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最炎热的时候已经过去，立秋之后的夜晚微微吹来一些凉爽的风，离枭执了笔坐于案前，红木桌面上，舒展着一封信，是萧楼炎写来的——
凤帝对朕已无完全信任，不知何时往辰宫安排了人手，还望小心。
离枭捏着眉间的酸疼处，只觉得万分疲惫，大概，是时候去探探陆知允的口风了。
这一次她被关押在内宫的天牢，此处除了一些朝廷钦犯以外，便只有这位妃子，往常妃子犯了错，都是要打入冷宫的，可是冷宫对于陆知允来说，好像并没有什么约束力。
门口的守卫见到离枭，皆放下手中的剑单膝跪地，“陛下。”
离枭抬手，没有说话，旁若无人的往里走，过了几个回廊辗转才远远的看到熟悉的身影，隔着地牢的栅栏，看不清她的神色，大约是憔悴的。
慢慢往前走了几步，地牢的回声很大，单就脚步声就像踩在人心上，陆知允转过身来，迎头看见那朱袍的一角，眼中落下泪来。
“陛下，”这一唤，大约有思念，有乞求，有太多太多的情绪在里面。
离枭没有贴近那栅栏，站在一边，就那么看着她，只觉这个女人是自作自受，他本来不想如此，再怎样，关在怡芳殿里也比在这里好些，谁让她试图挑战他的底线。
见他不说话，陆知允泪眼婆娑的捏住一旁的铁栏杆，“放臣妾出去吧，陛下，这里好黑，每天晚上都有人哭，臣妾害怕。”
离枭扯出一个讽刺的笑，“信手吊死一个李婉清的你，竟然告诉朕会怕黑，真是天大的笑话，陆知允，朕真的看不透，何种你，才是真正的你。”
陆知允一愣，止住了眼泪，“你知道了。”
离枭背过身去，“清贵人说的话，虽不可全信，但足以让朕怀疑你，那晚你进冷宫，朕的人全程都在外面盯着，你以为天衣无缝，却不知道朕已在暗处夺得先机。”
长长的睫毛扑扇了一下，陆知允却忽然笑了，眼泪掉下来，却无半分悲戚，“原来你什么都知道，那我也不必跟你演戏了，说吧，今日来此，我想陛下不单单是来探望这么简单吧。”
见她变了脸色，离枭只觉这个女人实在是可怕，又站远了一些，道：“宫中是不是还有你们的人，告诉朕，上次你说衣服是你偷的，朕不信。”
陆知允发出一声冷笑，“我说的每句话，陛下大概都不信吧，那既然不信，还来问我，岂不是笑话？”
离枭脸色沉下来，明显已经失去耐心，“你别消磨朕对你还残留的耐性，若你不说，后果，不是你能够承受的。”
陆知允也不是能这么轻易被吓到的，她明白，此时越冷静，她才能争取得越多，“陛下，若我执意不说呢，这个人只有我知道，之所以我与他多次交换消息，我都没有出卖你，也不过是因为那半分，我自以为是的感情，若有一天，让我有机会再见到凤国之人，我一定将你这做戏的全盘，全盘都告诉他们。”
离枭转身，面上已经有几分冷漠之色，“可惜，朕不会给你机会了。”
陆知允修长的手指摩挲着那栏杆，似乎神情悠哉，“那么，恕臣妾，无可奉告。”
“你在威胁朕，”离枭低下头来，与她呈一种俯视的姿势。
陆知允也不躲不闪，迎着他的目光望去，那一双眼眸中，虽已无半分感情，却仍然好看得让人沉醉，她低下头来，“陛下，放臣妾出去吧，臣妾想留在你身边，臣妾保证只要一切如旧，便可以当你与凤国的棋子。”
“你还在骗朕，”忽然他捏住她纤细的脖颈，手下力度不轻不重，但足够她涨得面色通红，“敢跟朕这么谈条件，你是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从一开始你便在朕和凤国之间摇摆不定，而你应该知道，朕给你的，比那巫马江给的好太多。”
陆知允呼吸急促着说不出话来，她两手掰弄着离枭修长的手指，可女人的力道怎么敌得过他，慢慢的，那脸色变得有些深色，怕是已经坚持不了多久。
离枭猛的松开手，陆知允握住自己的脖颈卧在地上猛烈的咳嗽着，此时才有新的空气进入喉中，那闹钟片刻的空白，好像带她去了一趟鬼门关。
她知道，离枭是认真了，踌躇了半刻，还是开口，“是林大人，他是巫马江重新收买的人，时间还不久，所以手头的人只与我联系过一次，就是偷衣服的那次。”
林大人作为当朝元老，竟也倒戈了，这个消息确实很重要，要不然离枭现在还蒙在鼓里，若日后有什么机密被他泄露出去，恐怕再大的辰国，也覆灭了。
