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脸灿烂的安平得意瞟一眼楚悠悠后，挽着封希佑兴高采烈离开。
在他们身影消失后，周逐明轻叹两口。
当日上书给周威，并竭力阻止驻守临州的将士偷袭陷入混战的东方宸。
封希佑虽不悦，但碍于随同将领都是他的亲信，终于作罢。
周威不答应取消东征，本在意料之中，正考虑如何进一步说服的他却收到圣旨，说晋都已被重兵包围。
而率兵的人，都是从前鼓动支持他登上天子之位的一帮生死之交。
因此，未曾料到事情竟会衍变到这一步的他只得匆匆赶回，心底却始终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从来都知，自己皇叔是贪生怕死、懦弱无能之辈，但不论何时，他都没想过要取而代之。
忠孝二字，对他来说，不仅仅是约束，更是对自我的要求。
现在因为他的上书不被采纳，就发生这种事，外人自然会想到是他在背后策划指使。
而追根究底，他中途忽然阻止东征，却是因为个女人。
这，不得不让从来都潇潇洒洒的他感觉到点沉重。
只是这样的沉重，却不是因为怕背负罪名，而是他深知一旦封希佑拉拢主战派和自己的亲信交恶，战争恐怕随时爆发。
到时候，天下混战不堪。
最受苦的，莫过于百姓。
“王爷可是在为兵围晋都之事而烦恼？”
见他神情凝重，楚悠悠柔声询问。
将重重心思全部收敛，周逐明爽朗而笑虎目明亮：
“谈不上烦恼，明日回到晋都，一切自然迎刃而解。天寒地冻又要仓促赶路，你好生休息，明天到达王府就好了。”
不习惯将满腹心事说给心仪的女子听，周逐明彬彬有礼的告辞——
这亦是他对楚悠悠的承诺：
在大局没有落定前，他不会勉强她委身自己，更不会将王妃之位强加于她。
***
“王爷，谢谢。”
墨绿色背影在眼眸中放大，楚悠悠在周逐明走至门边时，忽然情不自禁的说出这四个字。
微微一愣，周逐明停住步子转身凝望在灯影中绰约的身影，微厚的唇轻张：
“谢什么？”
“悠悠并不知道重兵围城是不是王爷之意，亦不敢追问。
不过，悠悠却深知，围城一事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所以，悠悠窃以为，这声‘谢谢’是应该的。”
未施粉黛的脸颊，在明明灯火中莹然柔润。
淡笑着的她如同一朵盛开在冰天雪地的俏梅，风姿难掩，可赏却不可亵玩。
忽略她那句道谢而到来的失落，周逐明饶有兴致的扬眉：
“噢，那你到说说，会带来什么样的结果？”
敛敛秋波，楚悠悠缓缓坐至椅边，如玉素手执起在小火炉上轰隆的茶壶，给他倒茶：
“围城，轻则可以实现王爷对悠悠的承诺，重则……会将王爷推至风口浪尖。”
一语中的的话，让周逐明再次对眼前娇弱的女子刮目相看。
喝几口滚烫的茶水暖身他有意追问：
“姑娘蕙质兰心，洞若观火，实不输男子。依姑娘之见，如若被推至风口浪尖，该如何是好？”
这个问题，恐怕是他眼下最想知道答案的问题。
可是，他却怎么也理不清千思万绪，得不出个结果。
樱唇微扬，他的问题让楚悠悠蓦然回想起曾经在西京皇宫和东方宸讨论各种问题的日子。
一缕愁意跃上眉梢，她淡定如莲：
“如何做，全在王爷一念之间，对此，悠悠实不敢妄加评断。很晚了，王爷早些休息。”
见她不再想多说，清坐片刻的周逐明转身走至门边，似是犹豫又似是坚定道：
“无论做什么，也无论将来发生什么，我想要的……并不是你的谢意。”
你想要的并不是我的谢意，而我却只能给出谢意，除此之外，真的什么都没有。
对灯长叹，思念满溢的楚悠悠独坐良久……
***
回到晋都，周逐明进宫面圣，直至傍晚也没回来。
草草吃过奴婢们准备的丰盛晚膳，楚悠悠隐隐有些不安。
虽然她不担心周逐明会发生意外或者什么，可说到底，其实她也不愿意看到晋国内乱，再添战火。
等了又等，周逐明总算是回来了，他的脸却黑得吓人，随同而来的还有数位他的亲信。
匆匆进入书房相谈，很想知道发生什么事的楚悠悠始终没找到机会和周逐明交谈。
一宿无话。
翌日清晨，还躺在暖和锦被中的楚悠悠听到丫鬟在温柔的叫自己：
“小姐，起床了。”
