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族渾焜阁。
只不过是个四间屋子的小院，东西南三面围成，北面就是个院门，这儿一处，是用来给翼族的来客住的。因为翼皇生性素来不喜欢与人结交，翼族来客少之又少，所以这个院子比起其他的地方来便是稍微小点了。
透过高大的乌桕树叶看过去阁前守卫的两个侍卫却是倒在门槛前头，显然就是失去意识晕过去了，不过大门紧闭，也不似有外人闯入将那两个守门的击晕的模样。
经过外墙再看到里头去的时候，正对着大门的便是最大的客房了。因着袅袅提前交代过，宽叔上了心，就交代人将紫菱送到了最好的客房。
那客房里头。
自打雕花小门进去，对着的就是个简洁朴素的玄关，落地插花水玉瓶，与柜面上头那株墨绿叶底皎白兰花相映成趣，再拐个弯走到里头去，外间放张美人榻，乌骨清漆，上头还松松软软靠着一张针织粗线毯子，美人榻旁边还有个小几，上头的香炉还燃着安神的熏香呢。
里间和外间是用个圆弧状的拱门隔开的，素色的纱帘，风吹动之时，薄纱飘起，露出里间那张床来。
只不过，床面被子铺在上头，却没有人躺在里头，冷冷清清的。
这便怪了，早些时候重伤的紫菱还躺在这儿的，现在怎么不见了呢？
外间清雅的香气飘进里间来，过了一会儿，床斜对头的那扇窗子吱吖一声被推开。
明媚的光线洒进来，就看到个紫衣身影扶着窗户边框跳下来。
女子一身利落的紫色短打，面孔因为之前受伤还十分苍白，见她猫着腰小心翼翼的摸墙进来，在屋内打量一圈，松了口气，走到床前坐下。
但休息没多久，紫菱腰间吊着的那块通讯用的玉石就震动起来。
女子眉头先是一皱，咬了咬嘴唇，最终还是犹豫着将玉石拿出来。
“少主。”
“嗯，可是到翼族了？”
玉石另外一端，正是泉先，等男子清雅得水一样的声音传过来，紫菱心下一抖。
“回少主，紫菱到了，现在在翼族的渾焜阁。”
紫菱将头一抬，看着镜像中的如玉君子眉梢眼角带着寒气，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让你找的东西可有消息了？”
泉先拧眉问道。
“按少主提供的线索去找了，那头实在过于严密，紫菱没办法进去。请少主恕罪。”
紫菱一抱拳，行动之际扯到自己的伤口，冷抽一口气，语气带着颤音。
“罢了，那件东西，岂是那么容易就可以找到的。”
泉先低声道。
“那么翼皇如何？”
“翼皇不在族内，袅……犀芷上仙去找他了。”
紫菱始终垂着眸子答话，实则心下惊涛骇浪，她在脑中忖度已久，却始终不敢问出那些话，就算她同少主一起长大，可她是仆，主仆之间，仍然有规矩要守。
“少主，不管那东西找到与否，紫菱都不希望少主您再伤害无辜的性命了，老主子时常教导三界之中人人平等，您也……”
“好了，紫菱，我知道你的意思，族长的教导我不敢忘。而且哪里有什么无辜不无辜呢，那些殒命的人为我的事情出力，总比浑浑噩噩在世上过活要好上太多。”
泉先轻淡地说话，眉梢一挑就将紫菱将要说下去的话给堵回去了。
“可是少主您——”
“袅袅她，怎么样了？”
紫菱原先打算再争辩劝阻一番，可谁知泉先话锋一转，问起了袅袅的情况。
且声音虽然还是又轻又缓，但明显的，尾音上扬，带着急促探究的意味。
“犀芷上仙一切都好，也不知她是否相信紫菱，但仍是与巨蟒口中救下了属下，在离开翼族之前，犀芷上仙似乎打算要去找翼皇。”
紫菱眉头一皱，将祁袅袅的情况简单道来。
“哦。”
只听得那头回应了一声，夹杂的感情太多，听不出什么来。
“少主既然担心犀芷上仙，又为何将她至于这般险境？”
紫菱始终琢磨不透，泉先对袅袅究竟是怎样的情感。
泉先幼时就是那样的性子，待谁都温和亲切，族中的女子大多数都是将之当作梦中情人的，只不过言行之中可见妥帖细心，可实则对谁都是一视同仁，不夹杂半点感情，唯独遇见了祁袅袅，少主的脸上才时常在同起祁袅袅相处时露出笑意，又或者是吃的用的好着了，就算上祁袅袅一份。
紫菱知道这是少主对一个女子动心的迹象。
