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奇怪的梦境再度缠上了唐歆颜。
这次是一些支离破碎的片段断断续续地闪过,一个接着一个,她觉得似乎整个世界都四分五裂、土崩瓦解。
阴森的角落里,她看见母亲满脸泪痕,不断地制止她来天都大学,从反对、斥责到怒吼、哭喊,甚至是——乞求。
母亲断断续续、似有似无的哭声在梦里出现:“别走……我可怜的女儿,你还会回来吗……早知道我不该让你去的……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是我该死,要索命就来索我的命,为什么偏偏是我女儿……快跑,歆颜,快跑……”
窗外闪过几个人影,灯光忽明忽暗、闪烁不定,磨刀的声音连着潮湿的血腥味充斥了整个屋子,死寂的夜晚拂过阵阵凉风。
“咚”、“咚”、“咚”……
她听见了一个不急不缓的声音持续地敲击在木板上,每一下都很轻,持续了很久也没有停下。
她循着声音往前走去,模糊地看到屋子里有个人拿着刀,不停地在案板上切什么东西,但是看不清那人的样子,她想努力睁开眼睛却做不到。诡异的是,她却能清晰地看到那人嘴角的冷笑。
那个人影好像看不见她,自始至终都没瞧她一眼。
脚下有些湿漉漉的东西沾在她的鞋子上,桌沿有一滩红色的液体开始滴在地板上,空荡荡的房间里,水滴的声音就像在她耳边一样,十分清晰。
前面的灶台上有一口大锅,她闻到了其中飘出来的阵阵肉香味。她好奇那里面装着什么,脚步情不自禁地向那边挪动。
掀开盖子,气泡不断翻滚,一股水蒸气冒出来,遮住了她的视线。
待烟雾散去,她惊恐地发现,锅里正是自己的头颅,在沸腾的水中不断晃动,一头黑发随着水面满了出来,面部狰狞,双眼瞪得老大,牢牢盯着她!
“歆颜,快跑!快跑!”那是母亲声嘶力竭的呐喊声。
她回头望去,从黑暗中突然出现一道寒芒,冷冽的刀刃向她劈了过来!
那道寒芒劈开了她的梦境,唐歆颜倏地就醒了,她大口喘着气,抚着冰凉的额头,久久无法平静。那弥漫在心头的悲伤之感和恐惧还没有被冲散,不知不觉中,咸涩的泪水早已浸满了枕巾。
浓稠的诡异无法化开,令人迷惑的梦境仍在她的耳边低语,如冤死的幽魂四处游荡。她擦了擦眼角的泪痕,浑身沉重,那一刀就像真的砍在了脸上,让她感到切肤之痛。
类似这样的噩梦最近出现得越来越频繁了,也越来越诡异,一次次的梦魇不断地折磨着她,如附骨之疽难以摆脱,又像锁链藤条一般牢牢束缚在心上,让她夜不能寐、忐忑不安。
她再也睡不着了,裹紧了被子,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一旦她闭上双眼,就满耳都是哀鸣和哭喊。她害怕地蜷缩在墙角,听着时钟“滴答、滴答”地转动,默默等待天亮。
终于,阳光穿破了乌云,在天边画上一层朝霞,宣告黎明的降临。
她起身洗漱,哗哗的水流打在瓷砖上,但她总觉得水花是血红色的。她艰难甩了甩头,不再去想这一切。
今天早上有高旭的雕塑艺术课,还算让她的心情稍微好些。
她迫不及待地早早就来了。这门课的人虽然少,但也许是由于上节课的缘故,大家的座位都往前挪了挪,看起来不那么冷清。
高旭这节课继续讲了雕塑艺术的发展史。从陶制品、青铜塑像再到殉葬陶俑等。后来由于佛教的盛行,雕塑的表现技法日趋成熟,就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石窟雕塑,各处广建佛寺和佛像。
看来各处的雕塑很大程度上都走向了宗教的路子。她这样想。
她不自觉地举了手。
高旭停下,问她:“这位同学,你有什么问题?”
她还没意识到自己举了手,但也已经有想请教的问题了:“这些人物雕塑和之前的有些什么不同呢?”
