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幸福感只持续了一个月,到第二个月后就不对劲了,而且觉得越来越不对劲。最大的问题是他们只能当一半时间的男人,也就是说,晚上确实是男人,不当男人都不行,另一半时间则成为彻头彻尾的女人。天一亮,他们就要背着水桶到河边去背水,水背回来后要熬茶煮饭,喂马喂牛,还要缝衣做靴,织氆氇捻毛线。这些活路不都是该女人们干的吗?他们也拒绝过,可是女人们一半撒娇一半认真地说,你们男人呀,不干这些活还干什么?总不能光陪我们睡觉吧?你们不想干这些活,那得有大能耐,让我们口服心服。在他们依稀的记忆中,亲生母亲都没叫他们干过这些活。每当女人们对他们颐指气使的时候,他们也会浑身不舒服,也想拂袖而去,可又不知道该去哪里。还去哪里?这里不就是琼日部落吗?自己的家不就在这里吗?这样的日子过久了之后,他们没有一个人不憋足了怨气,个个都想寻个机会弄出点动静,让这些娘们儿瞧瞧什么是男人。
机会终于来了,是尼玛带来的。
小松罗木被女王的甜言蜜语封锁在寝宫里,甚至在这里找到了家的感觉,温馨,舒适。有时他也似乎感到自己戴上了金玉手铐,也想发脾气,但又找不到任何理由,连女王婉言拒绝他面见巫师的请求时,都没能把脾气发出来。小松罗木知道巫师就住在对面那幢石头房子里,有一次他看见巫师推开窗户,他兴奋地从女王寝宫的窗户里探出上半身正想喊,却见巫师摇了摇头,叫他不要出声,又用手掌按住心口,叫他安静下来。从此以后,小松罗木养成了每天从这边窗户探出头看那边窗户的习惯。女王问他看什么,他说不看什么,透透气,闷。有一天,小松罗木又推开窗户探出头,看那边的窗户。这一次,那边的窗户终于也推开了,巫师的上半身出现在了窗框里。巫师伸出一根手指,朝空中的太阳点了点,又比画三根手指,向小松罗木点了点头,就把窗户关了。小松罗木知道巫师又从铜镜里看到了什么,但是,指点太阳和比画三根手指意味着什么,他不得其解。女王见他整天愁眉苦脸,以为他病了,喊来医生看病。医生逮住他的手把脉时,小松罗木突然想到了另一个医生。尼玛不就是太阳吗?三根手指不就是说三天后能见到他吗?“哦,来了,来了!”小松罗木推开医生,从座位上蹦起来,把女王和医生吓了一跳。
当小松罗木提出要去见尼玛时,女王吃惊不小。女王知道小松罗木和尼玛的特殊关系,小松罗木思念尼玛是可以理解的,但是也不至于思念到神志模糊呀!小松罗木不是说尼玛走了另一条道吗?既然走错了道,要想找到东女国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尼玛怎么说来就来了呢?要不是丞相进来禀报说一个叫尼玛的人要求见小松罗木,女王一定会认定小松罗木犯糊涂了。女王知道尼玛对小松罗木很重要,同意他俩见面。
丞相把小松罗木和尼玛带到小会客厅里。会客厅里除了他俩外,还有两个低着头立在门边的男侍从。茶几上,银碗里的酥油茶冒着淡淡的轻烟。小松罗木和尼玛在会客厅门口一见面,就紧紧抱在一起,好像隔世重逢似的。
“哥,走那条山沟一定很辛苦吧?怎么找到这儿的?哥,快喝茶!”兄弟俩入座后,小松罗木端起碗,双手捧给尼玛。
“那条山沟走对了,”尼玛接过碗,又放回原处,一把抓住小松罗木的手,诡秘地低声说:“我学到了一门技术!”
“技术?啥技术?”小松罗木不解,“你不是本来就有技术吗?”
“那是医术,两码事。我这次学来的是让石头变成铜和铁的技术。”尼玛放开小松罗木的手,端起银碗嘬了一口,“好茶,香。”
“哥,你说什么?”小松罗木像触了电似的站起来,又坐回原处,“石头变成金属倒是听说过,你当真看见啦?”