揉揉朦胧双眼，脑海瞬间清醒的楚悠悠想到不知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连忙询问丫鬟：
“王爷呢？”
“王爷在大厅等候小姐，他吩咐奴婢前来伺候您起床更衣，王爷说一会儿要带您去面圣。”
面圣？
这圣上自然是周威，他为何要见我？
左思右想都猜不出合理解释，楚悠悠任由丫鬟们给自己描妆梳头，眉心紧锁。
淡薄的阳光从朱色窗棂边斜斜照耀，房内氤氲着火炉内飘出的缕缕白雾。
隐隐暗香，在静默中浮动。
木然坐在铜镜前，因一心想着周威为何想要见自己而失神很久。
直到身边丫鬟们的窃窃私语响起，她这才迷茫回眸，轻启薄唇：
“怎么了？”
“小姐，您简直就像仙子下凡！照照镜子吧，如果对妆扮有什么不满意，奴婢们马上给您重新描。”
叫她起床的丫鬟微笑作答，低眉顺眼的模样，让楚悠悠不禁想起依然还在魏国皇宫的小棉和思月。
思月那丫头机灵泼辣些，反倒是一心一意只忠于东方宸的小棉，会不会有危险？
哎，此时此刻我远在千里之外，即便她们有任何危险，插翅也难相救。
轻轻叹息，她转眸凝视铜镜中的自己，这才发现手巧的丫鬟们给她描了个梅花妆。
镜中的女子千娇百媚绝色倾城，可现在的她，又哪有任何心情来考虑妆容是否能带给自己愉悦？
瞥了几眼草草换过衣裳，她在丫鬟的带领下盈盈走至前厅。
身着墨黑色绣蟒长袍的周逐明，正坐在摆好满桌早点的桌前皱眉沉思。
***
“王爷，小姐到了，奴婢告退。”
丫鬟的软语，让周逐明拉回飘得很远的思绪。
起身回头，他不觉怔住，炯炯明亮的双眼里噙满惊艳。
无数赞美之词，犹如千军万马在脑海中奔腾疾驰。
他张了张唇，也没发出任何声音，好像怕自己的粗声粗气会使得这美丽得如同梦境的清晨之景破碎。
只见眼前的女子两叶柳叶眉笼着薄薄清愁，似水翦瞳澄明淡定，清澈得如同璀璨水晶，樱唇娇柔犹似花瓣。
白皙得近乎透明的双颊，眉心描出的嫣红梅花将绽似绽，清冷和妩媚结合得恰到好处……
给本来就已美得不可方物的脸，平添几抹难以言喻的风情。
银白色锦缎长袍包裹着娇躯，袖口和领口皆是淡到几乎没有的浅绿色绒毛为饰，一枝梅花从下至上烂漫而开。
点点嫣红和眉心之间的梅花遥相呼应，亭亭玉立的楚悠悠，几乎就像梅花仙子坠落在冰天雪地中。
清冽却不失柔媚，淡雅却能倾城。
周逐明的一言不发和目不转睛，让楚悠悠感到不自在。
她实在难以坦然面对，除开东方宸以外，任何别的男子的如此凝视。
清清嗓子，她走至周逐明对面浅笑道：
“王爷，听丫鬟说，你要带悠悠去面圣？”
优雅动听的嗓音中，周逐明恍觉自己的失态。
胡须端茬布满下巴的他尴尬的笑笑，示意一旁垂手侍立的下人给楚悠悠盛粥。
待下人伺候完离去，他这才开口：
“昨夜事情多，未来得及在你入睡前去看你，抱歉。
带你进宫面圣是皇叔的意思，不过放心，只要有我在，就不会有任何危险。”
难道昨天南安王入宫商谈了差不多整整一天，回来又满面不悦，想必是和他皇叔闹得很不愉快吧？
可就算是这样，周威为何要见我呢？
难道……
几许哀怨和无奈浮上眉梢，楚悠悠面对满桌精美可口的早膳没有任何胃口，轻轻扬唇道：
“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
浓蜜色面庞上笼着柔情，并不想说出实情的周逐明一时没想到楚悠悠究竟在说什么。
“王爷心系苍生，所以一直反对征战。
与此同时，王爷却也忠诚可嘉，对皇上的圣旨从来都没违抗过。
这次东征王爷之前没有极力反对，却在攻城略地之后，回过头来要求撤兵，本来就十分可疑。
再加上佑哥哥和安平公主想必也早就见过皇上，所以皇上肯定想见见我，是么？”
说白了，周威就是想看看，能让他手下最勇猛的王爷倒戈相向的女人，究竟是什么狐媚女人。
仅此而已。
准确无误却又淡然到难以猜测到内心真实情感的言语，让周逐明顿时失言。
他半天都不知道怎么来回答。
的确，昨日入宫面圣他和周威闹得非常不愉快。
虽然周威历来胆小懦弱，但同时他也好大喜功，现在出战捷报连连，他实在想不出有什么理由退兵。
更何况，他相信在封希佑的带领下，晋国完全有可能灭掉不可一世的魏国，从而成为天下霸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