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唐歆颜没有回来,看着空荡荡的床位,吴晓洁觉得她昨晚应该向唐歆颜道歉的。
她一定气坏了吧,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吴晓洁有些后悔。
拿起包,她一个人往图书馆走去。
第三天,唐歆颜还是没有回来,吴晓洁自己一个人去食堂、去自习,有些不适应,她想到自己做的事情,感到内疚。
第四天,床位依旧是空的。
吴晓洁开始担忧了:你到底去哪儿了?怎么还不回来,要是你再不回来,可就复习不完了。
第五天,没有熟悉的身影、没有移动过的书本、没有叠好的被子,这一切都在折磨着吴晓洁的心神。
吴晓洁忧心如焚,她大声问道:“罗吟、思怡,你们知道歆颜去哪儿了吗?”
罗吟头也不抬:“谁知道,她爱去哪儿去哪儿。”
任思怡说:“那种人,别管她了。”
第六天,吴晓洁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到办公室找辅导员董安。
吴晓洁手足无措地说:“董老师,唐歆颜不见了,她离开后好几天了没有回来。”
董安正忙着,随口问:“什么时候走的?”
“十号晚上就出去了,到现在都不见她。”
董安敲着笔头道:“那她这算旷宿啊,上课也没去吧?知道了,我会记她处分的,你先回去吧。”
“可是……”
董安皱皱眉:“我还在工作,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吧!”
吴晓洁只好离开了办公室。
随着时针和分针不停地交错,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宿舍里依旧见不到唐歆颜的身影。
1996年1月18日,夜里,天都市突降暴雪。雪花交织飞舞着,遮蔽了天空,狂风在怒吼翻滚。整个城市像是蜷缩在阴影中,颤抖着迎接暴风雪的到来。
空无一人的街道远处出现了两个车灯,仿佛从黑暗中爬出的眼镜蛇,双眼透着血色的寒芒。车窗里伸出了一只手,把一个旅行包扔在路边,然后就远去了,逐渐消失在疯狂飞舞的雪中,融入了黑暗。
1月19日清晨,第一道阳光和往常一样如约而至,越过地平线,洒进天都市,照耀着覆盖在地面上的皑皑白雪。昨夜的寒气暴风卷着鹅毛大雪笼罩了这座城市,现在那些怒吼声都已经停止,然而另一场更猛烈、更残酷的暴风雪却即将到来。
天还没有完全亮,六十岁的刘芳穿着棉鞋,正提着篮子从农贸市场往回走。她一边喃喃抱怨着肉价上涨,一边裹紧了她的棉大衣。虽说暴风雪已经远去,但这里还是零下,呼出的气在空中化为了一团迷雾。
旁边的工地开始出现了一两个零星的人影,不消片刻,街对角的杂货店也掀起卷帘门。柜台旁,一个老大爷拉开了长长的天线,缓缓按下收音机的按钮,响起的正是时下最流行的《雾里看花》,那英用爽朗的声音唱着“借我借我一双慧眼吧,让我把这纷扰,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这首歌实是写打击假冒伪劣的,歌词不着一字,却尽得风流。不过这似乎仍入不了老大爷的耳,很快他就调了台,新闻正播报着昨日刚圆满落幕的金融工作会议。
刘芳在路边的雪堆里,发现了一个旅行包,她赶忙提着包往家走,一边四处张望着……
“昨日,一名妇女在天都市大华街口附近捡到一个提包,包中装有500多片煮熟的碎尸肉片。她在清洗肉片时发现有3根手指混在其中,随即报案。警方在市内各处找到了尸体其余的部分,均被包在提包以及一条床单之中。尸体在煮熟后,除头部外,总共被切成了2000多片……”这样的新闻一经播报,就以野火燎原之势迅速传遍了全城。
警方立即成立了专案组,大面积排查有谁接触过死者,并且凡是倒过垃圾的人,都会逐一进行核对,生怕漏掉任何一个线索。
尸体被送到了法医面前进行司法鉴定,这些肉片和衣物都码放十分整齐,法医不禁惊叹凶手的刀工竟能如此精细。
一名刑警习惯性地问了一句是否认识死者,法医摇了摇头。
“你呢?”刑警对着法医身后说。
法医挪开了脚步,他的身后是徐书平。
