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步宜今晚,可算是睡了一个痛快觉。
多亏自己急中生智,想了这么一招,才能在事情不可挽回前及时拉住,重新取得芙尾信任。
她早上一醒,便瞧见窗边泄露些许日光进来,想必今天,又是个晴好的日子。不过到了仙庭后,哪日不是明媚如春、舒爽宜人呢?
她翻了个身,面朝上,看着白花花的纱帐又发起呆来。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她这些时日,虽然经历颇丰,但对自己的冤情平反却是毫无用处。回忆起昨日那场声嘶力竭的“苦情戏”,自己所言,句句戳心,可惜却是糊弄人的伎俩。
她在仙庭,除了镜宵,竟没有值得完全倚赖之人。若这一场热泪抛洒能够换得一个真心姐妹,她倒宁愿哭上个十次百次。
“唉。人生如戏……”
她又翻了个身,头朝里,视线隔绝了外面的大好光景。怎么大早上的,就开始唉声叹气了呢?简直是辜负了青春韶华。
虞步宜正感慨着,就听门外响起渡窈的呼唤:“趾娘,可起来了?”
“嗳,我这就起来,容我先收拾一下。”
“那你快些,主母等着呢。”
“好,有劳仙子传话了。”
她停住了脑子里的多愁善感,开始麻利地收拾起来。
来到大殿,芙尾忙起身相迎,态度自然亲昵,好似昨日这事从未发生过一般。虞步宜也不多做计较,言行举止皆是附和着她,这场景倒和往日无异。
两人正在谈论那道“拔姬芋籽羹”,守外殿的仙子就急忙跑进来,“主母,仙帝来了!”
“哦,仙帝莫不是来我这蹦吃蹭喝的?”她和虞步宜相视一笑,而后齐齐挪步走到外面。
“芙尾见过仙帝。”
“趾娘见过仙帝。”
两人行完礼后,虞步宜偷瞄一眼男人脸色,不巧又和他目光撞上。
这是几个意思?皮笑肉不笑?
“芙尾正和妹妹吃着呢,您就来了,不如……”
“不必了。”
芙尾没想到男人竟会当众拒绝自己,连一点情面也不给。她心里纳闷,偷望一眼男人和他背后的跟班,四男一女,统共五人,根本算不上什么大阵仗。
在她疑惑时,青嵩帝已经主动做了回答:“我此番前来,是要把趾娘带走。”
带走我?虞步宜又看他几眼,妈呀,干嘛用这种男猪脚目光对她?搞得她以为这人对自己多有情似的。
她这段时间,算是彻底体会到了“最是无情帝王家”的真正含义。她才不信,男人会对自己温柔关怀。大概是,自己那日遵守诺言没有泄露他的行踪,让自己坍塌的形象重建了一点点吧。
这般想着,她很快适应了男人充满怜惜的眼神。
当然,同样困惑的不止她一人。
“仙帝不是下令,让妹妹到我这来做陪侍仙子么?如今却说要将她带走……芙尾实在不明白。”
昨日所见,已让青嵩帝对芙尾没多少好感,男人这会儿听她话中带刺,暗指他出尔反尔,对女人的好印象更是半点也无。
“芙尾那日说的话,我后来一斟酌,的确觉得在理。趾娘虽不再是仙庭主母,但要她做粗活累活,实在是太过折辱人。我作为她曾经的夫君,断不能眼睁睁看她受苦……”
“仙帝大概不知,妹妹在我这,享受的也是同等待遇,至于这粗活累活,我更是没让她做过。你若不信,大可以问问九趾妹妹。”
虞步宜连连点头。终于有这么一次,她觉得芙尾说的是大实话了。虽然她身旁没人伺候,洗漱自理,但这样的生活,比起自己想象中,已经算是美满了。
经过昨日一事,男人对虞步宜,可是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同情。此刻他见这女人竟未出声反驳,便自认为她是受了胁迫——保卫者的天性,让他更加坚定了要锄强扶弱的决心。
“芙尾对趾娘一片真意,倒真是令我感动。你放心,我把趾娘带走,必不会让她受苦劳累。况且……”他眼眸又再次对上虞步宜,说出的话却令人未免心寒,“趾娘作为戴罪之身,若不在我眼皮底下看着,可着实教人忧愁。若你助她逃脱,那我要如何给诸位仙家交代?”
