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几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何宏昌和陆霞很快就打哈欠,随后进了卧室。
陆霞穿着拖鞋和睡衣往卧室走,还不忘回头提醒:“你们别玩到太晚,囡囡你身体还没恢复,早点回房休息。”
夜深人静,小区已经没什么人散步了,蛐蛐在草丛里稀稀拉拉地叫着。步道两边的昏暗路灯下,许多飞蛾扑腾在浓重的灰尘里。滑梯旁的秋千轻轻摇晃,锁链“嘎吱”、“嘎吱”地响着,长椅上一个人也没有。
客厅里,何婉盈忽然叹气:“这还是出事以后我第一次回家。”
夏亦然撑着头,侧过身子,带着些希冀问:“其实这里才是最能够激起你记忆的地方了吧,你有想起什么吗?”
“对于我来说,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点印象也没有。这里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我甚至完全无法理解孟璐居然已经死了,而且就死在我现在所在的这个客厅。”何婉盈的心中百感交集,眼中是难以言述的哀伤。
“是啊,孟璐竟然已经死了……”
“亦然,告诉我,那天这里到底是什么样的?”何婉盈的声音很颓丧。
“我也是听覃警官和你父母说的。那天你的父母都在加班,差不多10点才回来。你家的房门大开,屋子凌乱。你父母本以为家里遭了贼,就马上冲进门,结果看到孟璐倒在客厅里——”夏亦然指着黑白电视的柜子旁边,“对,就是这里。”
两个人都陷入沉默。
过了一会儿,夏亦然收回手,抱着双腿蜷缩在沙发上,下巴顶着膝盖,表情有些茫然:“发现孟璐的时候,她早就没了呼吸,但据说她死得很安详,没有什么抵抗。急忙拨打了120以后,你父母又发现了躺在厨房地板上的你,也是出气多、进气少,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何婉盈脸朝着电视,瞳孔却是涣散着,面无表情。电视的声音叽叽喳喳地吵闹,然而两人都无心于此。
“和其他案发现场一样,你家门口的地上,有一个用火药烧成的‘死’字。”夏亦然看着何婉盈的侧脸,目光中带着些哀求问,“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抱歉……”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孟璐她——”夏亦然说着说着,掩着面小声地哭泣,“为什么会是你们俩?为什么孟璐非死不可?为什么!”
何婉盈默然不语,缓缓站起身,在客厅里转来转去。
她走近厨房,蹲在地上,看着自己那天躺着的地方。
她进了卫生间,到处张望,试图发现些什么。
她走到大门口,看着玄关处摆放整齐的鞋子,又摸了摸门把手。
地面上,还有些淡淡的痕迹——一个“死”字。
然而,记忆的深处仍是波澜不惊,没有一点将要苏醒的迹象。
……
刘海燕刚从单位加班回来,已经是饥肠辘辘。
她走得很急,因为她最近总觉得有人在跟着她,但有时候又觉得是自己疑神疑鬼。
门锁已经锈迹斑斑了,看来这栋楼过不多久也要开始拆迁了吧。她拿着钥匙,却半天都没打开家门。
“砰”一声,她气急败坏地一巴掌拍在铁门上,骂骂咧咧道:“该死的。”
门终于开了,她气呼呼地扯出钥匙,用力地关上门。
……
刘海燕吃完饭,倒在沙发上看电视,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夜色渐深,电视节目也结束了,只留下灰白相间的“雪花”发出“滋滋滋”的声响,淡淡的光在刘海燕脸上闪烁。
“咚咚咚!”她在睡梦中好像听到敲门的声音。
“咚咚咚!”又一阵敲门声,那声音把她吵醒了。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双眼,撑着从沙发上坐起来,但那个敲门声却没有再响。
是我听错了吧。
她躺回沙发上。过了一会儿,那个声音却又响起来。
“咚咚咚!”阳台吹来一股凉风,把窗帘掀得很高。
“这么晚了,谁啊?”刘海燕蹙眉。
一片黑暗中,她穿上拖鞋懒洋洋地走到门口。拉了拉灯的开关,却没有亮起来,八成是坏了。她刚把手搭到门把上,突然想到最近总感觉有人跟着自己,她停下动作警觉起来。
她弯下腰,小心翼翼地从门缝里往外看。门外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怎么回事?再怎么样也有些街上透进来的光吧,怎么什么也看不到?
