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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从景胜那出来后,于知乐直接回出租房,睡了一下午。

她太累了,头痛欲裂。

漫长的一觉并没有带来任何舒适和好转,那种蹬蹬直跳的疼,跟她的额角如影随形,像有看不见的榔头一直在那玩命敲。

傍晚,去医院看袁老师之前,她在小区门口的药店买了盒布洛芬。

停在附近的一只垃圾桶边上,于知乐拆开药盒,掰裂锡箔纸,也没和一口水,直接把那颗胶囊干咽了下去。

在原地停了一会,于知乐拿出手机,取消了飞行模式。

其实景胜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已经拉黑,可她还是害怕,害怕自己意志力不够。男人的一点主动,都会使她心软回头。

确认手机里干净得像从没有人驻扎过,于知乐把它重新放回去,走进涌动的风里。

拎了盒什锦果篮,于知乐再次回到医院,徐镇长可能已经回乡,病房里只剩袁慕然和袁师娘两个人。

一个待在床边,撑着脸打瞌睡。

还有个坐在床尾的陪护椅上,盯着快见底的吊水瓶。

袁羌义仍在昏迷状态,双目紧阖,脸上还插着鼻导管吸氧。

这位曾有着陈坊最高学识和名望的老先生,已见不到一丝一毫当年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神气。

于知乐轻手轻脚进门,袁慕然没想到她又会过来,匆忙起身。

袁师娘也跟着看过去,她动了动唇,想说话,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于知乐拐到床边,把果篮放下,小声道歉:“师娘,对不起。”

女人忽然双目湿润:“不怪你,是他自己想不开。”

袁慕然深吸一口气,叹出。而后绕到他们身边,按了按床边的按钮。

没一会,护士过来,重新换了一瓶水。

于知乐走回床尾,袁慕然示意椅子:“坐。”

她摇头:“不了,没事。”

袁慕然多看她两眼,只觉她面色惨白如纸:“你不舒服么?”

女人还是轻描淡写的两个字:“没事。”

袁慕然走去置物柜,取了一只一次性纸杯,给她倒了杯热开水:“喝点水。”

“谢谢。”于知乐接过去。

“别客气。”

于知乐把杯子端在手里,此时此刻,她的指腹仿佛才有了触觉,喉咙里才感知到干涸。

原来这是烫,原来这是渴。

安静片刻,袁老师又睡了过去。

袁师娘才松懈下身子,朝床位两个年轻人望过去:“小于,你坐啊。”

他们不发一言,一左一右站在空椅子旁。

她本来对于知乐心怀怨言,毕竟申遗的事是这女孩子先提的。但看她这么对袁老师这般上心,一天跑两趟,那些不悦也就冲淡了不少。

于知乐仍旧摇头。喝掉整杯水,在找往哪摆时,一只手已经伸过来,接了过去。

“还喝吗?”袁慕然问。

“不用了。”

饶是这样说,他还是又接了杯热水,放在床头柜,冷着。

等袁慕然再回来,于知乐低声问:“袁老师怎么样?”

袁慕然回:“看预后了,医生说出血量不算太大。”

“嗯。”万幸。于知乐的爷爷,就是死于脑出血。

这时,一个老太拎着饭盒,走进病房,好奇地打量了他们好几眼,才走到相邻的病床边。

老太把饭盒放下,关心问袁师娘:“你家先生醒了吗?”

“还没有。”

“没事,出血量不多,醒得快的,”她宽着心,目光又回到于知乐和袁慕然身上,来回逡巡几趟后,才问:“这是你儿媳?”

袁师母:“……”尴尬地牵出笑:“不是,是我先生学生。”

“哦哦,”老太太也不好意思的笑了,拍拍被子想唤醒自己老伴儿,一面说:“我以为是呢,站一起郎才女貌的,看着好登对。”

“不是,真不是。”袁师母又说。

听老太误会,于知乐也觉不便在病房久留。

许是止痛药的副作用,她胃隐隐作痛,喉头直泛酸。

“我出去买烟。”随意摘了个借口,于知乐往外走。

袁慕然叫住她:“你等会。”

于知乐回头。

男人拎起椅子上的男士挎包,从里面取了包软中给她:“我这有,别买了。”

于知乐一愣,“不用……”

“拿着吧,给领导的,我也不抽。”他还掏出一只银色的打火机,一并递过去。

袁师娘回头瞧他俩,也劝:“都是街坊邻居,你别跟他客气。”

于知乐没再推辞,双手接过,往电梯走。

住院大楼下面,有一条曲折延绵的长廊,正值早春,那些缠绕的藤蔓还未见动静,但苗圃里的白色小梅花,已经争先恐后地张开了瓣。

许多犯了瘾的家属就坐长廊里抽烟,有不语犯愁的,也有高谈阔论的。

于知乐把烟含在嘴里,一面低头点烟,一面目不斜视往里走。

一个高挑漂亮的女人突兀出现在这,不少男人都止了声,抬头瞟她。

暮色四笼,那零星火光,也变得鲜明起来。

于知乐缓缓呵出一团白雾,把香烟夹回指间,而后望向远方。

“好抽吗?”