恐怕,这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吧。怕自己跑了,改名换姓重新生活,让他这仙帝难做——帝王无情,果真不假。
投靠仙帝?我呸!虞步宜想到昨日,她左等右等,放声嘶吼,最终仍旧没见到什么贵人。老头儿还建议她投靠眼前这男人……被坑蒙一次还不够?真当她蠢啊。
这么一想,她觉得和芙尾维持一段塑料姐妹情也不错,总好过被有权有势无情冷心的男人握于股掌之中,一举一动难逃监视。
而芙尾听过他解释,也不禁替虞步宜感到悲哀:果然如那人所言,青嵩帝对自己两个仙后,皆无情义。他先前表露了一番自己作为夫君应负的责任,言辞之恳切倒差点让人信以为真。而之后这番话,却俨然将自己摆在仙庭帝君的位置,好似夫妻恩义远不及悠悠众口来得要紧。
嗤,虚伪的男人!
站在同类的角度,她自是不想虞步宜受刁难。但更为重要的,是她怕女人到了仙帝手里,一个不小心抖出了自己私藏蛩犸角的秘密。
到时候,自己可就成了众矢之的,万事功亏了。
所以,无论如何,她决不能让这男人把趾娘带走。
想到这,芙尾又走近一步,昂首无惧道:“仙帝毋需担心。我虽和趾娘要好,但并未忘记自己是仙庭之后,是您的妻。若趾娘在我鲡尾殿逃走,我必定也脱不了干系……”
“我意已决,你不必再劝。”
芙尾瞧他如此强势,难免心生慌怯。“仙帝,您既要带走趾娘,自然得先问问她的意思……”她这时已无退路,竟把转机押到了趾娘身上。
虞步宜注意到她眼中的哀求,虽然十分意外和不解,但一想到待在鲡尾殿生机还多些,也随即上前表诉真心:“趾娘在姐姐这过得很好,仙帝无需忧虑……况且,我绝非不守诺言之人,与您的百年之约,我始终未忘。”
青嵩帝刚才那番说辞,不过是临时拼凑,想给芙尾施压而已。谁料这女人却生生误解了他的意思,执意要留在此地。
“不识好歹的女人!”
他默默叹了句,却不甘就这么一走了之。
不得已,他只有缓和了语调继续劝导:“趾娘,或许我方才所述欠妥,让你误解了……”
虞步宜一副“我就看你怎么编”的表情。
“你若随我去青篱宫,我保证,必不会束缚你自由,也不会阻挠你查出背后真凶。趾娘……”他向虞步宜走近,目光竟带了几分真挚,“你扪心自问,待在这里,难道全是快活恣意不用忧愁被人暗算?”
虞步宜只觉得,那双眼睛,跟精锐的探测仪一般,将她的所想所忧照了个明明白白。她活了二十多年,最稀罕遇到的,就是能知她心思理解体贴之人。一霎间,她竟有了微微的动摇。
跟他走吧,他都允诺了啊。
“趾娘……”
“妹妹,难道你舍得就这么弃我而去么?”
她刚一开口,芙尾又做声想动之以情将她留下。
倘若她将我挽留,是诚心想与我做对姐妹该多好。可惜……昨日自己已经见识到此女翻脸不认人的样子有多可怕。
她又不傻,清楚芙尾苦心央求,不过是怕她一走,就暴露了鲡尾殿的事情。
啊啊啊,一边是虎穴,一边是龙潭,可教我怎么抉择啊!
“趾娘,你与我相处甚久,便该知晓我非蛮不讲理滥用强权之人,若你还有顾虑,尽管提出来便是。”
男人又开始说话加了筹码。这下,虞步宜分明感觉到,自己心底的天平,已经有倾斜之势。
芙尾瞧出她内心纠结,在仙帝面前却也不甘示弱,于是她桃面含笑,赶忙上前握住她的手再争取一把。“妹妹可得想清楚,我鲡尾殿虽不比青篱宫,但……”
“芙尾。”男人一个厉喝,生生截断了她接下来的话。
“趾娘想好了。”虞步宜重重叹口气,任由芙尾拉紧她不松手,“姐姐,我还是依仙帝的吧。”
她感到自己的手腕突地痛了一下。
女人先前还光艳的面容,顷刻间变得一片灰败。
男人拢成丘壑的眉却倏然舒展开。
“我在鲡尾殿的这些时日,承蒙姐姐照顾,趾娘自是感激不尽。”她轻轻挣开芙尾的手,转身又面向青嵩帝,“还望仙帝能信守诺言……如此,趾娘必将忠心追随,不负帝恩。”
“本帝一言既出,绝不反悔。”
虞步宜吃下这颗定心丸,也不再做挣扎。只要这人不是昏君暴君,她应该对付得来。
“我把趾娘带走,你这鲡尾殿就少了个陪侍仙子。所以今日,我特意带了人来替她。婵珈。”
“小的在。”
“从此以后,你便是芙尾主母的人了。要遵守本分,尽心服侍,可明白了?”
“小的明白。”
原来他身后的女子,是来代替自己的。虞步宜瞅瞅那道丽影,倒是个乖巧懂礼的,比好吃懒做的自己可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