑，看向那两个男孩子的却似绵绵的温柔。
客厅与厨房的相通的门口，李嫂着急地不停踮脚往里看，看她所在的方向，朝她使眼色。
她被那个女人的气势吓到了，往后退了一步，正好退到了楼梯口。
“我没有妹妹！”其中一个稍微小一点的男孩子突然站起来冲到她面前一把将小小的她一把推倒，撞在楼梯口。头正好磕在楼梯的铁扶手上，闷闷的，尖锐的痛。
李嫂捂着嘴站在那里不也吭声。
“她的妈妈是只狐狸精，抢走了爸爸！”
狐狸精狐狸精……
小小的女孩子趴在楼梯台阶上，睁着泪水盈眶的大大眼睛抢声道，泪水在眼眶里转呀转呀，就是倔强地不肯落下。
“你糊说，我妈妈不是狐狸精，不是！”
隔壁的莫可经常给她讲故事，其中就有狐狸精的故事，故事里，每只狐狸精都很坏，结局也很凄凉。
“那你告诉我，你妈妈是什么？你妈妈是大狐狸精，你是小狐狸精，所以你们都是抢走我爸爸的坏人，坏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