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再皎洁的月光也穿不透厚厚的乌云，天地间一片漆黑。
刘士春立马桥边，望着夜空怔怔发呆，任由细雨打在脸上、滴入眼中，也一动不动。
“先生，看什么呢，这般入神？”孟浪凑过来，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除了乌云，还是乌云。
“看前途，你我的前途。”刘士春抬手虚指前方，声音缥缈。
孟浪失笑道：“先生逗我呢，乌漆嘛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啊。”
“确是什么都看不见啊！”刘士春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叹口气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今天是什么日子，我不知道，”孟浪笑道，“不过我知道明天就是上元节了。”
刘士春将目光从夜空收回，看向孟浪：“上元节本是团圆的日子，你却在此杀人！”
“正好，老子送他们去地下团圆了。”孟浪讪笑两声，扭头招呼手下道，“都给老子麻利点，任何痕迹也不能留下，尤其是尸体！”
士兵们已全部退出村子，将所有村民的尸体抛入了小溪，正在用土掩埋。
白磊听到孟浪叫嚷，大声回道：“你小子少在那里吆五喝六，实在闲得慌就过去帮忙！”
“嘿，你小子胆肥了啊！不是老子，你他娘的能有这么多好处？”孟浪翻个白眼道，“对了，老子还没问你呢，刘先生怎么知道咱们的行动？是不是你小子告的密？”
“我……”白磊缩缩脖子没敢接话。
贝茌从旁笑道：“除了这小子还能有谁？咱们八大军使之中就数这小子最怕事了。”
众军士闻言，顿时哄堂大笑。
白磊涨红了脸争辩道：“你他娘的少放屁，这和有胆没胆什么关系？刘先生不是外人，咱们不该瞒他。”
此话一出，众军士前仰后合，笑的更厉害了，人群之中不知是谁动作大了些，竟将挂在马颈旁的人头碰落了一颗，骨碌碌滚出丈八开外。
另一名士兵眼疾手快，拾起人头道：“谁的谁的？若不要便归我了啊，刘将军可说过，一颗山匪的人头值二两银子呢。”
丢人头的那人哪里肯依？从马背上跳下来便要去追，没跑几步却被看热闹的伸脚绊倒，这群人立时又笑作一团。
刘士春心事重重，皱眉道：“亏你们还笑得出来，都想想回去如何向刘将军交待吧。”
“先生放心，就算将军知道了，也不会怪罪我们的。”孟浪大咧咧地笑道，“到时候，弟兄们将大把的军功和财物奉上，刘将军高兴还来不及呢。”
贝茌也打马过来，笑道：“这事可比先生的进山剿匪之策容易多了，过些天咱们依葫芦画瓢再干他几次，保管大伙升官发财。”
孟浪一拍脑门，恍然道：“怪不得先生方才提到我们的前途，原来已经料定咱们要做大官了？还是先生有先见之明啊，佩服佩服！”
“蠢货，阎王那里的判官官大，你要不要？”看着这群视人命如草芥的兵将，刘士春便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道，“尔等如此滥杀无辜，就不怕遭报应吗？”
孟浪本就不服刘士春，闻言沉下脸道：“先生少在这里假正经了，你跟过徐寿，也跟过李远沛，他们哪一个没滥杀过无辜？”
“所以他们都死了。”刘士春叹道，“我不妨奉劝你们一句，这次来的乃是李仲飞，你们莫要拿自己的身家性命去撞此人的刀口！况且……唉，算了。”
他拼命从崇安城赶来，便是要告诫孟浪等人当心惹火上身，离忧村的那些行商来头很大很大，别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但经过一番折腾，他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因为在他心中，一个更为稳妥的想法已经悄然而生。
孟浪当然不知他心中所想，指着掩埋尸体的士兵道：“你不说，我们不说，儿郎们更不可能说。这离忧村地处偏远，家家足不出户，今日被咱们连窝端了，他李仲飞又不是神仙，能知道个屁！”
他干笑两声又道：“再说李仲飞因粮草难以接续，现在已被困于衢州，何时能来尚未可知。先生号称禁军第一智囊，未见其面，怎的便被李仲飞吓破了胆？”
“我怕他作甚？”刘士春不想再说下去，看似无意的瞥了一眼小溪旁的大槐树，幽幽道，“我只是觉得你们今日所为，有违天和罢了。”
“无碍的，若是杀过的人都来索命，咱们早死过百回了。”孟浪却谈兴正浓，舔舔嘴唇道，“先生不知，卑职今日之所以敢大开杀戒，其实另有深意。”
刘士春冷笑道：“你做事还能有深意？不妨说来听听。”
孟浪不以为意，嘿然道：“山匪从未攻占过崇安城，可韩大人为了引飞虎军南下，执意要刘将军谎报军情。他日李仲飞到来，刘将军如何向他解释崇安城失而复得？不弄些人头献上，那李仲飞怎会轻信？”
刘士春愣了愣，苦笑道：“所以我让刘将军趁着豹卫前锋刚到城外，对战事一无所知的机会，尽快分兵进山剿匪啊！可你们却擅自做主杀良冒功，万一……”
“没有万一，也不能有万一！”孟浪沉声道，“不然仅凭咱们这两千龙师，堵住山口防止山匪作乱还行，但若是进山剿匪，稍有不慎便都成了他匪首雷扬的刀下之鬼。”
刘士春摇头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此处距离崇安城仅数十里之遥，你就不怕被人识破？”
“没人认出，我便说他们是山匪，有人认出，我便说他们通匪。”孟浪抚摸着自己马前挂着的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大笑道，“先生放心啦，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
见他如此执迷不悟，刘士春叹口气再不多言。
待过半柱香时间，尸体掩埋妥当，小溪和烧毁的几幢房屋竟被化为了平地，除了村中再也感觉不到一丝生气，根本看不出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
孟浪满意地挥了挥手，带着上百颗血迹尚未干透的人头，以及无数挨家挨户搜刮得来的财物准备扬长而去。
等八大军使集合完毕，刘士春突然道：“大伙辛苦了，不知今晚斩获如何？”
“刘先生为何对此感兴趣了？”孟浪虽有些奇怪，仍看向白磊：“老白，这次一直由你的人负责清点战果，还不快于刘先生说说。”
白磊忙道：“共一百二十六颗人头，财物嘛，先让我想想啊……”
“我对财物没兴趣，”刘士春打断他的话，冲孟浪道，“我记得离忧村一共三十四户，一百三十人，而你们只有一百二十六颗人头，看来那些行商一个没剩，全跑了？”
孟浪以为刘士春有意找茬取笑，急道：“怎么可能？你方才遇见我时战斗刚结束，杀了他们七个人呢。”
说着，他突然一拍脑门道：“啊！我怎么忘了，那几个人的尸体还躺在林子里呢。多亏先生提醒，我这便派人去收拾。”
“不用了，我知道在哪里，给我几个人便可。”刘士春心中暗笑，故作生气地摆摆手道，“你们速速离去，免得夜长梦多。唉，都只顾着高兴，一点不知道小心！”
孟浪脸红道：“这些粗活怎敢劳烦先生？”
“你也说过，我跟过徐寿，也跟过李远沛。”刘士春淡淡道，“我这双手上，沾的血腥还少吗？”
孟浪不疑有他，抱拳道：“那就有劳先生了，回去后，卑职一定多挑些值钱的细软，亲自送给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