“抢亲的事,进展如何?”尼玛知道这门技术一时半会儿说不清,遂转移话题,问他最关心的事。
“抢什么亲,我们这里美女多的是。你当真看见啦?”小松罗木对石头变金属的事十分感兴趣,抢亲的事他一点儿也不记得了。
“你忘了大事了?”尼玛吃惊不小。见小松罗木没有异样的表情,以为是在开玩笑,说:“抢亲虽然是习俗,但说出来难听,听起来别扭。我有个打算,用铜和铁换美女,咋样?我们明天就试验,这里的石头比那边的还好。”
“你说的都是真的?”小松罗木还是将信将疑。
“好吧,我把实话全部告诉你。”尼玛像小时候逗小松罗木一样做了个鬼脸。
尼玛与小松罗木分手后,独自一人进了那条山沟。这条山沟起初山高谷深,尼玛走在谷底山溪边的小路上,就像一只蚂蚁在爬行。走了大半天后,高山逐渐低矮,山谷开阔起来,遍地都是巨大的石包。他看见有的人撬石头,有的人背石头,有的人烧石头,都围着石头转。傍晚时分,尼玛走进山边的村寨,敲开了一户人家的门。开门的是一个五十开外的老妪,满脸泪痕,表情十分悲伤。
“打扰了,住一夜,行不?”尼玛恳求道。
“对不起,有病人,不太方便。”老妪准备关门。
“病人?让我瞧瞧,说不定帮得上忙。”尼玛说。
躺在床上的病人是老妪的女儿,被蛇咬了脚,脚肿得发亮,人已经昏迷。尼玛有治毒蛇咬伤的经验,跑到门外荒地一看,需要的那味草药遍地都是,心里就有了底。捆扎、吸吮、放血、灌草药汤,忙了一阵后,病人慢慢苏醒过来,尼玛自己反倒因用嘴直接吸毒汁而昏倒了。好在并无大碍,醒来时天已大亮,屋里多了两个男人,一个是病人的父亲,一个是病人的丈夫。他们不放尼玛走,无论如何也要送点礼物才放人。他们说,要送的礼物在石头里面,要等上一段时间才出得来。
那两个男人把尼玛带到工场,工场在一条山沟里。那里挖有两个大洞,洞分两层,上层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下层塞满了柴火,柴火正在熊熊燃烧。
“你们也烧石头?”尼玛在路上就看到有人烧石头,当时就觉得十分奇怪。
“祖上传下来的。烧了以后,有的石头里出来铜,有的石头里出来铁。当然,有的石头什么也出不来,这得会看石头。”病人的父亲接着说,“很早以前,我们祖先就在雅拉香波山脚掌握了这个技术。后来,人们用炼出来的铜和铁打制战刀和箭镞,杀死了不少人。人们认为杀生的罪魁祸首是炼铜铁的人,于是歧视炼铜铁的匠人,包括打制战刀箭镞的铁匠,把他们划入最低等的种类。后来更糟糕,人们见着这些人就烦,干脆把他们撵了出来,我们的祖先就逃到这个偏僻的地方来了。”
“铜铁是这样炼出来的?”尼玛并不关心病人父亲的祖先,倒是对从石头中烧出铜和铁的事十分感兴趣。
“爸说了,窑里的东西出来后,一定要送你一些,能拿多少算多少。”病人的丈夫说。
尼玛知道那东西重,拿不走多少,但他还是决定耐心等待它们出来。他要看看这么珍贵的东西是怎么从那贱得不能再贱的石头里出来的。
他跟两个男人守了两个月,耐着性子等待的东西终于出来了。原来是这样炼出来的,和烤酒差不多,不同的只是从窑里出来的水一会儿就凝固了。一个窑里出来的水凝固后变成了铜,另一个窑里出来的水凝固后变成了铁。
“拿多少?尽管拿,别客气。”病人的丈夫说。
“我不要,再说,我要赶路,拿不动。”尼玛早有自己的打算。
“这不是为难我们嘛,空手放你走,我们的心一辈子不会安宁的。”病人的父亲说。
“真要送点东西,就送没有重量的吧。”尼玛试探着说。
“还有没有重量的东西?”病人的丈夫茫然地看着尼玛。病人的父亲皱着眉头不说话。
“我是学医的,喜欢技术。”尼玛把话题戳穿了。
“他要这个技术?”病人的丈夫指着土窑,眼睛观望岳父。
“真精明。”沉默半晌,病人的父亲渐渐舒展眉宇,“人家命都舍得,送!”
尼玛又待了两天,两位男人详细传授了认选矿石、制作催化灵药、筑窑、掌握火候等冶炼工艺全过程。
试验比想象的还要成功。这里的石头确实比那边的要好,柴火又是青冈,比那边的白桦劲儿大,不仅烧化石头的时间缩短了,出来的东西也多,纯度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