骏马人立，硬生生止住了前冲之势，马蹄落地，偌大个马头恰好抵在李仲飞面前，真是分毫不差。
“好！贾将军威武！”衢州兵看在眼中、喜在心里，忍不住齐齐喝了声彩，而豹卫这边却是惊呼声与叫骂声响成一片。
见自己精湛的骑术震撼了军营内外，贾传利不免有些沾沾自喜，冲李仲飞道：“请李将军恕罪，本将骑术不精，险些冲撞了将军，将军没被吓傻吧？”
数日以来为了军粮之事，李仲飞不断向金栾施压，连州衙大堂上的公案都不知砸坏了多少张。金栾在衢州为官二十余载，威望甚高，李仲飞此举早已令衢州大小官员义愤填膺，贾传利乃金栾一手提拔，今日被他抓到机会，怎能不大肆羞辱一番？
“还好，还好。”李仲飞轻轻拨开马头，想把刘冲从马上扶下来，“多谢贾将军不辞辛苦，送回刘冲。”
贾传利却突然一扯马缰，躲开了李仲飞的手，冷笑道：“这可是朝廷重犯，恕本将不能交给将军。”
“刘冲前往龙游城乃是奉了在下命令，此事与他无关。将军放了他，在下自会给你们一个交待。”李仲飞再次上前，朝一动不动的刘冲伸出了手。
不料贾传利哈哈一笑，竟用马鞭打在了李仲飞的手背之上，嘿然道：“将军小心，本将的坐骑性子烈，若再惹恼了这畜生，将军恐怕不能像方才那般幸运了。”
李仲飞挂念刘冲安危，才一直对贾传利好言好语，否则仅凭方才之举便可给他一个教训，此时见他愈发猖狂，不由沉下脸道：“贾将军，纵使你没有见过在下，也该听过在下之名吧？这是你对上官应有的态度吗？”
“那依将军，本将该当如何？”贾传利双腿一夹马腹，紧贴着李仲飞绕了个圈，还故意用刘冲探在外面的脑袋狠狠撞了李仲飞一下，脸上戏谑之色尽显，“卑职是该军礼相见，还是该下马拜见？或者，干脆给将军来个三叩九拜的大礼？”
刘冲横卧在马上依旧毫无动静，但身上并不见血迹，更无明显伤痕，想必只是昏厥了。为保险起见，李仲飞强捺怒火道：“敢问贾将军，刘冲应该性命无虞吧？”
“将军这是说得哪里话？本将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取他性命？”贾传利仰天打了个哈哈，又开始贴着李仲飞绕圈，“再者说了，此人虽已对本将招供，但若是不在众军面前承认罪行，将军又岂会心甘情愿伏法？”
李仲飞点点头，又问道：“那他伤的重不重？”
“想不到将军还是一个爱兵如子的好将领啊！”贾传利轻慢地敲打着李仲飞的肩头，马鞭与肩甲相碰，发出沉闷的敲击声。
李仲飞深吸口气，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和：“贾将军，在下在等你的回答。”
“唉，这厮伤是伤了些，但不重。”贾传利转到李仲飞面前，目光之中满是挑衅，“不知将军是否亲临过沙场？两军厮杀岂有不受伤的道理？不像将军依靠裙带关系上位，咱们这些带甲之士，可都是一刀一枪从血山尸海中拼出来的功名！”
李仲飞心中稍安，突然灿烂一笑道：“那就好，将军这份恩情，在下会铭记在心。”
“将军何意？”贾传利捕捉到李仲飞眼底的那丝冰寒，不禁心头一凛，拨马向后退去。
他没有见过李仲飞，但并不表示真的不知道李仲飞的名号，事实上不但知道，而且对李仲飞的事了如指掌、如数家珍。
千里护主杀敌无数，城南一役闯营救妻，又与鲁司祚联手力毙庆森，更在太极殿上将赵晋打得不成人形，从一个籍籍无名的普通少年，短短数月之间便一跃成为了威震京畿的豹卫将军，甚至即将升任无为军节度使，总领淮西军政大权。