高旭笑了一下:“哈哈,那可就多了,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他拿出两张照片放在投影仪上,“我说说最直观的吧,你们看这两个雕塑的风格有什么区别。”
第一张照片是米开朗基罗的大理石雕塑《摩西》,第二张则是石窟塑像。
唐歆颜觉得这两张照片上的雕塑差别很大,但又一时说不上来。
高旭看她没有说话,便直接说道:“有些人物雕塑很少写真求实,更多的是写意,反映当代当地的人与情;有些雕塑在人物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块肌肉、每一个衣角上都精雕细琢,值得一提的是几乎所有西方雕塑大师都是解剖学的专家。”
“为什么?”
“只有把人的骨骼和肌肉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全部知道的一清二楚,才能描绘出最完美的人物作品。”
唐歆颜赞同地点点头。解答了她的疑惑,高旭又继续讲课。
快乐的课程总是短暂的,见识完瑰丽的雕塑艺术后,她又得去面对枯燥无味的信息管理系统了。
在食堂吃过午饭,她打算去图书馆看看书,继续难熬的自习。
说不定……还能碰上那个人?她有些激动地想,不由得又加快了脚步。
从某方面来说,她们还真是挺有缘分,果然又碰到了李恩泽。不过,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她有意识地在寻找吧,毕竟图书馆就这么大。
李恩泽正聚精会神地写着论文,头也不抬,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资料。
唐歆颜拿着一本专业书,悄悄地坐到了李恩泽背后的椅子上。
显然,人是比专业书好看的,自习着自习着,她就开始直直地看李恩泽的背影,不知在想什么,嘴角也翘了起来,傻傻地笑着。
直到她的对面坐下了一个人,挡住了李恩泽,她才回过神来。
啊,这样下去迟早会挂科的,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她拍拍自己的脸,打起精神认真开始自习。
好在有个人挡住了她的视线,这个下午总算是有了点儿收获,没有被她白白浪费,至少她开始多多少少明白一些基础知识。
出图书馆的时候,她既觉得有些疲惫,又有些欣慰。总算是能理解一些专业知识了,她走起路来都昂首挺胸的。
她本就预定自习完就去书店买杂志的。那家书店的《东方青年》总是比《电影文学》晚一天到,这两本杂志都是唐歆颜最喜欢的,她从不会错过一期。
她正要昂首阔步走向书店,忽然注意到远处的火烧云,天已经快黑了。
想到昨晚吴晓洁的叮嘱,她在原地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先回宿舍去。
她回到宿舍的时候,吴晓洁还躺在床上,面前拿着一本琼瑶的《雪珂》,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哎呦,我的懒姑娘啊!不会因为今天没课,你就在床上躺了一整天吧?”唐歆颜故作震惊的样子。
吴晓洁把目光从书上移开,头发还是乱糟糟的,蓬头垢面地笑着,大大咧咧地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你又不是第一次见。”说着,还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该吃晚饭了吗?”
“是是是,吃晚饭了,你快下来。”她无奈道。
吴晓洁掀开被子,下了床穿上拖鞋:“好,你等我一会儿,我收拾一下。”
“晚上我去书店,你陪我去吗?”她把自己的包放下。
吴晓洁慵懒地回答:“吃了饭再说,没有什么比吃饭更重要了。”
等到吴晓洁把自己拾掇好了,天都已经黑了。
错开了饭点,食堂已变得冷清起来,菜也没剩下几个。
唐歆颜满怀怨念地看着吴晓洁:“你不是说吃饭最重要吗?”