“紫菱，有些事情都得按计划来，这是最好的法子。”
泉先漠然道。
“少主，紫菱从不去计较什么最好的法子，属下知道您最擅长权谋之计，步步想得清楚，可难道袅袅就不能在你的棋盘之外吗？袅袅是玄霖琴选择的女子，与您便有命定的缘分，既然您同样心喜，那为何不直接袒露心迹，再把袅袅摘出来，保护好她呢？”
“住口！紫菱，我的事情，岂容得你一个做属下的做主！”
泉先大斥。
男子极少会用这样的语气同人讲话，对紫菱还是第一次。
女子被那声做属下的喊得一怔，心下生出悲凉的绝望来，纵使泉先不在这儿她也能透过那一句斥责的话感觉到他的恼火，只是紫菱心中同样愤懑不已，既然话已经说开，她也不再怕多说几句。
“少主，紫菱如何无妨，只希望您不要伤害到袅袅，您既是心喜于她，又如何能把那份情谊抹得干干净净。”
女子低头缓缓说道，对面的男子没接话，屋子里气氛安静得压抑。
“我知道。”
泉先过了许久才回道，紫菱听到的声音，突然就变得十分沉重起来，就像暴雨前的天空，压得极低。
“翼族那边，有了消息你再告诉我，先安心养着伤。”
“是，少主。”
紫菱谢过男子的关心，那块玉石的光芒渐暗，直到与之普通玉石无异了，女子才是将它挂回腰间，慢慢的坐下。
眼神黯淡，空洞的看着屋角那一方白兰。
阁子外头那几棵高大的乌桕树叶照旧是随风一飘一飘，守门的那两个才刚刚醒过来，其中一个挠挠自己的后脑勺，迷迷糊糊的说道。
“诶？怎么莫名其妙的就睡着了？”
守卫扭扭头和肩膀，发现僵硬得有些难受了，疑惑的问对面那个也刚刚醒来不久的另一个守卫。
“我，我怎么知道，哎呦，都睡得痛死了，赶紧的，一会儿宽大人过来看到又要说我们了。”
“诶好，是是是。”
两人活动一下筋骨，表情一变，又端端正正的站好守门了。
另外一头，便是不周山。
还是飘雪。
苍茫，无边无际的白雪，大片大片落至袅袅额头，肩膀，还有黑色裙摆上的时候，少女便觉又回到了万年以前，自己独自面对着又冷又旷的雪地。冷风刮过她脸颊的时候，她就可以听到暴风的呢喃，她本以为，自己会憎恨不周山，因为那时候自己立于山巅，看那条通往人界的狭窄小道，涌出心头的，只剩下对自己翼族公主这一身份的悲哀。
不周山，原本也是佳木葱茏，鸟兽虫鱼，好不热闹的地方，也不知何时变成现在这副模样，常年飘雪，冷冰冰一个地方。
袅袅一直走，一步迈一步，脚印浅浅，留在那一层薄雪上，不过一会儿就被下来的风雪重新盖住。
少女抬头，勉力透过厚重的雪幕去看前头的路。
面前雪松影影绰绰，袅袅咬牙，周身灵力运起，背后双翼张开，一跃而起，直接就像山巅飞去。
不周山巅，和以往一样，只不过此刻多了一道男子的身影，高大，但尤显孤寂。一身赤金色的衣袍和漫天飞雪融合在一起，又跳脱开来。
“翼皇，没有提前告诉您便过来了，多有打扰。”
袅袅尽可能的控制自己的声音，压着，稳着。
却不想背对着袅袅的翼皇浑身突然一怔，头明显就有要转过来的趋势，可又没有转过来。
两人就那么站在风雪里，隔着不过两三丈的距离，却是怎么样也不能够再靠近了。
等过了许久，只闻风雪呼号声，以及远处传来的凄厉鸟鸣时，翼皇说话了。
“犀芷上仙来这人少地偏的翼族做什么？本皇一向不喜招待不速之客。”
男子的语气，疏离而冷漠。
的确就是袅袅记忆里头的那个父亲。
黑袍的少女随即眼神一黯。
翼皇始终没打算转身，纵使后头就是自己万年未见的女儿，翼族唯一的公主，他和他最爱的女人生下的孩子。
庭霰的眉眼，和她母亲长得最像，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眉眼弯弯，汪着一团暖光，他只要一看到庭霰，就想起自己死去的爱人，心也就钝痛起来。
所以，他是绝对不允许自己转头的。
“若我是庭霰，翼皇的确有理由那么对待我，可现在我是犀芷上仙，是郁水的蛟鱼公主，您千不该万不该把怒气过到这两者身份上，父皇。”
袅袅朗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