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是最先进来的，这个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她一看到我拉着外婆的手傻乎乎的笑，原本温和一点的表情又变得凌厉起来。
其实刚刚是因为我想起了跟邓祈还有王家豪、浩哥他们在舅舅家那边的地窖里玩儿的事情，所以忍不住笑了笑。
也不清楚妈妈是想到了什么，对我没用做出好脸色。
“刘海谁给你剪的？”
我如实回答：“兰姨带我出去剪的！”
刘海我还是非常喜欢的，因为它挡住了我额头上那难看的胎记，怎么以前就没有想到这个呢？外婆他们不知道就算了吧，怎么妈妈也不告诉我？不过现在想这些也没有什么用了，事情都过去了这么久，我遮住了那胎记，也掩盖不住本就有疤的事实。
妈妈皱了皱眉头，深吸一口气，严肃道：“多幸，你很喜欢那个女人吗？”
我甚至想都没有想，脱口而出：“喜欢啊！兰姨对我可好了！”
哪知我话音刚落，妈妈就大叫了一声我的名字，她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谭多幸，我才是你的妈妈啊！你知不知道你刚刚说喜欢那女人的眼神，那就是一种女儿在谈论自己妈妈的眼神！”
生气，就知道生气，就知道冲我发火！
“我就希望兰姨是我的妈妈！”
“啪！”
嘴上顿时火辣辣的，只见妈妈的手还在半空中，她非常愤怒，也很惭愧，脸上的表情包含了太多深意，我读不懂。
“你再说一遍？”她几乎快要落泪，“你知道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嘴被打的很痛，我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看着她这副模样，也不准备改口，依旧道：“我想让兰姨当我的妈妈！！”
“你！”
“你还打！！”
我立即仰起头，狠狠地瞪着她：“兰姨从来不会打我！她会给我做好吃的！买衣服买鞋子！她还教了我好多东西！而且外婆睡觉以前她还答应教我画画了！！”
这些话是我早就想说的了，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现在全部都说出来，心里很是畅快。
但是很明显，妈妈被这些话气的不轻，她饱满的额头上有一根微微凸起的青筋，下巴也在轻微的颤抖，甚至连话也说不出来一句。
见她这样，我心里没有半点愧疚，冷哼一声，绕过她就走到了外婆面前，拉着手臂告状：“外婆！这个坏女人总是凶我、吓唬我！你起来了一定要帮我去收拾她！”
说罢，我还得意地对她吐了吐舌头。
她肯定是被我给气糊涂了，一直扶住自己的额头，满脸的失望跟悲愤。
这小插曲过去没多久，舅舅他们都进来了病房，而妈妈虽然脸色不好，但也没有把刚刚的事情都说出来。
晚上我还是去爸爸家里睡觉，第二天再过来医院，但是这次，我才在医院里待了没多久就要回去了。
医生说让舅舅跟爸爸将外婆带回去，医院里医不了了，该准备准备后事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了，舅妈更是哭出了声，紧跟着的还有兰姨。
我总是觉得妈妈这个女人是个冷血动物，她非但没有哭，还在医院里拿了几瓶药水，开始招呼着大家把外婆抬出去，开车回家。
这个回家，当然是指的回乡下的家。
外婆在谭家村生活了一辈子，回到这里也很安心。
也不知道是不是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外婆一直都没有什么反应。
兰姨、爸爸、我、外婆、舅妈一辆车，妈妈他们就打车回去，因为现在只有一辆车，坐不了那么多的人。
外婆身上还披着一块毛巾，什么都弄得好好的，舅妈在后面看着她，我也拉着外婆的手。
现在要回家了，我自然是开心得紧，所以拉着外婆一直说话，另外三个人却出奇的安静。
到了家里已经是下午两三点了，而就在我们到了后不久，妈妈跟舅舅也正好过来。
他们合力把外婆抬到床上，又把吊瓶给弄好，给外婆擦了擦脸跟身上的汗水，将她给弄的规规矩矩的。
到了外面院坝里，舅舅说要去找几个人过来念经，大家都同意了，便开始准备起来。
外婆是信天主教的，谭家村的人基本上是信的天主教，每次有人过生日了或者怎么样都会聚集着人在一起念经跟点蜡烛。
舅舅不止请了几个跟外婆关系好的老年人过来，还顺便叫了一个神父。这个神父看起来也就三四十岁的样子，戴着细框眼镜，皮肤很白，高高瘦瘦的，身上套着一件白色的大袍子，手里拿着一本厚厚的经书，脖子上挂着十字架。
