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受伤，教人心疼。
高台之下，正围着十三名蒙面黑衣人，皆手持长剑，直指那鼎上独立的燕子。剑锋冷酷，人更冷酷，他们一言不语，攻向那只受伤的燕子。
燕子受伤，还能飞否？
她的折扇落在地上，没有折扇的她，还能使出满天星否？
面对黑衣人的猛烈攻势，她不慌不忙，左闪右避，尚能应对。可当她看到白玉笙时，一时分心，竟被剑锋浅浅划过手臂，有血溢出，染红白衣。她忍着疼，猛地一甩手，霎时便有数十道银光一闪而过，击向那群黑衣人。所有黑衣人一齐收剑，剑剑相绕，环环相扣，竟将剑舞成一道密不透风的墙，挡下所有银针。
他们的配合，竟是有攻有守，无懈可击！
在黑衣人的连番缠斗下，小燕子已渐渐有些吃力，心道此剑阵果然厉害，若论单打独斗，每个黑衣人都绝非她的对手，但当所有黑衣人站在各自位置，使出各自的剑招，她一时间却是没辙，只能见招拆招，见缝插针。而此剑阵太过玄妙，她非但破不了阵，更是脱不得身，缠斗至此，她已体力耗尽。
耗尽的体力，急需恢复。
一念及此，她眼睛骨碌碌一转，高举双手，求饶道：“太白十三剑果然有些手段，我投降，举双手投降。只是有一点小女子十分不解，素闻太白十三剑是名扬海内的十三恶人，尊师太白老怪更是恶人界的翘楚，为我辈楷模。我当初投身飞贼，正是仰慕尊师的缘故，有道是‘臭味相投，同气连枝’，同为恶人的你们何必非要置同为恶人的小女子于死地？”
为首的黑衣人命所有黑衣人停手，正义凛然道：“小燕子，你少跟我们套近乎。我等早已从良，为朝廷特许，你这半年走五路、闯九州，作案无数，是江湖公认的第一等飞贼，遇到你这种贼，就该人人得而诛之。”
小燕子理了理凌乱的发，指正道：“呸呸呸，你只说对一半，确切说我是走六路、闯二十一州。可我小燕子每走一路，每闯一州，都只是偷一些别人花不完的金子、银子，顺便帮他们积些阴德，以周济百姓。但你们却是心狠手辣，做着杀人的勾当，你说为朝廷特许，难道是朝廷命你等杀人？我若该诛，那你们就该诛而再诛，再而三诛，最好将你们那臭名昭著的老怪物师父一并诛杀。”
另一黑衣人用剑指着小燕子，不耐烦道：“师兄，别跟她废话，她最是诡计多端。我们一起上，替朝廷除掉这个江湖败类。”
其他黑衣人皆随声附和，纷纷拿剑指着小燕子，眼看就要动手。为首的黑衣人重重点头，大叫一声“摆阵”，便与十二位师弟一道，摆起太白老怪自创的太白十三剑阵。
小燕子仍高举双手，讨饶道：“等一等。”
为首黑衣人示意所有人停下，冷冷道：“你还有何话要说？”
小燕子仰头看天，故作沮丧，叹道：“诸位剑阵威力无穷，小女子自知无力抵挡。只是小女子一向独来独往，无牵无挂，能死在诸位剑下，倒也无憾，只可惜我那些金子日后深埋地下，无人问津。想我这半年来，劫富无数，偷偷攒下不少金银珠宝，数量颇丰，虽不如国库充盈，但至少可抵上江南一年的赋税。如今我已是将死之人，金子却是带不走的，不知你们愿不愿勉为收下？”
其中一名黑衣人听后，立即放下剑，急道：“快说，金子藏在哪儿？”
小燕子道：“怎么？你愿意收下？”
为首黑衣人却冲那名黑衣人提醒道：“十三弟，江湖传闻小燕子诡计多端，你莫要上她的当。”
小燕子摇头叹息，不无惋惜道：“时已至此，你还怀疑我。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小女子自知命不久矣，自然不敢蒙骗诸位大侠。再者，我将藏金的地点告诉诸位，若诸位果真能找到那些金子，便可证明我没有说谎；若找不到金子，于诸位亦无损失。此等交易，于诸位最是有利。”
为首黑衣人细细一想，竟觉颇有道理，遂道：“你想要什么？若是要我们放过你，那是休想。”
小燕子道：“小女子自知难逃一死，实在不敢奢望诸位大侠能放小女子一条生路。不过……”她话锋一转，抬手指向角落里的那些村民，又指向不远处的白玉笙，求情道：“我小燕子虽偷盗无数，却不愿伤及无辜，他们是无辜的，只要你答应我放他们一条生路，我便将藏金的地点告诉你。”