吴晓洁干咳一下,装作没有听见。
她看着盘子里的菜叹了口气,但从小没有浪费食物的坏习惯,她还是一点儿不剩地吃完了。
走出食堂,吴晓洁看了眼被乌云挡住的月亮,裹紧了衣服说:“能不能不去啊?都这么晚了,外面又这么冷。”
“你不去我可就一个人去了。”
吴晓洁说到底还是担心她一个人出去,最终也同意了。
几分钟后,她们来到了那条阴森小道的路口。小路漆黑无比,如墨染的一般,没有一丝光亮,没有一个人经过,也甚至没有虫鸣。
吴晓洁扭头就要走:“别,我可不想走这里,绕再远我也要走大路。”
看着寂静无声、幽暗清冷的羊肠小道,唐歆颜的眼前忽然划过了那些梦境的碎片,一道白芒似乎从黑暗中向她急速飞来。
耳畔响起了震慑人心的管风琴之乐和诡雅异俗的颂唱者之歌,恍惚间哭喊声、狞笑声与刀刃上的寒霜在夜色中交错盘旋,母亲凄厉的哀鸣在她的脑海里回荡……
她顿时感到芒刺在背,惊出了一身冷汗,吓得腿脚酸软,一下子瘫坐在地上,双眼无神、目光呆滞,愣愣地看着前方,一动也不动。
吴晓洁被她这举动吓了一跳:“歆颜,歆颜!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歆颜!”
她涣散的瞳孔慢慢恢复过来:“我……我没事,没事。”
吴晓洁还是不放心,担忧地看着她:“真的没关系吗?有事你就说啊。”
“真的没事啦,我只是绊了一跤而已,放心吧。”她强颜欢笑道。
“没事就好,我扶你起来吧。”吴晓洁伸出手。
她拉着吴晓洁的手,慢慢起身:“走吧,我们走。”
吴晓洁迟疑了一会儿,看着唐歆颜不像是受伤的样子,就先跟了上去。
又到了这个熟悉的书店,附近还是灯火通明的,来来往往的行人不少。
一路上,吴晓洁一直在叽叽喳喳地问个不停,进了书店的门也不停下。
唐歆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你小点儿声说话。”
“什么嘛,我还不是担心你!”吴晓洁愤愤不平地说。
书店里的人一下子都看了过来。
她焦急道:“你小点儿声。”
吴晓洁也有些不好意思,狠狠地瞪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她绕到第三排书架前,轻车熟路地找到了最新一期的《东方青年》。
她轻声吴晓洁:“你有要买的书吗?”
“我?《雪珂》我还没看完呢。不过既然来了,你帮我找找有没有《青青河边草》吧。”
她点点头。
一边找书,吴晓洁一边又问:“歆颜,你真的没事?我老看你没什么精神呀。”
她实在拗不过,只好告诉吴晓洁:“也没什么大事啦,就是最近总做噩梦,睡得不太好,而且我总感觉这段时间有人在跟着我。”
“噩梦?什么噩梦?”吴晓洁好奇地问。
她正要回答,看见了前排书架旁的贺一鸣。她走上前,礼貌地打招呼:“贺老师,您好。”
贺一鸣拿着书,轻轻说:“你好。”随后,又低头看书。
吴晓洁凑在她耳边,悄悄地问:“歆颜,这是谁啊?这么邋遢的样子。”
她小声回答:“他叫贺一鸣,以前是天都大学的老师。”
贺一鸣忽然又抬头,眉头紧锁,看着唐歆颜。
他手上捏着一些奇怪的手势,表情越来越严肃,低头自言自语着:“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唐歆颜没有听清这句话,但她以前在村里一些老人那儿见过类似的手势,似乎是叫“奇门遁甲”、“九宫八卦”什么的。老人们常说“学会奇门遁,来人不用问”,不过唐歆颜自己是不信这些的。
贺一鸣的语气有些凝重,表情十分严肃:“你的情势太过于凶险了,最近还是不要出门的好。当虚幻与真实倒转的时候,你将会大祸临头!你有没有……”他突然闭口不言。
“有没有什么?”唐歆颜问。
也许是想起了自己离开天都大学的经历,他自嘲一笑:“唉,我又犯老毛病了。”又也许是怀疑自己算出的卦象,他摇摇头,“没什么,这实在太离奇了,肯定是我算错了吧,你就当没听过这番话。”
唐歆颜还想再问,突然就被吴晓洁拉走了。
她疑惑地问:“怎么了?”
吴晓洁不屑地说:“嘁,什么老师啊,我看他八成就是个江湖骗子吧!你要是再问,说不定他接下来就要让你‘破财消灾’了!走啦,回去了。”
唐歆颜到门口付钱后,就跟着吴晓洁回学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