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安宁派出所内,吕易成走进办公室,放下他刚拿来的孙海瑞死亡案件的相关材料。他的申请当场就通过了,所里甚至让他来负责这起案件的调查。
他还没来得及翻开案件材料,王云科就来到门口敲门。
吕易成抬头一看,笑道:“来,坐吧。”接下案子,他对这位学弟倒是心怀歉意了,这就给王云科泡了杯茶,“云科,对不起啊,我一来,倒是把你这个负责人给挤走了。”
王云科连忙摆手:“吕大哥,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负责这个案子是再好不过了,要不是你,我王云科也不会有今天。”他一下子又变得有些失落,“要……要不是我连累了你,以你的业绩和资历,也早就升上局长或是去警察署了,是我拖累了你才对。”
吕易成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行了,先坐下吧。咱们俩还说这干嘛,都是过去的事了。”
王云科是从农村出来的,当年在大学时,有段时间一下子被花花世界迷了眼,变得游手好闲。要不是吕易成的监督和及时纠正,他也许就这么一直堕落下去了,更别说从警校毕业后当上真正的警察。然而在前些年,由于王云科的重大工作失误,反倒让作为负责人的吕易成承担了连带责任,失去了晋升机会,一直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不过吕易成的表现一直很不错,成绩也十分出色,这里之所以能成为全市破案率最高的派出所,其中就有吕易成的一份功劳。正是因为如此,他深得领导的信任,想加入这次调查的申请也很快被批准了。相信再过不久,吕易成还是能得到晋升机会的。
不仅是吕易成,孙海瑞在去世前也对王云科照顾颇多。当年孙海瑞在学校里也小有名气,可听说由于家里的原因,从警校毕业后,他突然决定不做警察了,要去经商。孙海瑞经商的一路上是顺风顺水,没多久就成为了一方富豪。但王云科想不到,他突然就毫无征兆地去世了。
王云科一边暗自叹息一边问:“吕大哥,你这次申请加入调查,是有了什么新发现吗?”
吕易成收起了笑容,他的表情严肃起来:“没错,我怀疑这次的案子不是一起意外事故。”
王云科一愣:“吕大哥,你的意思是……谋杀?”
吕易成摇摇头:“自杀还是他杀我暂时不清楚,但这个案子恐怕不能简单地结案了,我们需要再做调查。”
“没问题,我一定积极配合。不过你为什么怀疑这不是一起意外呢?我们已经检查过了,孙海瑞体内的酒精含量确实非常高,是极有可能出意外的。”
“死者的妻子刘英兰怎么说?案发当天死者是独自一人在家吗?”
“只有他一个人在家,刘英兰那两天去了孙海瑞的父母家,不知道自己家里什么情况。孙海瑞的推定死亡时间是晚上九点到十点之间,那时候她正在公公婆婆家里打麻将呢,对这事情毫不知情,也是之后才通过警方知道孙海瑞的死讯的。”
“那有没有可能是别人闯进他家了?入室盗窃被孙海瑞撞见?”
“不太可能,我们查了,孙海瑞家有很多现金和首饰之类的贵重物品,但是什么也没少。”
“这么看来,那晚孙海瑞的确很有可能是一个人在家里的……但这就奇怪了,孙海瑞为什么要晚上突然间一个人开始喝酒呢?还喝得烂醉如泥,把自己摔死?”吕易成皱眉,这让他十分不解,开始在房间里踱步。
王云科轻轻摇头:“我想不明白。”他突然又转过头说,“哎,吕大哥,以你对孙海瑞的了解,他常常一个人酗酒吗?”
“不——这正是我疑惑的地方。按我的了解,孙海瑞是不爱酒的,更别说一个人喝成这样。”吕易成的表情严肃。
“可他毕竟是个商人,应酬总是少不了的。”
吕易成不太赞同:“不,商人应酬喝酒是为了经济利益,如果他是一人独处,我很难想象事情会变成这样。”
“所以你认为那晚还有其他人在?”
