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世人瞩目的吸血鬼杀人案在法院开庭。
离庭审开始还剩十多分钟,何婉盈问:“你到底是怎么找到吸血鬼的?”
夏亦然仍然心有余悸:“那个吸血鬼怕光,我曾听说过一种病——红细胞生成性原卟啉病。他不是真正的吸血鬼,他是彻彻底底的人。得了这种病的人,最忌日晒,浑身会感到疼痛和灼烧,出现水疱、血疱,甚至皮肤溃烂。而事实也正好符合,吸血鬼每次作案都是在夜里,因为他根本无法见光!他八成是觉得自己必须喝下鲜血才能得到治疗,同时又对这个剧变的时代心存怨恨,才会大面积杀人的。”
“可你为什么会想到是他?”
“他戴着面具,就是怕你认出来,所以他很有可能是你的熟人。你还记得淘淘吗?在你的手划破以后,它马上就扑过来,我猜可能凶手的手上常常有血腥味,才让淘淘养成了这个习惯。再加上你说那个人曾经患病,我就猜会不会是他。没错,吸血鬼就是淘淘的主人——谭文博。”
“所以你就让覃警官去找他了?”
“是的,警方调查后发现,谭文博确实患的是红细胞生成性原卟啉病,也在他家鞋柜里找到了作案用的道具。他打晕受害人以后,用针管刺破她们的颈静脉,然后将血液生生抽走——这就是死者身上伤口的原因。最重要的是,那天他袭击我们落下的匕首上,正是谭文博的指纹!”
何婉盈听了,皱着眉。
夏亦然问:“怎么了?”
“我总觉得还是有哪里不对……但是又说不上来……”
“别想那么多,已经证据确凿了。”人群开始进场,夏亦然说,“开庭了,先进去吧。”
……
审判长说:“现在将相关证据交由被告人辨认。”
法警将各类物证拿到了坐在被告席上浑身包裹着黑色大衣、只留下眼睛在外面的谭文博面前。
审判长又问:“被告人谭文博,你对公诉方出示的证据有无异议?”
谭文博挣扎起来,十分激动:“不是我!不是我干的!”
“肃静!”审判长敲了敲审判锤。
法警将满脸不甘的谭文博又按回了椅子上。
检察官发言道:“提请审判长传本案的被害人、也是唯一的证人何婉盈。”
审判长点点头。
何婉盈长呼一口气,跟着法警进了法庭。她一步步向证人席走去,忽然,她在法庭内看到了一个人的脸。何婉盈抽了口气,记忆的碎片如潮涌般出现,她愣愣地站在原地。
一个法警拍了拍她:“何婉盈小姐,请到证人席。”
何婉盈回过神来:“哦,好的。”
在何婉盈说清了自己的具体情况后,审判长说:“现在请公诉人发问。”
检察官显然等待已久,上来的第一个问题就单刀直入:“何婉盈,袭击你的凶手是现在坐在被告席上的谭文博吗?”
“扑通”、“扑通”……何婉盈的心剧烈地跳着,她深呼吸了多次,终于睁开眼睛,坚定地说:“不是!”
谭文博愣住了,检察官也愣住了,法庭内一片哗然。
夏亦然大惊:“婉盈,你在说什么?!”
“肃静!”审判长又敲了敲锤子。
检察官带着惊讶的眼神:“请你具体陈述一下。”
何婉盈点头,坚定地说:“真正的凶手不是谭文博,是他!”何婉盈伸手指着下面的王满,“他是谭文博的邻居王满,就是他伪造了一切证据。”
王满呆滞了,愣愣地看着何婉盈,似乎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一幕。
何婉盈说:“在谭文博生病期间,他在照顾谭文博的狗,有很多机会取得指纹,并将作案的凶器藏进谭文博家里。谭文博为了避免光照,家里从来是一片漆黑,王满要在不被发觉的情况下把凶器放进哪个角落或取得谭文博的指纹,都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了。是的,一定是在最初作案的时候,王满就找好了替罪羊!直到出现我这第一个幸存者后,警方再也无法封锁消息,他才决定收手;同时谭文博的病情开始恶化,王满要嫁祸给他,目前是最后的机会了;另外,王满监视我时,也发现我和夏亦然在找他,所以假意袭击我——他明明知道我和夏亦然躲在柜子里,却没有杀死我们。王满装作患了卟啉症而害怕日光,并在袭击我的现场留下那柄带着谭文博指纹的匕首,好让谭文博替他顶罪!”
