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保佑，两天以后，阳皓脱离了生命危险，终于从沉睡中醒过来了。我紧张地望着他，生怕他一睁眼一张口问出一声“你们是谁我是谁”。
还好阳皓睁开眼，看到我和阳帅都围在他身边，他苍白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上，露出的是一抹欣喜和满足的微笑。
“爸爸，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觉睡得可真有点久哦。”阳皓刚一睁开眼，阳帅马上兴奋地趴到他身边。
阳皓虽然虚弱，听到阳帅的话，还是望着儿子微微一笑，“是啊，爸爸做了一个梦，一个好美好美的梦。”
阳皓这一笑让我心里有喜悦也有失落，喜悦的是失忆的奇迹没有发生在这家伙身上，他显然还记得阳帅是他的儿子；失落的也是失忆的奇迹没有发生在这家伙身上，没有干脆让他饮一口忘川，把我全忘了。
阳皓的清醒让我悲喜交集，阳帅却兴致盎然，“一个梦？你做了一个什么样的梦啊？爸爸？”
阳皓用眼角的余光扫了站在一旁的秦天一眼，强撑着一口气开始信口开河编故事，“爸爸梦见我正带着你和妈妈在放风筝，我们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田里，不停地奔跑，不停地欢笑。”
看来电视剧里那些狗血的剧情真是信不得的，一场车祸，哗失忆了，又一场车祸，哗又记起来了，全ｔｍ瞎编滥造。阳皓一场车祸，昏迷整整十一天，醒来还能当着情敌编故事，还能记得那一年，他带着我奔跑在普罗旺斯的薰衣草花田里，举着一个七彩的风筝迎着暖暖的春风放肆地奔跑欢笑。
“那后来呢？”阳帅马上心领神会。
“后来爸爸不小心摔了一跤，可是爸爸一点都不疼，就好像跌到了花海里一样，周围都是美丽的薰衣草，还有好温暖好香甜的风。”阳皓断断续续地描述着，目光深情地落在我脸上，眼里渐渐弥漫起浓浓的水雾，“爸爸就躺在薰衣草花海里，随着春风轻轻地飘荡，飘啊飘啊，刚刚飘到天堂门口，爸爸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于是，爸爸就飘回来了，接着爸爸就醒过来了。”
看来阳皓不光没有失忆，还被这一场车祸插上了想象的翅膀，可以在花海，人间，天堂，自由翱翔。
“那你在天堂门口听到了什么声音呢？”阳帅双眼亮晶晶地在一旁循循善诱，“是天使的声音吗？”
“是，是天使的声音，是天使呼唤爸爸醒过来的声音。”阳皓自然不会让儿子失望，泪水却默默地从他的眼角滑落。
听了阳皓父子一唱一和的这番话，秦天神情忧郁地望了我一眼，默默地离开了阳皓的病房。
“帅帅，爸爸还很虚弱，你让爸爸好好休息，你跟季阿姨先回爷爷奶奶家去。”见到这情景，我五味杂陈地拉住阳帅，“你告诉爷爷奶奶，爸爸已经脱离危险，让他们放心，妈妈会照顾好爸爸的。”
我叮嘱着阳帅，心里诅咒着这场可恶的车祸，不该发生的它都发生了，该遗忘的即使在沉睡不醒的状态下，它也分毫没有遗忘。
“那好，妈妈，我明天再来看爸爸。”阳帅被季节拉着，欢天喜地地回家去了。
临走的时候，季节轻轻对我说了一句，“若雨，鱼和熊掌，你该做个选择了。”
是啊，鱼和熊掌，我不知道阳皓和秦天，谁是鱼，谁是熊掌。可是我很清楚，鱼和熊掌，我从来别无选择，更不可兼得。
从情感上，我更愿意把秦天比作鱼，我希望可以和秦天一起，鱼水情深，鱼水相欢，快快乐乐回到桃林中小，在那个桃花盛开的地方，从此同他幸福地生活在一起，拥有他的真情挚爱，陪伴他每个风雨晨昏。
可是从理智上，我知道我现在不能离开阳皓，至少在知道他的确一切如故，平安无事之前我不能离开阳皓。我必须留下来照顾他，直到他完全康复。
秦晓在这个时候选择了离开，阳皓的父母已是年迈，儿子阳帅虽然强大，可是他年纪尚小。当然，以阳皓的身份地位，他身边不会缺少能给他端茶送水的人，可是我明白他需要的不止是端茶送水。
尽管阳皓用一个美丽的梦境轻描淡写地糊弄住了他的儿子，可是我很清楚，他这几天经历的是怎样的痛苦与磨难。刚刚从鬼门关里走过一遭，还没有真正熬过这场惨烈的生死劫难，阳皓更需要的是贴心的照顾和情感上的安心。所以这个时候，我责无旁贷，我必须承担起照顾他，照顾这个家庭的责任。
假如说当初离开阳皓，离开这座繁华的城市是因为尊严我别无选择，那么今天，重新回到阳皓身边，重新回到这座曾经留下了我无数欢乐也留下了我锥心伤痛的城市，则是因为责任我别无选择。
而尊严与责任，都是我的生命里，永远无法轻易舍弃的东西。
……
送走季节，我心情矛盾地靠在病房的门框上，门外秦天站在阳台上，神情寂寥地望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的风景。门内阳皓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地承受着手术带给他的巨大痛苦。