刘海燕揉揉眼睛,再往外看去,发现那片黑暗“眨了眨眼睛”。
“啊!!!”她尖叫一声,吓得坐在地上,原来那黑乎乎的是人的眼睛!
刘海燕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安慰自己:“一定是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
她战战兢兢地再从门缝里看,发现什么都没有。
她有些恼了,猛地打开门大吼:“到底是谁?!”
门外寂静无声,回应她的只有空无一人的楼道。她往前走两步,看了看拐角处,拐角处的尽头也是什么人都没有。忽然她的背后划过一个黑影,她跟着回头,但什么也没看到。
刘海燕真的是受够了,她不再管这些,回了屋子,“砰”一声关上门。
夏日的晚上也很闷热,再加上刚刚出了些汗,脸上粘乎乎的,她便走进卫生间洗了把脸。关上水龙头,她拿出一面小镜子,照着镜子看了看自己。
“滴答”、“滴答”……水滴在瓷盆上,发出细细的声音。
她正要合起手上的镜子,忽然看到镜子中自己的身后站着一个漆黑的人影。她猛地心中一紧,一下子回头,背后却只是白色的墙壁。再回头看着镜子,身后什么也没有。
“呼——”她松一口气。
最近真是疑神疑鬼的,周末去看看医生好了。
她合上手里的镜子,面前有一张脸,嘴角长着两颗獠牙,咧嘴对她笑着……
“唰!”夏亦然伸了个懒腰,拉开窗帘。
清晨已经到了,阳光照进卧室,让还躺在床上的何婉盈不自觉地皱眉。
“婉盈,起床了。”夏亦然轻轻拍了拍她。
何婉盈睡眼惺忪地醒过来。
夏亦然打开窗后,叉着腰看着外面。阳光很刺眼,她用手遮着眼睛,脑海里好像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但又十分朦胧。她垂下头沉默了很久。
“怎么了?”何婉盈问。
夏亦然还是没想起来,便不再管它,笑着问:“今天是个好天气呢,吃过早饭以后,要不要出去走走?”
何宏昌和陆霞已经出门了,餐桌上放着早餐,有豆腐花、油条和烧麦。
一个晚上过去之后,夏亦然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胃口也是大开,几乎吃光了桌上的所有食物,而何婉盈还是和往常一样没什么食欲。
她们小心地锁上门,然后往小区的广场走。
小孩儿们已经踩着脚踏车嘻嘻哈哈地在草地上乱窜,大爷大妈们牵着宠物在散步。喷泉里的水花四溅,旁边一群人一边活动着双臂,一边赤脚踩着鹅卵石,绕着喷泉行走。
在一个草坪前,停满了一排自行车,两人刚绕着小区跑完一圈,现在坐在草坪前的长椅上休息,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何婉盈忽然抽回了扶在栏杆上的手,并惊叫一声。
夏亦然吓了一跳:“婉盈你怎么了?”
“没事,好像手被什么东西刮到了一下。”
“让我看看……”她拉过何婉盈的手,“你流血了。”
在草丛中,有一个黑影在悄悄地逼近。
夏亦然看看扶手说:“这里有个木茬,你应该就是刮到这里了,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坐?”
“不用,没事,小伤罢了。”
那个黑影突然急速冲上来,扑到何婉盈面前!
何婉盈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松了口气:“什么呀,原来是淘淘啊。”
“汪汪!”这是一只阿拉斯加雪橇犬,摇着尾巴,在舔何婉盈的手。
“嘶!疼!”它舔到了伤口处,何婉盈连忙抽回手。
“淘淘!”草丛里钻出来一个中年男子,看到了两人,走过来不好意思地说:“抱歉,我的狗吓到你们了。”
“你的狗?”何婉盈皱眉,“不对啊,我常在小区散步,我认识淘淘啊,它不是谭叔叔的狗吗?”
