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仲飞感受到雷扬深深的无奈，缓缓摇头道：“再坚固的山寨也不能保他们一世平安，你作为大当家，总要提前想好出路啊！”
雷扬叹口气，垂首道：“即使没人危及我们的性命，可几千张嘴想活下去就要吃饭，想要吃饭就必须有地耕种，武夷山外哪有田地让给我们？”
众人无语，沿着官道走了一炷香的时辰，李仲飞突然道：“如果有田地呢？”
雷扬一愣，随即苦笑道：“不怕将军见怪，在下还是那句话，谁也不想睡到半夜无端丢了脑袋，因此有田我们也不敢离开山寨。”
曲瑞附和道：“将军，咱们这次如果能还给山寨一个清白，谁还敢诬陷他们是山匪？离不离开武夷山又有何区别呢？”
“话不能这么讲。”李仲飞轻叹道，“纵然山寨从未为祸乡里，但毕竟其中大部分人乃是山匪出身，如果不撤除山寨，无法对朝廷交代，更不利于飞虎军的将来。”
曲瑞想了想，深以为然，面露焦急道：“将军可有办法？”
“有，不过也是刚刚想到的，我说出来你俩帮着想想是否可行。”李仲飞沉吟道，“山寨中多为飞虎军亲眷，他日班师之后，有愿意随军回京的，我可以向圣上求情，在天目山附近置办田产、安家落户。”
曲瑞喜道：“这是好办法，也省的军中弟兄终日相思之苦。”
雷扬却皱眉道：“那剩下的人呢？将军不会是只关心自己麾下的飞虎军，而对他人无动于衷吧？”
“大当家说的哪里话？我李仲飞是这样的人吗？”李仲飞忙接着道，“于此一山之隔的黑龙城，治下多为广南僮人和川蜀之地的灾民，灾民尚且好说，这些僮人却不擅生产劳作，只是守着山林和朝廷的拨济度日。”
雷扬怔道：“将军的意思是……”
李仲飞点头道：“若将寨中父老迁去那里开荒耕种，宋僮本是一家，又能互补有无，岂不两全其美？”
雷扬一喜，随即又迟疑道：“李将军与黑龙大将军可有交情？就怕……”
曲瑞从旁抢言道：“何止有交情？黑龙大将军的亲妹子便是咱们李将军的夫人！”
“就你知道的多！”李仲飞脸红道，“现未成婚，尚不可以夫妻相称。”
曲瑞笑嘻嘻道：“侬姑娘都跟了将军这么久了，还在乎那一纸婚书？将军不想承认，就不怕卑职回去，到侬姑娘那里狠狠告你一状？”
闻言，五名小校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李仲飞脸红耳赤，照准曲瑞屁股便是一脚：“你小子敢告黑状，小心我揍你。”
“救命啊！将军滥用私刑。”曲瑞怪叫道，“老夫子说了，不让你妄动真气。”
李仲飞笑骂道：“揍你还用得着动真气？你小子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快将屁股伸过来，再让我踢两脚。”
“谁去谁是傻瓜。”曲瑞捂着屁股嬉皮笑脸道，“卑职也要将这一脚告诉夫人，请夫人为卑职报仇。”
五名小校笑得更欢了，一个尖脸小校揉了揉肚子道：“将军只管揍他，他若真敢到夫人那里告状，卑职们一定帮将军说情。”
李仲飞翻了个白眼道：“你们少在这里充好人，到时候不跟着曲兄弟帮腔起哄，我便烧高香了。”
“知卑职者，大将军也！”尖脸小校一伸大拇指，噌地跳到旁边，与其余四名小校笑作了一团。
几人嬉笑怒骂，全无上下尊卑，直把雷扬看得有些发懵，半张着嘴咋舌不已。
曲瑞远远绕过李仲飞，一把搂住雷扬的肩膀道：“咱们将军与旁人不同，一直把属下当弟兄看待，你与将军处的时间久了，便会习以为常。”