倏然,耳边浮出男人的嗓音,似曾相识的问话。

心跳陡增,于知乐惊慌地侧目,看清来人后,她眼底的波动,才一点点平息下去。

是袁慕然。

心头发苦,又想自嘲。

本来就不是那小子的声音啊。

她这些剧烈的反应又是缘从何起?

留意到女人的神态,袁慕然问:“你怕我?”

“不是。”于知乐敛目。

“我也在想,我长得应该没这么可怕。”袁慕然单手插兜,也看向别的方向。

于知乐不再说话。

静悄悄并排站了会。

“你……”

“你……”

拿人手软,于知乐不太好冷着他,准备随便聊点什么,把这吸烟的当口熬过去。

不料袁慕然碰巧也开了口。

他笑:“你先说吧。”

于知乐垂手,抖了抖烟灰:“你和我朋友怎么样了?”

袁慕然回:“张思甜?”

“嗯。”

袁慕然说:“没再联系了。”

于知乐颔首,不再多问。

袁慕然见她沉默,颇觉这女人与众不同:“你不好奇?”

“嗯。”于知乐承认。

袁慕然鼻子里溢出一声笑,他真以为她会接着往下问。

再无对话。

于知乐抽完手里的烟,把烟盒和打火机都还给了袁慕然。

男人接过,拢在掌中:“你明天会来吗?”

于知乐看他一眼,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复:“看情况。”

“好,早点回去。”

于知乐停在回廊口:“我和师娘说一声再走。”

“不用了,”到底在政界混了些年月,袁慕然察颜辨色的本领了得:“你状态不好,回去休息。”

于知乐一怔,答应:“好,再见。”

正要走,袁慕然再次喊住她:“于知乐。”

她回过头,发丝在细微的风里颤抖。

袁慕然径直走过去,停到她身边,他步伐是快的,可不见一点喘:“你信命中注定吗?”

于知乐皱眉,不解。

“今早在手术室外面看到你的瞬间,我想到了过年第一次碰面的时候,”男人的语调一如既往清晰稳定,仿佛在陈述客观事实:“我们会在一起,就是命中注定。”

第四天,景胜如约回公司上班。

一整天,他心不在焉,文件上那些整齐清楚的铅字,全都成了鬼画符,一个都认不得,看不进去。

他不时拿出手机,给于知乐打电话,给于知乐发微信。

也不知道发什么,图片,表情,乱码,标点符号,心灵鸡汤,反正什么往她那塞。

全是空号。

全是拒收。

全部石沉大海。

从此杳无音信。

她真的不要他了?

景胜心痛得像被削尖了的木桩反复插,难过得直不起腰,他一头磕在桌上,不再动弹。

宋助听见了“咚”的一声,循过去看,只见他们小景总魂不守舍地闷那,双手垂在两旁。

蒋秘冲他使了个眼色,在imo上给他发消息:怎么办?

宋助敲字:能怎么办,只能等时间良药起效。

蒋秘:不然我给他倒杯咖啡?

宋助:你给他打一百支兴奋剂他还这样你信不信。

蒋秘:我信。

只能继续关注,上司的一举一动。

一会,男人终于软趴趴地支起了脑袋,继续看手机,打开扛把子基友群。

一个死人:。

全黑的头像和诡异的微信名,瞬间引起林岳注意:这谁啊?谁混我们群里来了。

他点进去看:我靠,居然是我们胜。

好几天没见这逼在群里放屁和自恋,林岳火速私敲他:胜子,你怎么了?

终于有个人回应和搭理自己了,景胜慢吞吞回复:死了。

林岳是过来人:……失恋了?

一个死人:。

看来是了。

林岳头一回见他这么惜字如金,不不,连字都不愿打,一个标点符号贯穿全文。

他只好问:于知乐?这有什么啊,不就一个女人嘛?你赶紧把头像和微信名字改了吧,真几把晦气,跟你说话都怕传到自己身上来。

一个死人:岳子。

林岳:嗯。

一个死人:晚上。

一个死人:陪我。

林岳:……????老子直男!!!

一个死人:喝酒。

林岳:……行,你能不能一口气打完整句啊。

当晚,考虑到景胜情绪极差,林岳没带他到多喧闹的地方,只拖着魂不附体的男人,去了家清吧。

随意点了两瓶昂贵的酒,服务生才开盖,就被景胜迫不及待要过去,对嘴吹。

服务生目瞪口呆。

“喂喂喂,”林岳去抢他手里酒瓶,“这不是啤酒啊!”

