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响动，阳皓和阳帅几乎同时抬起头来把目光投向我和季节，见到我，阳皓表情微怔，阳帅也是一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样子，翻身从沙发上一跃而起，狠狠地揉了揉眼睛，想笑，嘴角轻扯了几下，最后却小嘴巴一瘪，扑进我怀里放声恸哭，“妈妈，你怎么才来呀？你是不是不要帅帅了？”
“宝贝！妈妈要帅帅，妈妈怎么可能不要我的帅帅？”阳帅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哭喊，痛得我的心一阵痉挛，我紧紧地搂住这个从不轻易示弱，从不轻易认输的倔强小子，也想和他一样痛哭一场，却不敢在这样宁静的深夜里纵情悲伤。
阳帅拱在我怀里，泣不成声地质问我：“那你为什么要把帅帅一个人还给爸爸？我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回到爸爸身边的吗？ ”
“帅帅……”我哽咽着，肝肠寸断，无言以对。
“帅帅别哭，来，到季阿姨这里来，妈妈坐了那么远的车来看爷爷，帅帅先让妈妈坐下来休息一下。”季节声音发涩，轻轻拉扯着犹自抽抽嗒嗒的阳帅。
“帅帅，你答应过爸爸要帮爸爸保护妈妈的，怎么能惹妈妈伤心呢？”阳皓红着眼眶，走到我和阳帅身边，把我和阳帅一起紧紧地搂进他的怀里。
“可是妈妈，爷爷……，爷爷气病了，爷爷被帅帅气病了。”阳帅抽噎着，又一次泣不成声，“妈妈，帅帅好难过啊！”
“儿子！”我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悲伤，抱着阳帅痛哭失声。
尽管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我敢断定这件事情一定和秦晓有关。阳老将军一直是阳帅心中的战神，如果不是因为秦晓，阳帅绝不可能对自己的爷爷奶奶和心心念念的父亲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举动，在海阳，唯一能够激怒他的，只有秦晓。刚才在病房没有见到她，我心里已经有所预感。
原来刚才的一切只是我的错觉，原来一切真的早已改变，我一直担心阳帅会无法接纳秦晓，现在也证明了我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
看到我和阳帅抱头痛哭，阳皓抱着我们，也是哽噎难言，“帅帅，帅帅你别难过，爷爷生病不是帅帅的错，是爸爸对不起你和妈妈，对不起爷爷奶奶。”
“帅帅，好儿子，都是妈妈的错，妈妈不该让你回海阳。”我推开阳皓，抬起阳帅泪痕狼藉的小脸。阳帅虽然只是个不满九岁的孩子，可是他素来坚忍而强大，像今天这样嚎啕大哭，在他的人生经历中，是绝无仅有的。
所以就在这一刻，我就下定了决心，不管这次是因为什么，我要再次带他离开海阳。我可以不要阳皓，不要秦天，可是阳帅是我十月怀胎一手带大的亲生骨肉，我可以不顾忌任何人，却不能让我的儿子再承受一丝一毫的伤害。在他未成年之前，我要守在他的身边，亲自保护好他。
“若雨，你回来了？”不知道什么时候，阳皓的妈妈从里间出来，走到了我身边。
“妈，若雨来晚了，我不知道爸病得这么重。”我赶紧站起身来，含泪望着面前的老人。
阳皓的妈妈有一个特别好听的名字，名叫沐清歌，她和俞老师一样，也是一位优雅，高贵，不喜喧哗的老人。她与阳皓的爸爸是一对革命伴侣，两个人为革命奉献了一辈子，直到四十多岁才有了阳皓这个独生儿子，现在已经双双离休。
我望着面前的老人，尽管她此刻优雅依旧，看似平静的眼底却掩不住几分忧戚，几分倦容。我不由得想起去草莓园那天早上，她和阳老将军站在蔷薇从中，笑着让我带帅帅早点回家。
她肯定没有想到，就那一别，便是我们娘俩七年的婆媳缘分走到了尽头。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老人从我怀里拉过阳帅，以一贯的慈爱温雅低头对阳帅说道，“帅帅，妈妈已经回来了，我们先让妈妈歇一歇，有什么事，呆会再跟妈妈聊，好不好？ ”
“好的，奶奶，爷爷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是帅帅不该脆弱。”阳帅很快擦干眼泪，带着与生俱来的英雄豪气，“帅帅该罚，等爷爷醒了，帅帅天天给爷爷按摩。”
“帅宝贝真乖。”季节拉过阳帅，“来，帅帅，妈妈还没有吃晚饭，你和季阿姨一起去给妈妈买点吃的来，我们让妈妈和奶奶说说话，好不好？ ”
“妈妈，你怎么还没吃晚饭啊？你是因为爷爷生病吃不下饭吗？”阳帅马上走到我面前，腻进我怀里亲了我一下，小大人似的装模作样地安慰我，“妈妈，你也不要太难过，爷爷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和爷爷还约好我们要彻底颠覆那些传统打法，使用最尖端的新式武器，重新打一场信息化，数字化的世界大战呢。”