“一派胡言!”王满满脸愤恨,怒发冲冠,大喝了一声。
“哼!那你倒是说说,谭文博为什么要在作案后,还如此堂而皇之地把凶器留在家里?不,凶器没有任何可能还留在他家,除非……是有人要他顶罪!”何婉盈不屑地冷哼,“证据就是我家门口用火药烧成的那个‘死’字,卟啉症患者无法见光,如果是卟啉症患者,是不可能用这种会让自己曝光的方式的,所以真正的凶手不是谭文博。就在刚才,就在一分钟以前,我明确地回忆起了所有案发细节。当天袭击我和孟璐的人,就是王满!”
王满一怔,瞪大了眼睛,后退一步。慢慢地,他脸上的震惊消失了,开始放肆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呵……哈哈哈哈……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何婉盈,是你赢了……哈哈哈……”
审判长沉下脸说:“把他抓起来!”
法警一拥而上,控制住了王满。
然而王满还在笑着,他戏谑地看着何婉盈:“你们抓住了我又如何?还会有新的吸血鬼,这座万恶的城市,会再次染上鲜血的!”
法院门口,无数的群众举着牌子,呼吁对吸血鬼执行死刑。从庭审处出来,层层台阶向下,夏亦然始终一言不发地跟在何婉盈后面。
何婉盈看着阳光,张开双臂微笑道:“事情总算了结了,我们终于替孟璐抓到凶手了。”
夏亦然突然说:“是吗?”
何婉盈回过头:“亦然,你怎么了?”
夏亦然眯起眼睛,凌厉地看着何婉盈说:“王满要进监狱了,可你还站在这外面,你的心,真的就那么干净吗?”
何婉盈脸上的微笑始终不减,背着手,天真无邪地问:“你在说什么啊?”
“你根本就没有失忆吧?”夏亦然低沉着声音。
“怎么会呢?”何婉盈故作惊讶地说。
“层层算计,真的是好算计啊……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你会说‘也许真正的凶手永远不会被抓住’了。何婉盈,我发现原来我从没有真正认识过你!”
“怎么会呢?我、你、孟璐,我们三个人不是最熟悉彼此了吗?”何婉盈咧嘴笑着。
夏亦然咬牙切齿:“你别跟我提孟璐!杀了她的人,就是你吧!”
“哦?吸血鬼不是王满吗?他已经被抓到了。”
“吸血鬼的确是他不错,但杀了孟璐的人,是你!所有的一切,包括吸血鬼王满在内,都只是你计划的一部分。你做的这所有事情,就是为了在法庭上指证他!”
“我怎么会做这种事?你是再清楚不过的了。”何婉盈歪着头,轻松地说。
“你当然会!我现在才知道为什么孟璐死的时候没有任何反抗,因为她根本没想到自己最好的朋友之一会下此毒手!我不知道你在哪里碰巧见过吸血鬼作案,我也不知道你和孟璐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在利用吸血鬼来掩盖你真正的罪行!”
“那你倒是说说,我是怎么做的呢?”何婉盈抱着手臂,撑着下巴,手指轻点着自己的面颊,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
“你准备好了全盘计划,待谭文博的病情开始恶化,你就知道王满准备要开始利用这个‘替罪羊’了,所以你同样选择了那个时间段杀死孟璐,然后开始你所有的计划。孟璐、你的父母、谭文博、媒体、警方、检察院、法院,包括我,甚至包括那个吸血鬼在内——我们所有人,都只是你棋盘上的棋子罢了!”
“计划?什么计划?我可不知道哦。”
“你先是杀了孟璐,为了不让自己被怀疑,同时也为了自己的证言可信度达到极点,你不惜让自己也身陷险境,抽走了自己身上大量的血液,然后昏迷。有了第一个幸存者之后,警方就无法封锁消息了,记者一定会蜂拥而来;而你——一个濒死的受害人是唯一的证人和幸存者,自然你说谁是凶手,谁就是凶手!”
“那我为何不一醒来就指证王满呢?”
“不,那样的话,警方很容易怀疑你,甚至寻找到你证言中的漏洞;同时,你知道我一定会为了你和孟璐的事情而赶来,而和你接触最多的我,恰恰是最容易揭穿你的人。为了避免这些不利情况,你索性假装失忆,待警方、媒体、大众和我先入为主的观念形成——认为这起案件同样是吸血鬼做的以后,你再慢慢‘找回记忆’。你若直接说出所有事情容易遭到怀疑,所以你必须让除了你以外的人来慢慢找到线索、得出结论……”夏亦然咬牙切齿,“我,就是你的最佳人选!”
