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澐水突降暴雪,天地间只看见漫天白雪铺天盖地,犹如千万片梨花在风中翻飞,这样壮观的风雪在南方极其罕见,却也给孩子们带来了一场巨大的灾难。
因为年久失修,初二女生宿舍楼的一角因为不堪重负,被风雪压塌了一个巨大的窟窿。虽然万幸没有伤到孩子,可是这样的寒冬腊月,本来就衣服单薄,缺铺少盖的孩子,怎么还经得起这样的风雪,要如何熬过这样的酷寒呢?
“若雨,放学后你把阳帅交给叶丹,你跟我去一趟老三那里。”第二天快要放学的时候,我正在帮着初二三班的李老师给孩子们分发棉衣,田野来叫我。
“好的,我马上就来。”我找到阳帅,把他交给叶丹,随后裹上围巾,与田野一起,顶着风雪,沿着江堤,向江枫家里走去。
尽管路上的景致很好,茫茫大雪掩盖了人世间所有的不堪与丑恶,只留给人们一个晶莹剔透的世界。可是一路上风大路滑,乡村公路又崎岖不平,田野只能搀着我小心翼翼地向前挪。虽然乡政府离学校只有不到两三里路,我和田野还是足足走了四五十分钟。
我来桃林中小十多天了,却一直没有来看过江枫,一来确实因为初来乍到教学繁忙,二来也因为我感觉到了江枫似乎对我依旧还有一份不同寻常的感情,所以不想和他走得太近。
我来到桃林中小的第二天,田野就告诉了我,江枫和他的妻子刘丽本来一直感情很好,可是由于刘丽不能生育,江枫和刘丽又都是独生子女,迫于家庭的压力,两年前他们不得不和平分手了,所以现在江枫也是一个人生活。
“老大,若雨,这么大的雪,你们怎么来啦?”见到冒雪前来的田野和我,江枫喜出望外。
“来看看你罗,怎么,不欢迎?”田野一边抖落身上的雪花,一边笑着回答。
“算了吧,我可知道,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黄鼠狼给鸡拜年。”江枫笑着把我们让进房间里,在一个旧壁橱里鼓捣了老半天,总算翻出一条干净毛巾来,替我扑打着身上的残雪。
“若雨,来,快到这边来烤烤火。”江枫把我拉到他房间里唯一的一张木沙发上坐下来,沙发面前摆着一个破火盆,盆子里还有几点零星的火星,“只是我这屋里实在太乱了,让你见笑了。”
说着,江枫从墙角一个大纸箱里捧了一大捧焦黑的木炭放到火盆里,火盆里立刻哧哧嚓嚓蹿起一股树木清香和霉变气味混杂在一起的难闻的黑烟。
“老三,你这也太不像个家了,你看你这过的什么日子,灰头土脸,清锅冷灶的。”田野抖掉身上的雪,挨着我在沙发上坐下来,一边数落江枫。
“带若雨过来也不事先打个招呼,你这不是成心出我洋相吗?”江枫乒乒乓乓一边找水壶烧水,一边笑着埋怨田野。
“就算知道若雨要来,你还能把猪窝收拾出洞房的风景来?”田野笑。
田野此言一出,我和江枫也忍不住大笑起来。
“三哥,你别瞎忙了,坐下来跟师兄烤火吧,我来帮你收拾收拾。”
我一眼看过去,江枫的房间的确乱得一塌糊涂。床上、柜子上、餐桌上到处是衣服、书本;地板上随处是抓成一团的纸烟盒,水池里横七竖八堆满了长出了霉斑的空碗筷;茶壶里没有水,米桶里没有米;床铺上还铺着一床破草席,窗帘斜吊在窗框上,窗台上摆放着一盆早已风干的月季。
“若雨,我看你也不用忙活了,反正你也不是头一天认识我,我不怕你笑话。来,我们坐下来一起烤烤火聊聊天。”江枫看到我在房间里忙来忙去,走到我身边来拉我。
我避开江枫灼热的视线,笑着对他说:“你跟师兄先聊着吧,我很快就好。你这房间再不收拾,都快成野人窝了。”
幸好炉子里的火还没有熄,我首先洗好茶壶茶杯,烧上一壶开水,给田野和江枫每人泡上一杯热茶。然后收拾好衣服,书本,扯下草席,挪开月季,把房间门窗拾掇整齐。最后从壁橱里找出厚棉被来,铺好床单,套好被子,至少保证江枫每天回到家能睡个好觉。
这时候水正好也烧开了,我倒上一大盆热水,把锅碗瓢盆涮洗干净,煮沸消毒。忙完这一切,这么寒冷的天,我身上硬是出了一身微汗。
田野望了我一眼,语重心长地对江枫说:“老三,你和刘丽也都分开那么长时间了,你也该找个女人好好过日子了,这没有女人的家不像是个家。”
“好了好了,你就别操心我了,比我老娘还唠叨,你要真心心疼我的话,就少来烦我。”江枫嘴里应付着田野,眼睛却时不时落在我身上,“说吧,找我什么事?首先声明,可千万别跟我提钱,我拜托你啦。”
“不跟你提钱,我来找你干什么?跟你谈谈清风明月,小桥流水?”田野笑起来,我看得出来,田野的笑容有些苦涩。
“可是我手头确实没钱。你也知道乡里面的财政有多紧张。每年就指着竹子茶叶那么一点可怜的收入,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实在是僧多粥少啊。”江枫也是一肚子苦水。
田野就着炭火点上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喷出浓浓的一股青烟,“老三,我知道你难,可是昨天晚上一场大雪把女生宿舍压出一个大窟窿,我总不能让那些孩子睡在冰天雪地里吧?”
