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今日下午不同的是,现在的议事厅之中,只点燃了四角四支牛油大腊,但光线也不足以充满整个议事厅,在昏暗的烛光之下,只见贡王爷的宝座上泛着铜光,还有一些耀眼。头上大邦屏藩的匾额上的鎏金大字,也显得清晰无比。
海永傅已经等候在了里面,这个时辰,值守的丫头和小厮都早就下去休息了,并没有人奉茶,海永傅只是坐在椅子上,静静的等着,偌大的议事厅之中,什么声音都没有,只听到一旁西山墙下的金座自鸣钟沙沙的走着。
福晋也没有随从,便从议事厅的后门转了进来。
海永傅这才仔细的打量着福晋,却发现福晋已经换了妆容,一身月白色的衣裙,说明了现在还在贡王爷的丧期,头面首饰都除去了。头上只是细细的缠了一丝白卷,在右侧肩膀垂了下来。想来福晋已经盥洗准备休息了,脸上不施铅华,只是眉间有一股浓的化不开的仇怨。更惹人怜惜。
见到了福晋如此,海永傅不觉的看的痴了。
“好可怜的女人,”海永傅暗暗的想着。猛然间,又想起了当天夜雨,自己的父亲海山对自己的教导,无论如何也要拿到喀喇沁王府的绝对主导,但是不能做王爷,那么突破口便是这位小孤孀了。
可是现在去看善坤,却是二十三四岁,正值芳华,而自己,已经年过半百,且身材走样,原来还能拉动几个石的硬弓。现在却早已荒疏懈怠,若是想令福晋臣服,绝非易事。
福晋走路,柔弱无骨,却已经看不出当日初到喀喇沁旗时候的风风火火,谁能想象得到,眼前这个爱新觉罗善坤,曾经骑马闯御园,直接冲到老佛爷的眼前,哭的黑天黑地的不愿意嫁给两两广总督的公子。
海永傅深深的叹息,道:“夤夜来拜,唐突了。”
福晋说话有气无力的道:“海师傅有什么事情,请明示。”
海师傅这个称呼,是贡桑诺尔布经常挂在嘴边的,仅仅是一个称呼,就将两个人的辈分给拉开了,下面的话,本就是碍难开口,现在更加的没法提了。
海永傅只是躬身道:“王爷忽然殁了,是谁也料定不了的事情,我看王府最近冷清的很,很怕您想不开,出什么事情,所以想着解劝几句。”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若只有我一个也就罢了,现在多了傅笃吉,日子总算是有点盼头,只是这旗务旗政,我当真是料理不了,还要海师傅多费心。”
福晋的话,句句泣血,让人禁不住动容。道:“这个是自然的,我等都是喀喇沁旗的子民,定会竭尽全力,保境安民,我只是担心,福晋今后该如何生活。”
这句话转折十分生硬,海永傅已经想了很多切入主题的办法,但是都觉得不妥,道还不如这般直截了当的说了。
一提这句话,福晋忍不住潸然泪下,便拿着手帕子去拭泪。道:“我还能怎么办?就跟傅笃吉两个人相依为命也就罢了。”
“可是福晋您才二十三岁啊!再者说。咱们蒙满之人,不像汉人那般啰嗦,向来是不禁女子改嫁的,当年孝庄太后嫁给了多尔衮,在汉人看起来算是有悖纲常伦理,但是在咱们蒙古人看来,却是寻常的很,您是爱新觉罗家的格格,就更不需要守着着了礼制了。”
善坤吃了一惊,这样的话,即便是琪琪格或者是松井雅子这样的贴身之人说了,也不打紧的,可是这海永傅却是外人,这般当面宣之于口,难为情这位五十多岁的老家伙怎么开的口,便是一声长叹,道:“现在王爷尸骨未寒,灵柩还在路上,切不可提及此事。否则对不起王爷。”
见善坤没有动怒,海永傅反而放下心来,道:“该做的事情,总归是要做的,您看咱们旗中的年轻后生之中,有哪个能入眼的,我会秘密的给福晋参酌的,福晋年轻貌美,卧榻之畔岂能这般冷清?”
这些话都是混账至极的,但是海永傅却偏偏说的恳切,听上去又是时时处处的为福晋着想。
善坤已经是气的七窍生烟了,天晓得这个海永傅现在是打的什么主意?若不是现在正在非常时期,福晋可能会跳起来一剑杀了这个龌龊的家伙。
想到了王爷的大事,善坤便悄悄的咽下了这口气,顺着海永傅的话道:“且不说我现在没有这个想法,即便是有的话,也不能委身于年轻的后生,于情于理于法都是说不过去的。”
海永傅知道,自从福晋称呼自己为:师傅,自己便不再考虑的范围之内了,便灵机想到。王爷是有哥哥的,正是当日在福会寺企图屠杀王爷和福晋的巴汉喇嘛。
想到了这里,海永傅也没有说破,只是又躬身施礼,便夤夜退了出去,打马扬鞭的朝着自家走去。
这几日,朝鲁蒙依旧是在崇正学堂读书,虽然王爷不在家,他们也都听到了王爷的噩耗,但崇正学堂却正常运转,除了鸟居龙藏正日正常授课以外,还有其他国学师父,英文师父等,每天的课业都是满满的,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每次散学回来,便主动进了书房,正日间写写画画,有的时候竟都是鬼画符一般的东西。
海永傅已经无暇顾及朝鲁门了,大门紧闭,到了二院。
海永傅的妻子乌云,是一个五十几岁的人,和福晋也有一些交往,看起来十分端庄娴静的人,这老晚了没有睡,而是在油灯之下搅着奶油,见海永傅进来,忙上前接下了大氅,递过了一杯奶茶,问道:“怎么样,贡王爷真的去了吗?”
海永傅长叹一声,道:“喀喇沁王府已经挂出了恕告不周的牌子,看来是死了。”
善良的乌云垂下了眼泪,道:“贡王爷那么好的性子,说没就没了,可怜福晋才二十三岁,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海永傅见和自己结发多年的妻子,竟然这般的良善,心里竟然很不是滋味,只是摇头苦笑,两个人秉烛夜谈到很深很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