何婉盈不置可否,只是微笑地看着她。
“不仅我进了你的圈套,吸血鬼王满也同样被你算计了。”夏亦然继续说,“他一开始并没有袭击过你,却出乎他的意料无端出现了你和孟璐两个受害者。你知道他正满世界地寻找目标来指证他的‘替罪羊’,发生这样的事情一定会引起他的注意,你和我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他选定的目标——这正是你的计划之一。随后他也一定会来监视你,你就看准机会故意划破了手,吸引淘淘过来,好让我知道王满和谭文博的事情,从而通过我的嘴来告诉警方这一系列的事,再一次减少你的证言被怀疑的几率!”
何婉盈笑着拍手鼓掌:“不错的想法,有些意思,然后呢?”
“我们被袭击前的那天下午,你在家里心神不定,我原以为是因为你想要回忆起案发时的一切而太过心急,现在想来,是你下午发现了王满在监视你吧?你知道他想要设计你成为指证谭文博的证人,所以你考虑了很久,决定将计就计——你假装开始回忆起之前的事情,说服我半夜跟你一起出门,让我证明确实有另外一个人在袭击你!让我证明你不是吸血鬼!!这样你的证言可信度就可以更高了是吗!!!”夏亦然越说越激动,“最后,谭文博被庭审的这天,王满一定会来,你便可以当庭指证他了!”
“如此,我的计划便完成了?”何婉盈笑着问。
“不,你怕自己证言的可信度仍然不够,所以还留下了关键的物证——那个火药烧成的‘死’字。王满既然要用谭文博做替罪羊,就不可能这么不小心用火药在你门口写下‘死’字。是你反将了他一军吧?你查到了他的计划,就正好在这个地方埋下一个关键的物证。所以他才说‘是你赢了’,呵呵……”夏亦然苦涩地笑着,“‘亚伯拉罕举目观看,不料,有一只公羊,两角扣在稠密的小树中。’——吸血鬼王满本想利用谭文博做他的替罪羊,却没想到,你也在利用吸血鬼做你的替罪羊!”
“噢!原来是这样。”何婉盈看上去恍然大悟,娇羞地笑起来,“于是,‘亚伯拉罕就取了那只公羊来,献为燔祭,代替他的儿子。’可是,为什么王满不当庭指出这一切来呢?”
“一是他知道自己的话可信度不大——你不仅把自己伪装成了毋庸置疑的人证,还准备好了最关键的物证,他绝无翻身的可能;二是他看到了你作为新的吸血鬼的潜质——我没想到你连这一步都计划好了——他觉得自己注定是出不来了,就甘愿替你顶罪。他憎恨这座城市,他要放出一只新的吸血鬼来延续他的罪恶,让吸血鬼的獠牙穿破千禧年,血脉流淌到下个世纪!”
何婉盈仿佛满脸为难的样子:“那现在该怎么办呢?你好像没有证据哦!”
“你步步为营,计划环环相扣。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留下任何证据,所有的证据肯定早已被你销毁。只要你能够证明吸血鬼确确实实就是王满,便再也不会有人怀疑你了……”夏亦然冷静下来,重重地吐了口浊气,“婉盈,看在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去自首吧,好不好?”
何婉盈带着无辜的表情,一步步退后:“约伯说,‘我厌烦我的性命,必由着自己述说我的哀情。’”
夏亦然哀求地看着她:“婉盈!”
“嘘——”何婉盈把手指放到面前,笑着噤声,她用那张美丽的面孔一边说着,一边笑着缓缓退下台阶,“对神说:不要定我有罪,要指示我,你为何与我争辩?”
她看着太阳洒下金光,世间的每一个角落都被照亮。
“你的眼岂是肉眼,你查看岂像人查看?你的日子岂像人的日子,你的年岁又岂像人的年岁?”
她摊开手臂,仿佛在享受微风。
“就追问我的罪孽,寻察我的罪过吗?”
何婉盈慢慢退进人群中,留下最后一抹诡异的笑容在夏亦然眼前。
“其实,你知道我没有罪恶,并没有能救我脱离你手的。”
终于,何婉盈混杂在人群中,那抹笑容一点一点地,慢慢隐匿于黑暗之中,完全消失了。
夏亦然失魂落魄,“扑通”一声瘫坐在法院的台阶上,黯然低下头。她的肩膀颤抖起来,渐渐地,一滴滴晶莹的泪水落在地上,变得粉碎。
在这个世纪之交,耀眼的阳光照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城市上空,然而在许多角落里,也埋下了黑暗的种子。
这是一个伟大的时代,也是一个藏污纳垢的时代。秩序与混乱并存,正义与罪恶交替,金钱和欲望痛击着许多人的内心,有些人扛得住,有些人却没扛住。他们的心灵被腐蚀了,丑恶的面目便被掀开。
我不知他是人是鬼,但他心中,必定藏着一个恶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