“不。”徐书平推了推眼镜,嘴角出现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我不认识。”
吴晓洁始终提心吊胆,1月20日,她买了一份《天都日报》回来。
说来也奇怪,正常的女生是不会对这种党政机关报感兴趣的,她那天却连报纸的中缝都没放过一个字。
看着报纸上的认尸公告,一道接一道的重击敲打在吴晓洁的心头,惶恐在她的脑海中彻底弥散开,她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着,窒息得厉害。
她拉着罗吟和任思怡前去认尸。
当那颗头颅真的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瞪大了双眼,几乎要忘记呼吸,脸色煞白,无法挪动半步。时间好像永远停在那一秒,连空气都凝固了,藏匿在唐歆颜瞳孔中的魔鬼窜了出来,死命地掐着吴晓洁的喉咙,不断收紧……
直到她出了大门,突然间跪了下来,脚掌和头皮发麻,全身出了虚汗,脑海中一片空白,如临深渊地颤抖着,那2000多片碎肉好像全都化为了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劈开了她的胸口,狠狠地剜着她几乎要破碎的心。
她倏地嚎啕大哭起来,用力揪着罗吟的衣服,口里不断重复着:“怎么办!怎么办!我不要……怎么办啊!!!”
“啊!!!”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声尖叫着,一声接着一声,回荡在所有人的耳边,让人连骨头都仿佛要震裂了……
警方通知了唐歆颜的父母,却不敢让他们进门看到这样的惨状。
“您不能进去。”一名刑警拦住了他们。
唐歆颜的母亲发疯似地推开了所有的警察,冲进门去。当她看见那一堆碎肉后,难以置信,紧紧摁着胸口,吐了口血,踉跄两步,便一下子昏倒在地。
唐歆颜的父亲双眼涣散,泪如泉涌,上前揪住了警察的领子,愣愣地说:“你说那是谁?那是谁?”他忽然咆哮起来,“你是不是在骗我?那究竟是谁?快说,那不是我女儿!她上个月给我们写信还好好儿的,那怎么可能会是我女儿!”
枉死的冤魂盘踞在空中持续不断地呐喊,如同被死死地钉在倒挂的十字架上,永世不得超生,炼狱中的魔鬼伸出尖锐的獠牙,从黑暗中爬出。
绝望笼罩着天都市的天空,恐惧徘徊在阴冷的街道上,脚踩着荒芜的大地,血腥味四处蔓延。
梦境的碎片来回穿梭,如走马灯一般闪过,黑白色的画面一帧一帧定格在眼前,时间突然静止了……
“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脑海中“嗡”一声,唐歆颜猛地睁开双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呼——呼——”她背上的衣服已经浸满了汗水。冷汗一直从额头流到了脖颈,手心和脚底也湿漉漉的。
隧道顶上的灯光穿过客车的窗户,一道道灯光与阴影在面前掠过,好似那破碎的画面依旧没有消散殆尽,伴随着闷热的空气,使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弯着腰,额头顶着前面的椅背,双手在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努力想要使自己平静下来。可这个噩梦太真实了,令人窒息,那两根手指仿佛仍在唐歆颜的眼中徘徊,一遍又一遍,不停诉说着梦中刺骨的恐惧。
唐歆颜刚从家里离开,正坐在开往天都市的车上,去追逐她的大学梦。
转过头,看着窗外,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泪水不自觉地流下来,她喃喃自语道:“刚才那是……梦?”
窗外阳光正好,外面是无边无际的晴朗天空,洁净得一尘不染。
1995年,10月8日,客车刚刚驶离隧道,向着道路的尽头渐行渐远,扬起一片尘土,慢慢消失在了地平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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