见江枫苦着脸没有吱声,田野接着说:“你也不是不知道,老师们都有大半年没有发过一分钱工资了。就算我们集体去喝西北风去,也凑不出钱来维修宿舍。再这样下去,再出点什么事,这学校就真的撑不下去了。”
江枫也燃上一支烟,却并不怎么去吸,只把它夹在指缝中间,来回地把玩,“我知道你们困难,可是我也没有办法,上次给你们拨的那点钱,都是我顶着各方面的压力好不容易给你批的。这场大雪,乡里好多地方都受了灾,断水断电,这冰天雪地的,你叫我怎么办?”
田野眉头深蹙,“老三,我知道你尽了力了,我也是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好想了,连我爸我妈那点可怜的养老金都快被我榨干了。我把若雨带到桃林中小来,给不了她一分钱工资,反让她倒贴了好几千块钱给孩子们买衣服买鞋袜。她是从大城市里回来的,阳帅更是从小锦衣玉食惯了的,现在却过得这样清苦,虽然若雨从来没有埋怨过,我知道她是怕我为难,可是我对不起她呀。”
听了田野这番话,江枫沉吟了好一会,然后下定决心似的停止了指间的转动,掐灭烟头,对田野说:“好了,老大,你别说了。我先给你拿一万,你先紧着这钱给孩子们买点棉衣棉被保证他们不冻着。宿舍的事,我再想办法给你弄几车木材砖瓦,人工的事你自己想办法解决。”江枫说完,立即写了一张字条给田野。
“谢谢你了,老三。”田野这才如释重负。
江枫苦笑,“我这可都是看在若雨的面子上。”
田野笑着回复:“这个你不说我也知道,所以我不领你的情。”
“若雨,你别忙了,过来休息休息。”江枫嘿嘿一笑,抬起头来朝我喊。
“好咧,正好我也收拾得差不多了。”田野和江枫谈正事的时候,我正好把江枫那一大堆脏衣服给他洗干净了。
我把衣服晾好,给他们重新续上热水,笑着问江枫,“三哥,你还没吃晚饭吧?正好我和师兄也饿了,我给你们下点面条吃吧。我翻了个遍,你这里也就能翻出几根面条来。”
江枫笑道:“我平时也就吃面。”
我又是心疼又是埋怨地望着他,“这怎么行呢?你就是再没有时间,也得好好吃饭啦。”
江枫不以为然地说:“我一个人,没那么多讲究,能填饱肚子就行,煮面比做饭省事。”
“可是你长期这样会搞起胃病来的。”我想了想,对江枫说,“这样吧,你实在不想做饭的时候,就到我那里去吧,我做饭给你吃。还有,今后每个星期我抽空来给你整理一下房间,帮你洗洗衣服。”
我虽然有些顾虑,却更心疼江枫的身体,毕竟我们曾经有过那样真挚那样亲密的一段友谊。
“那我可不客气罗,若雨。不过我有很多时候都不在家里,明天我给你配一套钥匙去,你来的时候,可以随时开门进来。”江枫望着我,毫不掩饰眼中的惊喜。
“好吧。不过,三哥,你也真该找个人好好过日子了,这样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瞎操心!”江枫腾地站起身来抢过我手中的面碗,眼里闪过一丝恼怒。
“师兄,三哥这里除了油盐也没什么别的佐料,只能吃碗名副其实的清汤挂面了。”我赶忙避开江枫的眼神,笑着对田野说。
“若雨,能在他这里吃碗清汤挂面已经算是过年了。”田野接过江枫手中的面碗,一边大口吃面,一边望着被我整理得窗明几净的房间笑道,“这也就是你来了,他这里才终于像是回到了人间。”
江枫一听笑道:“看你这话说的,我这里不像人间,像天堂啊?”
“天堂是不像,什么兔子、狸猫、黄鼠狼之类的洞窟巢穴倒好有一比。”田野此话一出,逗得我哈哈大笑起来。江枫在田野肩上猛拍一掌,说了一句,“去你的!”自己忍不住也大笑起来。田野也忍俊不禁,笑倒在沙发里。
七年了,我们三兄妹一下子像是回到了年少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时光,暂时忘却了各自压在心头的忧愁与沧桑,敞开胸怀,欢笑一回。
看到天色快黑了,我和田野才起身和江枫告别回学校去。
“若雨,路上不好走,你注意安全,我明天去看你。”
风雪依旧没有停歇,江枫把我们送到门外,站在雪地里一再叮嘱我。
“放心吧,三哥,我明天留你晚饭。”望着风雪中江枫孤独单薄的身影,我心头又莫名地涌起一阵酸涩。
林冬,秦天,凌子风,还有江枫,甚至包括曾经春风得意的阳皓,他们有着截然不同的人生,却又有着那么相似的孤独和无奈。
我,季节,秦晓,方菲,香姐,还有那个看似强悍,不可一世的崔大小姐,我们也有着截然不同的经历,却有着同样的痴恋与沉沦。
我不知道爱情究竟是什么东西,金钱,名利,相貌,文化,职业,性情,似乎都与它无关,又与它息息相关。
初恋,暗恋,原配,小三,得到过的,得不到的,只要你真正爱过,只要你还在爱着,就没有人能轻松走出这千古情关。
有多少海誓山盟,真的能够天长地久?有多少执子之手,真的能够与子偕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