为首黑衣人抬眼望去，村民死的死、伤的伤，剩下没伤没死的亦被点穴，却不知何时，身后多出一位白衣少年。此少年一动不动，一言不语，只是呆呆地看着高台，看着场中所有人，却似文弱书生，难成气候，遂心下思量起来：我们委身朝廷，自然是为富贵，而今接到命令，只需取小燕子的命，便可交差，本不必伤及无辜，徒增杀戮。一念及此，他正想回头，答应小燕子，却是一眼瞧见少年手上的剑。
剑名秋霜，秋霜切玉！
他虽不知剑名，却仍感觉到剑的寒意；他虽不见剑身，却仍感觉到剑的杀气。他是用剑之人，他师父太白老怪更是曾经的天下第一剑，若说好剑，师父的无影剑算是世所罕见的利刃，可观少年的剑，剑气侧漏，竟不弱于师父的剑。
他心下打定主意，杀掉小燕子后，便顺手夺下少年的剑。
一念及此，他双目放光，迂回道：“你且说与我听，我若觉得你说的是真，便答应你的要求。你若说的是假，我等便叫你不得好死。”
小燕子眼睛骨碌碌一转，露出如释重负般的笑容，故作神秘道：“爽快，你们听好，那些金子就在……”
她故意将“在”字拖得很长，场下十三名黑衣人皆凝神静听，手下已松，眼看就要听到藏金的地点，却见银光一闪，数十枚银针自她袖间飞出，有几名黑衣人躲避不及，竟是中针。最可怜的是那位十三弟，小燕子说话时，他离得最近，听得最是入神。他还没看清银针，便被戳瞎双眼，捂着眼睛，倒地痛哭。
小燕子趁乱，对着中针的几名黑衣人飞起一脚，将他们踢飞数丈。她虽身轻如燕，踢人的力道却不含糊。她这一脚踢下，那几名黑衣人已然吐血。
为首黑衣人大骂：“混蛋，兄弟们一起上，摆阵。”
小燕子自知没有胜算，因而方才趁与黑衣人说话的间隙，不住地朝白玉笙使眼色，想叫他离开。可白玉笙虽看到她的眼色，却如木头一般站在原地，不为所动。她只得计上心来，偷袭这群黑衣人。
在她看来，十三剑阵的厉害，就在于十三人各守其位，各攻其位。如若少一人，便如同有一个缺口；如若少四人，便如同有四个缺口。小燕子抓住缺口，想要从原本十三弟的位置突围。
只是，她还是低估太白十三剑阵的变阵能力。此太白十三剑阵虽只剩九人，却似无懈可击一般，攻守自如，生生不息。虽少四人，可还是威力巨大，不容小觑，待吐血的三人归位，她压力骤增，虽奋力周旋，却终究没能突围，被困阵中。
原来，这才是太白十三剑阵最厉害的地方。想当年太白老怪凭着手中长剑，横行江湖，无一败绩，后久居太白山上，费十年之功创此剑阵，期间反复试验，修补破绽。他发现但凡剑阵，最大的破绽并非剑阵本身，而在剑阵的使用者，使用者常有变数，有时十三缺一，有时十三缺三，有时十三缺六，遇到人数不足时，该如何使阵？由此出发，他自创的十三剑阵可随时依人数变阵，十二人时变十二剑阵，十一人时变十一剑阵，如此循环，周而复始。是以人数不足时，剑阵仍运转自如，无隙可乘。
眼看小燕子被困阵中，左冲又突，体力消耗殆尽。
正在此时，肃杀中一声长吟，划破天际，如秋霜切玉，清脆嘹亮。但见一道白影携裹在剑光中，一闪而过，黑衣人竟皆站立不动，长剑悬空，僵在原地。紧接着便是一声声清脆的金属断裂，长剑纷纷断为两截，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倒下，眼神中既惊且惧，难以置信。
他们的咽喉，各自有一道细细剑痕。剑痕细而薄，没有一滴血！
白玉笙呆立原地，看着手中出鞘的秋霜，看着地上横竖躺着的黑衣人。他想起不久前的齐云山，那日盗匪袭村，黑衣蒙面，训练有素，他们见人就杀，见人就抓。就在他绝望时，秋霜出鞘，制止那场杀戮。
如今在此废山上，在这个世外桃源，一样的黑衣蒙面，训练有素，他们见人就杀，见人就抓。就在他绝望时，秋霜出鞘，制止这场杀戮。
出鞘的秋霜，是会杀人的！
不同的是，那次是师父，这次是他。师父杀人后会说，杀人是为救人，秋霜剑只杀坏人，以救好人。他却什么都说不出，只因这是他第一次杀人，在此之前，他连鸡都没杀过。他只是想救人，而不想杀人。
他抬头看天，天色将晚。
他抬头看她，她轻轻落地，落在他的身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