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天没有再迟疑，语气坚定地说：“我的意思就是，我们应该打破常规，在桃林中小成立免费的职业技术培训班，让孩子们尽快学会一技之长，顺利实现就业。”
田野疑惑地问：“你是说我们应该放弃现有的教育模式，把桃林中小改为职业技术学校？”
秦天解释说：“我的意思是，我们目前的重点不应该是培养少数几个大学生，而是应该让更多的孩子走出大山，让更多的家庭摆脱困境。所以我想在高中部成立几个免费的职业技术培训，最大程度地帮助那些家境贫寒，没有很大希望考上大学的孩子，找到适合他们的就业门路。”
“你这个想法好是好。”田野提出了自己的担忧，“可是我们没有这方面的专业老师，而且全部免费的话，我们也没有这个承担能力啊。”
“我也觉得这个想法不太现实，区别对待的话，孩子们会有意见，家长们也不见得会同意。”夏阳也提出了不同的意见，“对于一个农村孩子来说，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几乎就是他们跳出农门，改变命运的唯一捷径，你现在要他们放弃高考，去学技术，那些家长会觉得还不如直接送他们出去打工来得快捷。”
我对秦天的想法表示了赞同，“我倒是觉得秦天的想法值得肯定，虽然有些人可能会一下子转不过弯来，可是我们提供的是免费培训。而且对于澐水这些一贫如洗的农村孩子来说，能够尽快找到一份收入高，待遇好的工作，比什么都强。况且现在大学毕业生的就业压力一天比一天残酷，而那些技术人员却非常吃香，根本不愁找不到事做。”
“我也赞成秦天的想法，说实话，这个事情我已经考虑了很长一段时间了，只是苦于没有资金，没有门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江枫燃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我是桃林乡本地人，是真正从这深山老林里走出去的，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对于一个贫寒的农民家庭来说，要培养出一个大学生，有多么不容易。”
听了江枫这话，我想起了和他一起上学的时候。我和田野，夏阳虽然家境也不是很富裕，但是我们毕竟是澐水镇上人，只有江枫是地道的桃林乡人。
我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江枫的时候，他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得泛白的浅蓝色女式体恤。江枫个子很高，那件体恤显然不是他的尺寸，所以穿在他身上显得局促而紧绷。幸而江枫长相清隽，皮肤也白皙，所以即使这样的寒碜也遮掩不了他与生俱来的卓尔不凡。
当时我并不知道江枫家境贫困，只知道他平时极为节俭。他从来不吃别人的东西，除了文学社的活动他也从不参与同学之间的任何聚会，碰上同学生日，无论怎么邀请他，他都从来不会参加。
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到饭堂开饭的时候，他总是一个人远远地躲开。直到有一次我在食堂吃饭的时候，无意中抬头看到他躲在食堂外面一棵香樟树的枝杈上，一边啃着冷馒头一边偷偷朝我这边张望，我才明白他不进食堂是因为他买不起食堂的饭菜。
也许就是因为这份贫寒，所以江枫当年一直不敢向我表白，也就是因为有过同样苦难的经历，江枫才会义无反顾选择回来。
我知道江枫此刻的心里，对秦天是有着很深的戒备和忌惮的。刚才他进来的时候，一眼看到秦天紧挨着我坐在一起，他的脸色蓦地变得非常难看。
可是现在，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江枫放下了个人的恩怨，坚定地和秦天站到了一起。
接着，江枫用很少有的低沉的语气，对我们说起了他当年那些痛苦的经历，这也是他第一次这样坦白地在我们面前敞开自己的心扉，“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真正体会过衣不蔽体，饥不果腹的滋味，而我的整个童年和少年时期，几乎都是在这样的寒酸和饥饿中度过的。”
“我想你们一定对我当年的穿着印象深刻，因为当年我总是穿着些不合体的女式衣服去上学，就为这个我没少遭到别人的耻笑，班上的同学都背着我叫我‘枫丫头’，只是因为我是名副其实的学霸，又很高冷，所以他们不敢当面放肆。”
夏阳笑着揭江枫老底，“你是学霸不假，可是你当年那高冷，都是装逼装出来的吧？”
“是，都是装逼装出来的，因为如果不装逼，我会活活自卑死。”江枫嘴角噙起一抹无奈的轻嘲。
“可是你们不知道，那些衣服都是我一个嫁到地区的姨妈给我妈寄回来的旧衣服，也是我们家唯一穿得出去的衣服。妈妈舍不得穿，总是尽量剪掉上面那些花花绿绿的装饰留给我穿。”
“三年高中，别人最怕的是背不了书做不出题，我最怕的是每天要吃的那三餐饭。没有一个人知道，因为常年见不到油腥，其实我比谁都要饿。可是家里没钱，我只能每餐啃一个馒头，所以一到吃饭的时候，我总是躲在外面去吃，怕闻到别人碗里的荤腥，更加控制不住饥饿。”