“没错,虽然还没有证据,但我总觉得,案发时还有其他人在场。在案发的一个小时之内或是前不久,有人接触了孙海瑞。”
“这么说……是蓄意杀人?”王云科还是不敢确定。
吕易成摆摆手:“有这个可能,但还不着急下判断,我只是说有个人在旁边。至于孙海瑞是和他喝了酒自己摔下楼还是被人推下楼我还不清楚,但至少这不是一起简单的意外事故。目前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有人对孙海瑞的死是知情的。”
“那这个凶手,哦,我暂且把他叫凶手吧。凶手为什么会那么晚去找孙海瑞?那么晚去找他的,应该是熟人吧?我们要从谁查起?”
“凶手处心积虑地伪造出意外死亡,为的就是不引人注意。精心布置这一点,反倒说明很可能是与孙海瑞关系紧密的人下的手。就从他身边的人查起,看看哪些人没有不在场证明。”
他坐在椅子上默默思索着,究竟谁是这个犯罪嫌疑人?
他的心中大致有了几个目标。吕易成想到了那个录像带,若不是他否定了“意外死亡”的结果,最大的得利人一定就是那几个人。
记忆回到昨天的葬礼上。
阳光明媚,天气很好。客人们在灵堂内都很安静,然而在一间远离客人的房间里,一群人正在争吵不休。
“事情既然已经出了,我看我们还是先想好后路。大哥虽然已经死了,但他的公司可不能就这么破产。大哥这些年打拼下这个公司也不容易,我们说什么也不能让他的心血白费,是吧?”孙海瑞的弟弟孙海兴穿着西装,架着腿,弹了弹烟灰,“我现在是家里唯一的男丁,我建议,大哥的公司交给我……”
一个浓妆艳抹的女子身穿名牌,手里拿着一面小镜子,坐在沙发上补妆,看似漫不经心地打断了他:“哟!说得可真好听。你问问,这里谁不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啊?”
吕易成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瞄了一眼,这个说话看似慵懒却话里带刺的女人正是孙海瑞的姐姐孙仪慧。
孙海兴皱了皱眉,声音低沉下来,好像有些生气:“大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你嘴上说得好听,还不就是想要海瑞的那些财产吗?呵呵,还装的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真是让人恶心。”孙仪慧说完,又继续涂她的口红,抿了抿嘴。
孙海兴猛地一拍沙发扶手:“胡说八道,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我看倒是你才想争财产吧。我这可是为了大哥着想!为了大哥的公司着想!”
孙仪慧“啪”地一声盖上她的梳妆盒,转过头凌厉地盯着孙海兴:“笑话!我看是为了海瑞的钱着想吧?交给你?你能把公司管好?”
孙海兴嗤之以鼻:“哼!那要给谁?家里还有谁能把这个公司管好?可别没几天就破产了。”他瞥了瞥低着头坐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刘英兰,又继续说,“依我看,还是交给我最为稳妥。”
“凭什么?我告诉你!你想要这公司,我和仪倩就这么空着手走?真是好一个美梦啊。”孙仪慧说的话毫不客气,声音和表情却是气定神闲,让孙海兴满肚子火。
孙海兴转过头,看似苦口婆心地对刘英兰说:“嫂子啊,我这是看你没有做生意的经验。现在这外面的世界呀,太乱了,公司的股权交到你手上,大家都会担心。大哥这些年办这个公司不容易,你要体谅体谅,要不我就先帮你管着这个公司,你看怎么样?”
孙仪慧破口大骂:“呸!说的比唱的还好听,你吞下去的东西,还能再吐出来不成?”
孙海瑞最小的妹妹孙仪倩一边抹着眼泪一边说:“大姐,二哥,你们都别吵了,大哥才刚过世呢,我们这么吵是不是……”
孙海兴转过头看着哭哭啼啼的孙仪倩,大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莫非你也想要这公司?”