因为正好碰见这个神父过来这边做事，所以就叫过来了。
现在叫过来的人少说也有十来个，大家都在堂屋里面念经，桌子、蜡烛都早就准备好了，很快整个堂屋都回荡着念经的声音。
我平时没少听外婆念这个，以前有谁办丧事了，或者结婚啊什么的，外婆也会去念。她早上起来跟中午吃饭还有晚上睡觉都要念一遍，我问过她念这个有什么用，她说是为了给家里人祈福，希望不管是在外面还是在家里工作的亲人都身体健康，平平安安的。我都是跟着她学的，装模作样的自己也会来两句。
外婆在自己房里躺着，这些熟人就在外面的堂屋里念着，来的人比较多，又是请来帮忙的，所以兰姨跟舅妈还有几个老年人，跟外婆玩的好的就在厨房里准备做晚饭，让这些人念完经后留着吃饭。
舅舅跑出去借大桌子跟板凳了，连带着王家豪他们一行人也过来了。
我在外面乱搞着东西，看到来了这么多人就非常兴奋，毕竟家里很久都没有这么热闹过了，就跟过年一样！
因为妈妈刚回来，也是要跟这些人多寒暄的，只是我没有想到，妈妈竟然也会念这个经，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一副金丝边眼镜戴上，手里还拿着一本不怎么厚的小经书，边看边念，竟然跟那些老人念的一模一样。
以前外婆也会教我，不过我笨，总是学不会，她就教我以后要是晚回家了啊，或者害怕了啊什么的，就念“耶稣救我耶稣救我，圣母妈妈保佑我”，到目前为止，我也就只会念这一句话而已。
“吾主天主，命我孝敬父母，泛爱众人，图报恩人。又教我追思已亡，代为求主。我今念及父母亲友恩人，去世之灵魂，在世事主，遵从圣教。我虽无德无功，献主台前，求主洪慈裕容，赦我父母亲友恩人炼罪，速赐升天，永远享福。阿们。”
听舅妈说他们念完的时候正好可以吃饭，时间比较长，以前跟着外婆出去的时候，他们念经也是很久，好几个小时呢。
因为对这个有兴趣，所以他们在前面念我就在后面听，最主要的还是听妈妈念的，因为她念的比较清楚，老年人念的夹着很多我不是很能听懂的土话跟调调。
最后玩了一会儿我又觉得没有什么兴趣了，就跑到外面压水井那里洗手，说是洗手，其实就是玩水。
也不知道他们具体念了多久，但是我感觉很久了，隐约听见有人说都下午四点多了。
我跑到后面上了一个厕所，一出来就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了。
是什么不太一样了......我想了半天，想不出来什么。可是在我听到他们念经的时候，就感觉到了——他们念经的速度变快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们自己念的变快，还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听起来变快，总之语速就是非常快，还特别整齐，十几个人念的一点杂音都没有，整齐的像是个合唱团。
但偏偏我听到这么快的语速，心脏就跳的特别快，也感到非常的惊慌跟紧张，甚至是到了害怕的程度。
我觉得自己心跳快的像是要从胸膛蹦出来了一样，就连呼吸都不怎么顺畅了。
一抬头，正好从窗户上锁定了外婆躺在床上的画面。
这一刻，我脑子一片空白，情不自禁地跑到房间里，站在门口边却怎么也走不动了，我侧头就看见外婆睁开那双浑浊的眼睛看着我，眼眶里噙着泪水迟迟不肯流下。
她没有张开嘴，但我总感觉她在叫我的名字，就算只是这么定定的看着我，也能感觉到她眼里流露出来的那一份不舍跟悲伤，更多的还是心疼。
外婆，你是在心疼我么？
很快，念经的声音渐渐慢了下来，我觉得我能动了，几乎是用滑过去的速度来到床边，我一句话都没有说出口，不是不想说，而是不知道要说什么，也说不出口，我大脑现在都不给我安排语言了。
我只是紧紧拉住她的手，张了张嘴巴，喉咙堵得难受，发烧一样，还是一点声音都吐不出来。
外婆就那么看着我，我能看到她的呼吸越来越慢，从刚开始两秒一口气到五秒一口气，再到现在的将近七八秒一口气......
她胸膛的起伏也变的很慢，最后我看不到她胸膛在动，也感觉不到她在呼吸，她的瞳孔慢慢的涣散，眼皮也耸拉了下来......
终于，我再也感觉不到她有任何生命的迹象。
我始终紧紧拽着她的手臂，直到舅妈走了进来，大喊了一声，我才渐渐地开始恢复语言能力。
“外婆......外婆......”
我拉着她，又抱又扯，不管我怎么去拉扯她的手臂，去摸她的脸，她也不给我一点回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