说到这里，江枫望着我，轻轻笑了笑，“直到高三那年，我喜欢上了若雨，所以总是爬在饭堂外面那棵香樟树上一边啃着冷馒头一边看着她吃饭。结果我的这个秘密无意中被若雨发现，后来她总是找各种借口把自己的饭菜省给我吃。”
“若雨，我不怕你笑话我，就是在那个时候，我就下定了决心，这辈子，我一定要好好照顾你。当时我就想，等我有能力有钱了，我一定要给若雨买很多很多面条吃。”
“很多很多面条？”我奇怪地问，“什么意思？”
“对，你没有听错，就是很多很多面条。”江枫静静地望着我，“那天在我家，你跟老大开玩笑说我家没有米没有菜没有调料只有几根面条只能吃碗清汤面。你一定想象不到，在我大学毕业之前，面条一直是我们家招待贵客和过年时才能吃到的奢侈品，放在平时，能有一碗清汤挂面吃，是我想都不敢想的。”
望着江枫看似平静坦荡的笑容，我鼻子一酸，泪水冲入眼眶，“三哥……”
“若雨，你别打断三哥。”江枫依旧语气平静，“我今天跟你们说这些，只是因为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不是想博取同情或者缅怀过往，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一个贫困家庭想要供出一个大学生来，足以让这个家庭负债累累，甚至倾家荡产。如果能够早就业早赚钱，对于这个孩子这个家庭来说，都是莫大的解脱。”
听完江枫的讲述，田野心疼地埋怨他，“老三，我们是那么好的兄弟，当年你这么困难，为什么从来不说？”
“老大，你还不了解老三吗？”夏阳也红了眼眶，嘴上却不饶人，“他这个人明明是只山鸡，偏偏骄傲得像只孔雀。他就是饿死，也不会要别人半毛钱施舍，除非这个施主，是他喜欢的若雨。”
“江枫这番话很实在，也很让我感动。”秦天听到夏阳的调侃，一边说着感动，一边伸手把我拉到他面前，望着江枫似笑非笑，“不过今后若若有我照顾她，就不劳你费心了。”
“秦天！我不是三岁小孩，我不劳你们任何人照顾！”我不得不佩服这个嚣张跋扈的家伙，我们都被江枫的回忆感动得几欲落泪，他却还有心思和江枫争风吃醋，“你最好不要岔开话题，言归正传。”
江枫沉着脸望着秦天，正要针锋相对，田野立刻拦住他接过我的话头，“是啊，秦天，你既然提出这个话题，一定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的，你还是跟我们说说，你有什么具体的计划？”
“好，那我就长话短说，说说我的具体计划。”秦天没有再胡闹，正色说道，“原本我是打算在梅岭中小实行这一计划的，现在我决定改在桃林中小。”
“我这样做的原因有两个，一来是因为若若，最主要的是桃林乡能够得到江枫这个乡长的支持，工作更容易展开。至于梅岭中小，凡是有这个意愿的孩子，我会想办法把他们转到这边来。”
“刚才田野提出了师资的问题，这个你不用担心，我来澐水之前已经联系好了我的几位老同学，我会请他们来澐水为我们义务教学，时间是一年。”
田野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师资问题解决了，事情就好办多了。”
“当然，这只是暂时之计，我们最终还是得靠我们自己。”秦天淡淡地笑了笑，“所以趁着这个机会，我们必须分批抽调年轻教师去专业的职校进修，彻底解决师资短缺的问题。”
“至于资金问题，我已经准备好了二十万前期启动资金。这二十万我准备拿一部分用来维修校舍，购置教学设备，其余的用来发放教师工资和保障孩子们的日常生活。”
“至于后续资金，”秦天把目光转向江枫，“这就需要江乡长的通力合作了。”
江枫点点头，“你说吧，需要我做什么，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一定全力支持。”
“好，有你这句话就行。”秦天笑着让我给他倒杯茶来，然后他接过我手中的茶杯，指着在水中渐渐舒展开来的茶叶对我们说，“澐水盛产茶叶和竹子，可是你们用的是传统的生产工艺和一成不变的老式销售模式。”
“我的同学中，有几位是著名的茶艺专家和竹艺专家，他们在国内外都是挺有影响的。我会在桃林中小专门设立一个专门的茶叶和竹艺出口培训班，专门生产用来出口的茶叶和竹艺工艺品，因为我们资金有限，所以前期你得免费保障我的原料供应。”
“这个没问题啊，你别说一个班，你就是成立一个工厂，我也能保障你的原料供应。”江枫一听秦天这话，似乎忘了刚才他们还是剑拔弩张的情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桃林乡缺的是钱，缺的是门路，多的是茶叶和楠竹啊。”
“你不用着急，我开工厂只是迟早的事。”秦天微微一笑，“五到十年，我不仅要在这里开起一个大型的竹艺茶叶进出口公司，我还要让这里变成若若的绿色食品批发基地。就怕到时候江乡长翻脸不认人，把我赶出澐水，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
“只要你不打若雨的歪主意，”江枫主动伸出手来，“我代表桃林乡所有的乡亲和桃林中小的孩子们，欢迎秦老师的到来！”
“我接受江乡长的盛情邀请。”秦天半开玩笑半是认真，“不过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你想让我把若若让给你，绝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