一个二十出头的少年俊杰，拥有着旁人一辈子都做不到的惊人成就，又岂会像他所说，是一个只靠着驸马身份晋阶高位的投机钻营之辈？
所以，他虽举止张狂、言语放肆，在心里却对李仲飞有着深深的忌惮，拨马后退的同时已然抽刀在手：“本将劝你最好莫要胡来，令自己罪上加罪！”
李仲飞笑道：“在下说什么了？莫非将军对在下成见太深，连好赖话也分不清了？”
“本将确实分不清，也不想分清。本将只知你想包庇凶犯，而且不久之后，你自己亦将身陷囹圄。”贾传利说着，看似无意地将刀锋压在了刘冲后颈之上。
“鼠辈！”李仲飞暗骂一声，再不理会贾传利，大步走到金栾马前道：“大人，无论刘冲犯下何等过错，在下愿意一力承担！可否恳请大人放了刘冲，以及一众随行的豹卫将士？”
自方才贾传利奔马欲撞李仲飞，到后来突然回马抽刀，金栾一直紧张地注视着李仲飞的一举一动，生怕贾传利逼其过甚反遭毒手，毕竟无论官爵还是品阶，贾传利之举已属犯上。
此时见李仲飞非但丝毫没有动怒的意思，反而低声下气的跑来求自己发话，金栾惊诧之余不禁有些得意忘形，轻咳一声拉着长音道：“将军何时变得如此谦卑，肯在老夫面前自称‘在下’了？”
“在下初次掌兵，又遇断粮大事，难免心浮气躁。”李仲飞躬身道，“有所无状之处，还望大人担待。”
金栾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舒畅通透全身，仿佛刹那间年轻了十岁不止，捋须笑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将军年少有为，狂妄一些也在情理之中。但今日过错，却非老夫担待一二便可了事的。”
“在下知晓。”李仲飞抱拳道，“所以请大人放了刘冲，让他自己道明富龙义仓详情。若真是豹卫之过，该当何罪，在下愿一力承担！”
金栾看向贾传利，在得到对方笃定的回视之后，沉声道：“将军可知自己会有何样下场？”
李仲飞正色道：“焚毁义仓、杀伤守卒，论罪当斩！”
“那将军还愿意替部从承担罪责？”金栾盯着李仲飞的双眼，有些不敢相信。
李仲飞昂起头，直视金栾的目光大声道：“在下说了，该当何罪一力承担！是杀是剐，绝不皱下眉头！”
字字凛然，句句铿锵！
金栾虽费尽心思，想要得到这个结果，但此时听见李仲飞心甘情愿地亲口说出，仍不禁动容道：“是条汉子！李将军，你与老夫的恩怨从此一笔勾销！老夫也会上札为你求情，希望你不至于因此断送了性命。”
一语言罢，他长长叹了口气，不是为了如释重负，更不是为了功成圆满，只因在他看来，他眼前之人无论是担当还是勇气，都比他所听命之人要强过千倍、万倍。
“多谢大人！那刘冲……”李仲飞转身看向贾传利。
金栾略作沉吟，冲贾传利道：“贾将军，放了刘统领吧，老夫要当着众军的面，与李将军一起查清富龙义仓失火真相！”
李仲飞又问道：“其余的人呢？”
“有李将军在此，老夫何必为难他们？”金栾笑笑，扬声道，“贾将军，传令你的部曲，将人一并放了。”
“卑职遵命！”贾传利提起刘冲，却在放开手的一瞬间重新收紧了五指，随即翻身下马，抱着刘冲等李仲飞前来。
也许，李仲飞的舍己为人也深深地触动了他吧。
金栾看了一眼贾传利，又瞅瞅李仲飞的背影，暗暗叹息道：“李将军，你我各为其主，就休怪老夫无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