景胜手里一空,旋即耷下脑袋,脖子仿佛没了骨架:“哦。”

“你什么情况?有那么念念不忘吗?”林岳不能理解,“于知乐到底有什么魅力啊?”

结果景胜把问题推回来给他:“你告诉我吧,我也想知道。”

“我怎么知道?因为她是个有故事的女同学?”林岳为他倒酒,以为说点风趣话能让他开心点。

“反正故事里没我了。”景胜小酌一口,落寞接话。

“……”

林岳忘了,失恋的人只会钻牛角尖,根本说不通。

一个钟头,两瓶酒喝得见底,基本淌进了景胜肚子里。

期间他一直在不甘心地吐槽:

“老子哪里不好?”

“我明明这么好。”

“说分就分了。”

“她不喜欢我哪,告诉我啊,我改还不行?”

“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为什么要喜欢于知乐啊?”

年轻男人摇头晃脑,双颊通红,还含糊不清地吩咐服务员再上酒,接着喝。

他本来酒品就不好,林岳担心出岔子,快些结了账,好把这小子早些送回家。

见景胜两眼都睁不开,昏昏欲睡,林岳把他一只手臂挂到肩上,慢慢往外搀扶。

快到门口时,景胜忽然杵起脑袋,看向他,两眼如回光返照,明亮逼人:“岳子,我是不是喝醉了?”

说完还打了个嗝,扑面酒臭,林岳嫌弃地偏了偏脸,回头答道:“废话,你他妈都站不直了。”

“我喝醉了!我喝醉了啊!”他挣开林岳,走到他面前,费了好一会力才摸出兜里的手机,旋即欢呼雀跃:“你帮我叫代驾,快啊——快点帮我喊代驾,我喝多了,我需要代驾!”

“……”林岳招招手:“回来回来,今天哥哥送你。”

“我不要,你帮我喊代驾,求你了,岳子,”他走过来晃林岳肩膀:“只有你能叫到她,你替我叫好不好……”

景胜不断请求着“帮我叫代驾”这句,也不停摇着林岳。

林岳没喝酒被晃得头晕想吐,他一把架住景胜,吼道:“别他妈发神经了!”

“我没发神经……”景胜不断搓头发,烦躁之极:“你叫她来啊,你明明可以叫她来的。”

“我叫个屁!人都不理你了你在这发疯就有用?她都不理你,还能理我?”看他这颓样,林岳都控制不住地来了脾气。

一句话,让景胜瞬时噤声,整个人跟丢了魂似的,塌垮下去。

终于消停点了。

林岳吁气,把他扶到门外。他的车停在门口车位,来时还很宽敞,这会两边都停上了车,挨得特近,不方便搀人进去。

只能先把车倒出来。林岳把景胜放在距车一米远的地方,好气叮嘱道:“你站这啊,别乱跑,我去把车开出来点。”

景胜点了两下头。

林岳慢悠悠松了手,确认男人能够自己站在原地,才一步三回头往自己车那走。

刚开了副驾门,身后传来一阵女人的惊声尖叫。

林岳下意识回头,只见刚才还答应他老老实实待那的男人,已经搂住一个穿黑衣服的女孩子,后者正在拼命推搡他。

景胜死活不放,不停嚷嚷:“于知乐,你别推我了,你不要推我!你看我都喝醉了,我真喝醉了,你送我回家!”

已经有路人停下观望。

林岳大惊,匆匆小跑回去,废了好大劲才把景胜拽离。他抬手道歉:“不好意思啊美女,真的不好意思,他喝醉了,他一喝醉就这样,真的对不起。”

女孩惊魂未定:“你是不是有毛病啊!”

“对不起,对不起……”林岳死揽着还在挣扎的景胜,不断重复。

“没事了。”恼怒地瞪了瞪眼前的醉鬼,女孩没再计较,用力掸掸衣服,走了。

“于知乐走了!”

“你放开我!”

“她不要我了!你放开我!”

见黑衣女孩渐行渐远,融入夜色。景胜对着空气的那些拳打脚踢,大喊大叫,都在持续加剧,完全不受控制。

林岳忍无可忍,把他扳回来,恨不得抽他一个大耳刮,但又下不了手,只能继续给他吼,试图唤醒他:

“你清醒点啊!”

“景胜!”

“清醒点!”

男人仿佛耳聋,听不见,一直尝试着扭头看,回眸找。

直到,直到真的什么都看不到了,眼前只剩慢慢连成一片、模糊成一团的黄色光晕。

他才彻底软化,无精打采转回来,对上友人的视线。

林岳不禁一怔,难以相信地盯回去。他认识景胜这么多年,第一次看到他露出这样的神态,好像被丢弃到空无一人的荒原一般无措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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