“好儿子，妈妈相信爷爷一定会好起来。”我轻轻抹去阳帅眼角残存的泪痕，笑着对他说，“妈妈还真有点饿了，现在你跟季阿姨先去给妈妈买点吃的，妈妈去看看爷爷。”
“好，妈妈，我给你买好多好多好吃的回来。”阳帅毕竟年幼，我的到来给了他踏踏实实的支持和依靠，所以他立刻和季节一起，欢天喜地地朝楼下去了。
阳帅和季节一离开，阳皓马上拥住我，“若若，你脸色不好，快到沙发上坐一下。”
我默默地推开阳皓，刚才阳帅的痛哭让我对他有些不满，我想不到他把阳帅接回海阳还不到两个月，就把家里弄成了这样的局面。我不管他和秦晓有多么相爱，也不管他和秦晓有什么理由，至少他没有好好地尽到一个做父亲和做儿子的责任。
但是我没有打算为难他，更不会当着他母亲的面责怪他，我只把目光投向沐清歌，“妈，我现在能进去看看爸爸吗？”
“可以的，若雨，你跟我来。”沐清歌没有丝毫犹豫，她牵起我的手走进里间，我这才进到真正的病房。阳老将军毫无生气地躺在病床上，脸上带着氧气罩，他那曾经顽强得令人景仰的生命，只有通过身旁生命监测仪幽暗的闪烁才能感觉得到。
两位身穿白大褂的高级护理寸步不离地守在老将军身旁，时刻观测着仪器上的数据，阳老将军的赫赫威名，容不得他们有丝毫懈怠。见到我们进来，他们才默默地退了出去。
看到这个情景，我不禁悲从中来，跪倒在阳老将军床前，却不敢放声哭泣。我只能握住老将军的手，泪流满面地轻声呼唤，“爸，若雨不孝，这个时候才来看您，您能睁开眼睛看看若雨吗？ ”
看到我跪在他父亲的病床前，阳皓立刻和我一起跪了下来，紧紧地把我和他父亲的手握在掌中，“爸，是儿子对不起您和若若，您原谅儿子一回。儿子向您发誓，只要您醒过来，我一定把若若留在您的身边，再也不让她离开我们。”
沐清歌也走到阳老将军身边，她却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依旧像是平时拉家常一样，俯下身轻轻地在阳老将军耳边说：“老伴儿，你这个倔老头，别看你平时嘴上不说，可是我知道你呀，放心不下若雨。现在若雨回来看你来了，你还不快点睁开眼睛看看孩子？”
可是无论我们怎么呼唤，阳老将军始终毫无反应。他就像是一个贪睡未醒的孩子，沉醉在自己的梦境中，遗忘了身边的一切，包括他曾亲手打下的这一片江山，还有他曾经走过的这几十载峥嵘岁月。
从阳老将军房里出来，尽管我心中悲痛不已，也实在不忍心就这样离开，可是再过两天就是师大的结业典礼，我不得不向沐清歌告辞，并且向她提出来我要带走阳帅。但是我向她保证，等阳帅年纪大一点了，懂事一点了，我一定把他送回来给他们。
“若雨，如果你一定要走，我同意帅帅跟你在一起。”沐清歌没有强留我，也同意让我带走阳帅，尽管我知道她的心里也充满了酸痛和不舍，但是和两年前我和阳皓离婚时一样，她没有给我任何阻拦和压力。
可是阳皓却坚决不让我离开，“若若，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请求你留下来，可是你也看到了，爸爸这个样子，你真的忍心就这么离开我们吗？ ”
我望了阳皓一眼，这是我走进这个房间以后第一次正式把目光投到他的身上，让我有些意外的是，阳皓身上穿的那件浅灰色的毛衣还是两年前我买给他的。穿上这件毛衣，阳皓一如既往的英俊帅气，风姿不凡，他依然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男人。
可是此刻，阳皓眼里血丝凌乱，憔悴不堪，完全不见往日的意气风发飞扬跋扈，整个人透着一种不胜重负的疲累。
在我身边的那些日子，阳皓从来没有这样愁眉深锁，潦倒落拓过，他的眼里素来是水光潋滟，飞扬明媚的，眼波流转间总是满满的阳光耀眼，满满的草长莺飞。是什么让这个从小养尊处优，霸道不羁的男人，变成了今天这个样子？
我心底闪过一丝疼痛，阳皓是我情窦初开时努力爱过的第一个男人，也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抹去的一段记忆，即使现在我们已经毫无瓜葛，我依然舍不得看他如此难过。
“阳皓，爸爸这样，我和你一样难过，可是现在我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请你谅解我的难处。”离开阳皓，我最痛心的便是荒废了七年青春，才让自己几次陷入绝境，这样的错，我不可能再重复一次。
这两年痛苦的经历让我深深懂得了一个道理，女人可以没有男人，但是不能没有自我，只有自己足够强大，才能真正做到无惧人生的风雨，照顾好身边的亲人，赢得别人的尊重。
所以今天，即使秦天离开了我，我非常痛苦，却不再害怕，我已经有足够的能力照顾好我的儿子，不会再让他跟着我忍饥挨饿，颠沛流离。
“妈，等帅帅回来，请你帮我照顾一下他，我想和若若单独谈谈。”阳皓看我不肯答应留下来，拖起我的手就要离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