雷扬点点头，唏嘘道：“真羡慕你们，这种景象也只有耿大哥他们在山寨时，才曾有过。”
听他提及耿达，李仲飞收敛了笑容道：“雷大当家，在下方才的提议，你意下如何？”
雷扬忙抱拳躬身道：“山寨上下数千老少，将来全要仰仗将军了！将军大恩无以为报，请受在下一拜！”
“大当家无需多礼。”李仲飞扶住他的胳膊，轻轻拍了拍说道，“这只是在下的想法，但究竟结果如何，最后还须朝廷定夺。”
雷扬连连点头，感慨道：“在下明白，全凭将军做主。能结识将军，实乃我等福分啊！”
说话间，众人已出武夷山十余里，来到了通往和庆银矿的岔路口，远远望去，群山之间黑烟升腾，仿佛数条黑色的巨龙笔直冲天而上，即使有山梁阻隔，众人也能想象得到，银矿上该是何等的热火朝天。
李仲飞拐下官道，没走几步却慢慢停了下来：“大当家，如今矿上做工的都是些什么人？附近村子的百姓吗？”
见雷扬点头，他又问道：“那北境的银矿呢？”
雷扬不假思索道：“应该与南境一样，至少银帮掌矿之时，招的是本县百姓。”
“不对吧？”李仲飞皱眉道，“若是三天两头遭到劫掠，谁还敢在矿上做工？别说做工的老百姓了，那些守矿的官军也不愿意啊！这不是明摆着送死嘛？”
雷扬显然没想过这些，愣了愣才道：“这就不清楚了，或许刘阳明与皇甫斌私下有协定，又或许他们每次只抢矿银，不伤人命？”
李仲飞摇头道：“既然有协定，双方私分银两便可，何必抢来抢去？在下断定，除了想制造境内有山匪肆虐的假象，其中必然另有蹊跷。”
他边走边沉吟，却迟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雷扬亦步亦趋，半垂的脸上时晴时阴，好似在担心什么。
曲瑞不察，从旁道：“雷大哥，皇甫斌身为福建路都统制，为何会对刘阳明处处忍让妥协？”
“刘阳明官职虽小，但他是奉旨剿匪，背后又有赵汝愚撑腰，别说皇甫斌，就算福建路安抚司也不能不让他几分情面。”雷扬冷哼道，“皇甫斌原本想将银矿收归自己掌控，消息一出便亲率大军前来，却被刘阳明阻于松溪，至今无计可施。”
曲瑞咬牙道：“怪不得刘阳明敢如此明目张胆，不但劫掠银矿，还四处强征生辰税，他是抱紧了赵相这根大腿啊！”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击双掌，冲李仲飞道：“将军，卑职想到了，刘阳明很可能与皇甫斌没有任何协定。”
“此话怎讲？”李仲飞不解。
曲瑞深吸口气道：“赵相虽然位居宰辅，却做不到只手遮天，单是韩大人的门人也少不了寻他把柄，一旦觉察异样，必回群起而攻之。”
李仲飞颔首道：“这是自然，如今的朝廷之中，双方早已势同水火。”
“因此卑职以为，刘阳明但凡有点脑子，定会将假戏真做。”曲瑞笃定道，“矿上有官兵把守，领兵将校未必没有韩大人的亲信，他若不杀一人，又岂能掩人耳目？”
“你的意思是，”李仲飞震惊道，“刘阳明假装山匪，一直都是杀人劫矿，而皇甫斌为了一己之私，宁可牺牲手下官兵和百姓的性命，也不放弃银矿？”
曲瑞重重点头道：“正是！刘阳明劫矿，下手绝不留情，皇甫斌为了减少被劫的损失，只是加派重兵保护。双方彼此心照不宣，闷声发大财，谁也不将真相捅出去。”
雷扬仍不太明白，问道：“照你这么说，皇甫斌与刘阳明该是死对头啊，又怎会相互遮掩？”
“还不是因为重利驱使？”曲瑞叹声道，“有机会私吞大把白花花的银子，谁不要谁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