门里，是我曾经深爱了七年的丈夫；门外，是我正深爱着的知心爱人。
我站在这扇重症监护室冰冷森严的铁门前，出也不易，进也艰难。
命运，又一次把我推到了生活的风口浪尖。
“若若。”阳皓看到我站在门口，轻轻叫我。
“是不是伤口疼了？”我不得不转过身来，走到阳皓的病床前。
“不疼。”阳皓想对我展露一个笑颜，伤口却让他疼得呲牙咧嘴。
“你别逞强了，疼就叫出来吧，没有人会笑话你。”我给他兑了一点温水，用绵签替他润了润干裂的双唇，坐到他身边。
“这几天辛苦你了，若若。”
我淡淡一笑，“你想我不辛苦，就快点好起来。”
阳皓望着我，吃力地朝我伸出手来，“若若，你那天说的话，是真的吗？”
我把他的手放进被子里，淡淡地呛了他一句，“你先别想那么多，好好养伤。”
“我想听你再亲口对我说一次，若若。”阳皓抓着我的手不肯松手，“我怕我真的是在梦里。”
我心中烦乱，从他掌心抽出手来，“我去打点水来替你洗洗，你安安心心再睡会儿，休息好了伤口才愈合得快。”随即我起身走进卫生间，打开水龙头掬起几捧冷水狠狠地冲刷着酸涩发胀的眼睛，平静了一下汹涌的情绪。等到心情平复一点，我才打了一桶热水，小心地给阳皓洗了一把脸，替他擦洗因为伤痛折腾一夜的汗水。
阳皓是个军人，他平时对个人卫生和军容仪表都比寻常人讲究，这些天躺在病床上，尽管有护士每天更换床单被套，但是自从秦晓离开之后，他的身体，不得不由我这个前妻来为他清洁。
阳皓望着我，嘴唇蠕动了几下，似乎还想说点什么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躺在病床上任由我摆弄。等我帮他把身上上上下下都擦洗干净，换上清爽的内衣内裤，他才轻叹了口气，默默地闭上了眼睛。
我站起身来，端着水正打算离开病房，一转身却见秦天正呆呆地站在门口望着刚才的一幕，欲进又止。
我把门轻轻拉上，走到秦天身边，靠在他的身上。秦天静静地抱着我，痛苦和悲伤深深地刻在他的眼底。
有好一阵，我们只是默默地相拥着没有说话，我们心里都知道，这样的深情相拥，对我们来说，也许已经走到了尽头。
许久许久，秦天才缓缓开口，“若若，自从我们相识相爱以来，我最担心的就是有一天你会离开我回到阳皓身边。我一直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我太了解阳皓，我知道他不会轻易放弃，可是我没想到他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和我争你。”
“一起经历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我以为无论怎样的痛苦和磨难，都不可能再把我们分开了。我相信你对我的忠诚，也相信我们之间这份经历过风雨的感情，不是任何人能够随意动摇的，否则今天阳皓不会躺在这里。”
“秦天，谢谢你对我的信任。”我含泪望着秦天，这些天，秦天一直守在我身边，可是我们谁都没有提及那天阳皓去桃林中小找我的话题。现在听到秦天这番话，我知道我已经没有必要再向他做多余的解释，他一定已经猜到了阳皓出事的原因，知道是因为我的拒绝，才造成了这场惨祸。
“是的，我信任你。可是若若，面对身受重伤的阳皓，我不知道自己除了默默离开还能做什么更好的选择。如果他是健康的，我可以跟他争，跟他抢，哪怕拼上这条老命，我也要把你留在我身边，绝不放手。”
秦天更紧地把我搂在怀里，深邃的眼底凝聚着一种无可奈何的绝望和凄凉，“可是，阳皓刚刚从鬼门关里捡回一条命来，即使大声说一句话，用劲喘一口气，都可能再次要了他的小命，我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和他去争，怎么和他去抢，我现在连和他讲理的余地都没有。”
“我也想在这里多陪你一段时间，多帮帮你，我不想看到你那么辛苦。”秦天握住我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指尖，眼里蓄满了泪水，“可是我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自己深爱的女人，每天当着我的面给别的男人洗脸擦身子。我……，我没有这么好的度量和涵养。”
我抬起头来，满含歉疚地望着秦天，泪水从眼角滑落，“秦天，请你原谅我。”
“我不是怪你，若若，我知道你身不由己。”秦天抬手为我擦拭着颊边的泪水，深深叹息，“我想先回桃林中小去，我会在家里等你，等阳皓康复以后，我希望你能尽快回到我身边来。”
我没有回答秦天，只是紧紧地搂住他，秦天也用他的双臂紧紧地环抱着我。
“若若，我只要你记住，无论多难，无论多久，我都不会放弃。我一定等你回来，就在桃林中小，我等你回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