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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2章 曲终

白塔寺里,一间禅房。

白玉笙醒时,已是第二日黄昏。他第一眼看到的是俯在床前熟睡的小燕子,他没有唤醒她,只是静静看着,看她熟睡的模样。斜阳透窗洒入,映在她的侧脸上,如梦一般不真。

他知道不是梦,更非想象。

只因他能感觉到她的呼吸,感觉到她的体温,感觉到她的芬芳……

她是真的,不是梦。但他做过梦,梦里回忆与想象交织,不止一个,亦不止两个,有许许多多个,有悲有喜,有苦有甜。他在看她时突然想起昏迷期间做过的梦,一点一滴,渗入他的内心。

梦里星落,泪湿枕巾。

他醒时第一眼看到的是小燕子,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的却是冷星落。

冷星落坠崖时他已陷入昏迷,但他能感觉到。感觉到她替自己挡剑时的勇气,感觉到她苦苦哀求徐先生时的悲痛,感觉到她随徐先生坠崖时的决绝,感觉到她那句说与风听的话……

本是说与风听的话,奈何风藏不住秘密。

回忆如梦,与想象交织,一齐涌来,脑海里塞满那个长发结鬟的女孩。显然,她用真心待他,不掺半点虚假,不作半分修饰。无疑,她值得信任,用生命去信任,不应有任何怀疑。

但他,确曾怀疑过她。

可她,却用生命向他证明:她配得上他的信任。

满心愧疚,愧疚于那个长发结鬟的女孩。他与她初见时,她只是一个女娃,如含苞的梅;她与他诀别时,尚未到她与他约定的年纪,寒梅正初绽。约定无法兑现,未曾想却是此种教人绝望的结局……

白玉笙正自愧疚,小燕子一个哈欠,已是醒来。显然,昨夜她一直守着,未敢休息,守到困乏交加,方俯在床前打盹。白玉笙瞧着她睡醒,立即隐藏起内心愧疚,仿佛那个回忆与想象交织的梦果真只是一个梦。

梦是不真,愧疚是真。

他会将与冷星落有关的记忆悄悄藏起,藏在心底。不主动提,不特别问,小心呵护,直到永远……

小燕子瞧着白玉笙醒来,问前问后,端茶送药,兴奋如一只真燕,竟险些喜极而泣。她已哭过,哭到泪竭,她是女侠,极少会哭,却在昨夜无人之时尽情地哭。昨日之战何其凶险,她虽留在白塔寺帮厢军对付那些飞羽堂杀手,心却飞到白塔之巅,想要与她的傻哥哥同生共死。

厢军稳住局面之后,她立即飞奔向白塔之巅。只是等她到时,决战已分出胜负,白塔之巅只剩中剑负伤的白玉笙躺在地上,已是昏死……

满地血迹,峭壁划痕。

她不知道白塔之巅到底发生过什么,决战的是白玉笙与徐先生,白玉笙重伤,徐先生却下落不明。但秋霜与无影两剑都在,显然徐先生并未全身而退,她望着百丈悬崖,已然猜出大概。她能猜中徐先生的下场,却猜不出冷星落的结局。

她不问,他不说。

他不说,她不问。

后来她扶他走出白塔寺,来到白塔之巅。走出禅房时,他曾闻到一阵令人作呕的血腥,脑海里闪过三千厢军与飞羽堂杀手血战的画面,尸横遍地,血流百丈。檀香能稍微掩盖血腥,却抹不去血迹,更抹不去昨日那场惨绝人寰的厮杀。

本是佛门清净地,却曾上演以恶制恶的惨案。

僧侣诵经念佛,既是超度亡魂,更是祈福自己。或许他们都在庆幸,庆幸自己皈依佛门,得佛祖保佑,方幸免于难……

血色残阳,白塔之巅。

白玉笙与小燕子眺望战船往来的十涧湖面,眺望曾经繁华一时如今却化作一片废墟的极乐岛,至于那座直入云端的天元阁,早已毁于昨日那场大火。据称,那场大火燃烧整整一夜,天元阁连同天元府化作焦土。

繁华一梦,终有尽时。

富贵温柔,徒剩悲戚。

所幸,损失的只是房屋建筑,人员伤亡已得到最大限度的控制。原来,铁无私及时护送真皇帝来到极乐岛,阻止事态进一步恶化。皇帝一声令下,六万禁军不再与江湖人士厮杀,转而参与救火。

回到京城的赵峻一直在等,等皇帝遇刺驾崩的消息。一旦消息传来,他便可发动政变,夺回属于自己的皇位。等过一日复一日,总算等到消息,却是:极乐岛失火,朝廷帮助江湖人士救火,关系缓和。

欲望落空,百姓之幸。

赵峻酝酿的政变尚未开始,已然搁浅,留待来日。

无疑,徐先生的棋局已遭瓦解,右上黑龙断首断尾,再无气吞山河之势。朝廷之河水与江湖之井水及时收势,可谓不幸之幸。但是,在这不幸之幸的结局背后,令人动容的是那些化身白棋与徐先生作殊死之争的勇者。

勇者有直面死亡的勇气,更具备天下为先的正义!

天元阁里,樊篱守着天元阁第十七层,身中数剑,直至倒地不起,仍挥舞着避水剑,刺中、刺伤数名飞羽堂杀手;傅青山守着天元阁第十八层,苦战不敌,最终与那些飞羽堂杀手同归于尽、葬身火海。

飞羽堂老巢,酒和尚与不羁真人虽中计遇伏,仍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救出易筱君与虞若离。年近花甲的怪僧怪道,素来洒脱,不受约束,却最终为着他们唯一的宝贝付出各自生命。

白塔寺里,勤王之师苦战上百名飞羽堂杀手,虽死伤遍地、血流百丈,却战至最后一人一刀,总算将杀手们尽数擒杀,救出皇帝。无疑,那些贫贱不移、威武不屈的厢军一兵一卒,配得上勇者的荣誉。

再到后来,易筱君心痛难忍,厌倦江湖,带着酒和尚与不羁真人,踏上回姑苏的路。虞若离则在白塔寺一战之后,瞧着满地尸体,尚未等到白玉笙醒来,便怅然返回巫山,不再过问江湖俗世……

八月十五,死伤惨重。

显然,那是较七年前武林大会更黑暗的一日,流血、牺牲,皆发乎人之本性。无疑,那些都将是不可言说的悲痛与缅怀,只有开始,没有结束。白玉笙与小燕子唯有静静眺望,眺望各自的远方。

他不问,她不说。

她不说,他不问。

入夜之后,已然官复原职的铁无私前来探望。白玉笙私底下拜托铁无私搜山,希望能够找到徐先生与冷星落。铁无私答应之后,连夜搜寻,只是任他搜遍整个崖底,既不见人,更不见尸,徐先生与冷星落已是杳然无踪。

数日之后,伤已大好。

皇帝密旨,秘密诏见白玉笙与小燕子。

白玉笙与小燕子却赶在铁无私宣旨前,连夜离开淮南。淮南之南,有一小镇,名曰七里。他与她一路向南,向着他与她共同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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