中年男子愣了一下,笑了:“我是王满,住在谭文博隔壁。他这几天身体不大好,让我帮他看着淘淘。”
“谭叔叔的病还没好吗?”何婉盈忧心忡忡。
“唉,是啊,他老婆也死得早,总一个人在家。现在一生病,就更没功夫管淘淘了。”王满蹲下,拆了根冰棍给那只狗。
时间已经接近中午,天气渐渐热了。王满喂完了冰棍说:“我就先带它回去了。”
“好的,王叔叔再见。”何婉盈点头致意。
夏亦然问:“你刚刚说的那个谭文博是?”
“他是淘淘的主人,我经常看见他带着淘淘散步。前两年好像是生了场大病住院了,但没过多久他又回来了,现在看来是病情还在反复吧。”
夏亦然低垂着头,若有所思的样子。
何婉盈站起来,拍拍衣服说:“走吧,我们也该回去了。”
下午,何婉盈一声不吭地坐在沙发上,默默看着老旧的天花板。
周围的建筑有大量都在装修,电钻和锤子的声音让她烦不胜烦。细细一听,她知道远处又有一栋旧楼进行定向爆破了,桌上茶杯里的水微微荡漾。
何婉盈开始在房间里踱步,可这完全无法让她平静下来,反而越走越是心烦。她拿起架子上的一本书,没翻两页又放了回去,然后继续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似乎感到窗外有人窥视,她猛地拉开窗帘,四处张望,然而什么也没有,只有满世界聒噪不已的知了,不知疲倦地鸣叫着。
楼上装修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她坐回沙发上,愣愣地出神。时钟“滴答”、“滴答”地响着,这声音无比清晰,就和她心跳的声音一样,如同就在耳边。
夏亦然叹气:“婉盈,算了吧,先别想了。我们明天再出去看看,怎么样?”
何婉盈轻轻地说:“好吧。”
“我们去菜场买些菜怎么样?你父母也快回来了。”
正说着,她们就听到门口一阵细微的钥匙声响起,开门的声音很流畅,何婉盈知道那一定是她的父母。
陆霞进了门,看见漆黑的屋子便问:“你们怎么干坐着啊?干嘛不开灯?”
夏亦然微笑:“陆阿姨,我们正要出去买菜呢。”
陆霞笑呵呵地说:“那正好,我们一起去。”
……
“这青菜怎么这么贵的?又涨价了。”陆霞一边挑着蔬菜,一边向老板抱怨着。
“市里这两年的物价一直在抬,别说是菜了,什么东西都涨价了。”老板一边把她们的菜装好,一边又往里面塞了一把葱,“这葱送你了。”
“谢谢你。”陆霞笑着颔首。买完了蔬菜,她又往猪肉的摊子那边走去。
何婉盈不知为何感到心悸,拉住了她:“妈,我们今天就吃蔬菜吧。”
“那怎么行?你看你又瘦了,脸还白得这么厉害,得多补补。对了,妈去买条鱼给你炖汤。”陆霞说着,又转向了鲜鱼区。
陆霞挑了条肥美的鲫鱼,指着说:“老板,我要这条。”
老板拿着渔网捞起了那条鱼,放在了案板上,然后利索地用刀刮下它的鳞片,又剖开了它的肚子。
何婉盈看着那条已经开膛破肚的鱼,仍在不断地挣扎,痛苦地甩着身子,想要逃脱却怎么也逃离不了鱼摊老板的双手。她往下看去,那条鲫鱼的血和一些零散的内脏正顺着案板滑落到地上,混着满地散发着腥臭气的水慢慢晕开了。
她猛地瞪大双眼,记忆中似乎有一道洪流向她涌来,她看到了四散的血,看到了它在水里晕开,她看到孟璐闭着眼轻轻地抽搐,还看到了一个嗜血的笑容……
“啊!!!”何婉盈抱着头惨叫起来,一下子跪在地上。
周围的人都吓了一跳,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在她身上指指点点的。陆霞和夏亦然扔下手里的东西,马上跑了过来。
陆霞焦急地喊:“囡囡,囡囡!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囡囡!”
何婉盈什么也没听到,只是痛苦地抱着头,不一会儿,她失去了意识倒在地上。地上那散发着腥臭气的血水沾在了她的衣服上,然后弥散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