“我……我没有。”孙仪倩哭着摇头。
孙仪慧讽刺道:“哎呦喂!装得可真像吶!”她掩着嘴噗嗤一笑,慢条斯理地说着,“我怎么记得,你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孙仪倩低下头,一副委屈的样子哭着,但在别人看不见的方向,眼里却闪过了一丝寒芒。
孙仪慧摇着头,极尽嘲讽地看着孙仪倩,“啧啧啧,这才多久?就忘了?是真忘了还是……要不然,大姐帮你好好回忆一下?那次……”
“够了!”一位老人突然间站起来,勃然大怒,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是孙海瑞的父亲孙沛军,冷眼旁观了许久,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的妻子陈桂芳脸上也不太好看,但还是帮他拍着背:“老头子,别生气,别生气,孩子不懂事,咱别气坏了身子。”
“他们不懂事?这都多大年纪了!这是太不懂事了!”孙沛军激动地面红耳赤,横眉瞪眼、怒目而视,颤抖地指着自己的几个儿女,“说够了没有!啊!还要不要点脸了!你们几个,摸摸自己的良心,海瑞这才死多久?还没下葬呢!你们就在这里争遗产?他,他……海瑞他……可还尸骨未寒呐,你们就……”说着说着,他哽咽起来,无力地坐回凳子上,再也说不出话来。
孙海兴赔笑道:“爸,您别生气,我们这不是想解决问题吗?”
孙仪慧则“哼”了一声,转过头不再说话。而孙仪倩还是哭着,一言不发。
陈桂芳一边帮孙沛军拍着背,一边说:“解决什么问题?不是我要说你们,看看把你爸气成什么样子了!你们自己说,海瑞这些年对你们怎么样?你们怎么忍心在这个时候大吵大闹的?”
刘英兰满面愁容,不住地唉声叹气:“爸,妈,海瑞这突然间走了,我都不知道今后该怎么办才好,现在是实在没有心情谈这些事啊。要不过段时间再说吧,到时候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行吗?”
孙沛军还是余怒未消:“老子才不管他们这些破事,我就当白养了他们!这遗产该归谁,就归谁,谁也不许争!不成体统!”
刘英兰上前倒了杯水给他:“爸,您消消气,不争,不争。海兴他们啊,也就是担心。”
孙沛军接过茶水,稍微平静了一些:“看看人家英兰,再看看你们,一点觉悟也没有。”
吕易成悄悄出了房间,到大门口点上一支烟,静静地看着门口几个跑跑跳跳的小孩儿。这客厅和外面草坪上的客人虽多,却反而比那个房间里还安静。
他的本意只是来看看孙海瑞的家人,聊到一半也不知谁起的话头,就开始争起了遗产,这些争吵说实话他是半点儿也不想听。看着多年的好友一去世,还未下葬,几个兄弟姐妹就变成了这幅样子,他只觉得悲哀。
孙沛军以前是个军人,孙海瑞就是在他的影响下才读的警校。后来由于孙沛军的病,家里欠了许多债,几个兄弟姐妹又谁都没有钱,孙海瑞是实在不忍家里这样贫穷下去,才放弃成为一名警察,转而开始经商。这些年孙海瑞是怎么摸爬滚打过来的,吕易成比谁都清楚。如今孙海瑞凭借一己之力,改变了他的家族,可没想到他去世后,现在他家里却变成了这样,吕易成都替他觉得不值。
吕易成其实很清楚孙海瑞的兄弟姐妹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孙海瑞正值壮年,又是意外死亡,想必是不会有遗嘱的。
按照民法规定,孙海瑞的妻子和父母的遗产继承顺序都在他的兄弟姐妹之前,他的几个兄弟姐妹估计心中多少也有数,知道这样下去很有可能是一分钱都拿不到的。他们这么闹,无非就是想逼迫孙海瑞的妻子和父母主动放弃遗产继承权,再不济,三人也能捞到不少好处。
吕易成看着头顶上穿过密林的阳光,心中不住地叹息。回想起这些年的经历,他还是无法接受孙海瑞就这么死了。想着想着,一支烟的工夫便过去了。
“吕大哥,要开始出葬了。”王云科从屋里走出来,低声对他说。
吕易成回头看了一眼,点点头说:“云科啊,好,我马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