离枭正色，隔着栏杆在她身边蹲下来，“你要记住，威胁朕，并没有什么好下场，因为你现在已经沦为阶下囚，没有资格与朕谈条件，再有下次，朕便让你生不如死。”
陆知允呼吸已经均匀过来，但她仍然没有勇气起身，不敢去看他冷漠到令人心寒的表情，她还是十分怀念那个将自己当做莫雨来温柔对待的离枭，那偷来的时光啊，竟这般让她留恋。
见她不动，离枭甩开广袖，转身而去，空荡荡的走道深处，伴随着一步一步的脚步声，有女子的抽泣声阵阵传来，而他，从未回头。
听到那铁门砰的一声关上，陆知允只觉得心中万分冰凉，这样的日子，确实生不如死，她渴望离枭给她温暖，他从来都是温暖的，她何时受过这般委屈。
蜷缩在那冰凉的地上，绝美的脸上是死灰般的神情，她低低喃喃道：“你何不干脆杀了我。”
离枭当然不能直接杀了她，将在外君命不受，即使巫马江怀疑这里什么，也不可能立刻得到消息，而陆知允对于他，就是一个很好的障眼法，若离枭此时杀了她，巫马江便会立刻派新的人手来代替她的位置，与其重新劳神费力去揣摩一个新的细作，还不如就让一个已经被掏空心思的人顶着这个位置，即使对于她来说，太过残忍。
回到御书房，已是夜深，离枭毫无睡意，坐在门边，他伸手唤来秋邈。
秋邈没有半分疲惫之色，只是跪在离枭面前的手脚，仿佛故意放轻了一些，“陛下。”
这一分小心翼翼，让离枭看在眼里，他知道，大家最近都很累，“抓紧时间去调查林大人一家，平日里与什么人联络都要查清楚，查完不要立刻就动手，先回来报告给朕。”
秋邈点头，“是。”
“去吧，”似是叹息一般，有些话，太轻，便会变成呼吸。
离枭看起来已经很累了，秋邈犹疑了一番，还跪在那里，他不解，用眼神询问他。
“在离国的探子回报，”秋邈顿了顿，他看着离枭的神色，慢慢道：“近日里皇后与那魏将军举止颇为亲昵，像，像是…有些超越姐弟之情。”
离枭一愣，随即笑了，“怎么可能，你让他们别只片面的看，雨儿的为人朕是清楚的，还有她胞弟，也是很好的一个人，他们一定是捕风捉影了。”
秋邈头一低，拱手道：“是驭风亲眼所见，两人同住一个营帐一段时间，后来皇后恢复女儿身以后，才从主营搬出来…”
“滚出去，”离枭几乎是低吼出来，右手已经捏作了拳，“以后还有谁敢造谣皇后，军法处置。”
秋邈身子一颤，道了一声“是”，匆匆离开了御书房。
离枭只觉得心烦意乱的，小顺子候在远处也不敢走近，只怕怒火殃及池鱼。
看那天色，仿佛已经是子时了，离枭好不容易积攒的一些睡意，此时却全无了，纵使自己心里替她百口莫辩，可人言可畏，别人又是看在眼里，离枭纵使信她，但他也知道，若是自己亲眼看了，也会百般的不爽。
回到屋内捏了金弓，离枭径直去了御花园，天空中没有月儿，只有三两颗星星在闪耀着，小顺子惴惴不安的远远的跟在离枭身后，只听嗖嗖的几声，他竟是在射箭泄愤么。
忽然空中传来一声鸟儿的哀嚎，那声音在夜空中拉长了一些，显得格外痛苦，只见一个纯白的身影从黑暗中掉下来，落入了远处的树丛中，离枭正向那处望去，却发现更远一些的地方，有个人影窜动，着实可疑。
飞身越过那树丛，离枭三两步纵身跃到那可疑人影晃动的地方，却已经没了踪迹，地上的草地已经被压塌了一块，想是有人在此处站了许久。
离枭屏住呼吸，静静用感官来感受那人的存在，终于，他看到，对面回廊的柱子后，露出了一片衣角。
小顺子这时上气不接下气的追过来，却见离枭自信满满的站在原地，脸上皆是笑意，他正欲询问，却被离枭捂住嘴巴，他低声在小顺子耳边说了些什么，小顺子便点点头，朝另一边的拱门去了。
离枭像是没发现那人的身影一般往回走，却时不时回头，看那回廊那边的动静，廊下除了圆柱便无物可遮，那人选在那处躲避，想也是急了。
离枭从容不迫回到草丛边，低头发现地上嫣然躺着一只信鸽，它没有受伤，却是被打晕了，细小的右腿上，还绑着一封密信。
他一笑，将那密信解下来，廊下的人却是终于按捺不住，往另一边的回廊狂奔而去，而小顺子却带了巡防营的人，正好在回廊尽头的门洞后等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