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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废太子妃

兰江月嫁入太子府两个多月便被废黜,诏书是霍晗亲自执笔,可以见得对于太子妃谋害皇嗣这件事情上,皇帝是极为重视的,霍麒麟虽然对兰江月早已经心存不满,可是念在夫妻一场的旧日恩情上,他还是在诏书下达的前一晚入宫求情,希望能够免除兰江月的死罪。

“父皇,江月的确歹毒,可是毕竟是太子妃,念在旧日情分上,免她一死罢!儿臣愿意摒弃前嫌,毕竟休妻已经是对兰氏最大的惩罚了!”

霍晗咳嗽了几声,扶着扶手坐了下来,脸色要冷峻的多,他的声音很是喑哑、病态的说道:“云海,你可知道为何刘邦坐在自己的皇位上缩手缩脚?”

“因为吕雉的牝鸡司晨,干预政务,联合乡党处处牵制刘邦!”

霍晗看着霍麒麟摇了摇头,他提笔在纸上写了两个大字……重情!霍麒麟稍显疑虑,拱手说道:“父皇,重情难道不对么?”

“重情自然没错!”霍晗说罢又咳嗽了几声,“君主无情必会暴戾,天下百姓不忍苛政,必会揭竿而起行忤逆之事,若是太过重情便会缩手缩脚,为情所制!汉初皇室动荡并非是吕后的强硬,而是刘邦的软弱,乡党、亲友的哀求,他便宽宏对待吕雉的骄纵,以致大汉十几年都笼罩在阴影之下,文帝亦是如此,一个窦氏皇后让满朝文武便都姓了窦,反而到了武帝处理卫思后才有了点雄才大略的君主气概来!”

霍麒麟明白了,兰江月残害皇嗣是不容姑息的,如果姑息,将会产生更坏的影响,以致后宫人人自危,所以唯有以最严重的刑罚惩处兰江月,才会警示后宫,以正法规,霍晗的后宫一贯张弛有度,依赖的是皇帝的薄情,每个妃子都明白,没有人能够独得皇帝的情重,以至于为所欲为。

“朕已经下旨,兰江月虽然毒鸩赐死,可到底是留有全尸,安葬于兰氏宗族墓地,至于身份,就让她归于兰氏宗谱,也算是霍家对她的宽容了,至于孟侧妃,她本是怀有身孕有功,却又被她人残害,日后令加享郡主之俸禄,以示安抚!”

“儿臣遵命!”

霍晗看着龙案上摆放的一则奏章,又说道:“福建的事情再也拖不得了,朕已经同意吏部和工部的奏请,决定派你以钦差的身份微服私访福建,监察当地官员的赈灾事宜,并监管水利修建,务必要保证灾民的安置,和民心的稳定!准备妥当后三日内出发!”

霍麒麟眉头微微锁住,却还是拱手答道:“儿臣领命!定不负父皇的期许!”

霍晗突然咳嗽的厉害了许多,刘牧赶紧奉上帕子,那帕子被霍晗迅速的折了过来,可屋子里的人都知道,霍晗的龙体似乎已经走向了油尽灯枯,尽管此时留在京都对于一个皇子来说无异于最佳时机,可福建是不得不去的,皇帝也需要霍麒麟亲自前往督管。

“父皇保重龙体!”

霍晗看着地中间站着的霍麒麟点了点头,他会尽力的活着,等到春暖花开的五月再死,这样霍麒麟的登基就不会那般的血雨腥风,可他不能保证自己还能活多久,毕竟命由天定,如果自己驾崩之时霍麒麟远离京都,那他能否像李世民一样夺得皇位也要看他的能力,只有经得起这一关,他才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

霍晗不禁眼前浮现了自己的兄弟,那些在夺位中被自己打败的对手,也是他的手足,大概是大限将近了,霍晗不觉得害怕了,他倒是觉得眼前的霍麒麟愈发的像年轻时的自己,意气风发,无所畏惧,自己能做到的,霍麒麟一样能做得到。

从皇宫里出来的霍麒麟心里思绪万千,三日内他要处理好两件事情,第一件是兰江月的赐死,圣旨就拿在自己手里,皇上要他亲自宣旨,第二件是前赴福建,原本决定的由央央乔装,邱鸿轩随从,随着央央负伤,一切变得他更加的担心起来,太医说央央需要静养,无疑前往福建会违背太医的医嘱,伤害央央。

霍麒麟几乎是垂头丧气的回到了太子府,天色不早了,府内安静的每个人走路时恨不得将脚抬起来,霍麒麟直接向兰江月的宜和苑走去,有些痛苦的事情就是要速战速决,长痛不如短痛。

霍麒麟想过很多种方式进入宜和苑宣旨,冷静自持的、大义凛然的、充满仇恨的,最终他只是带着三个小太监进了宜和苑,以最为平静的姿态,甚至连兰江月都未惊动。

她坐在窗台上,直到霍麒麟进了屋子才回过头来,目光呆滞,神色清冷,她身上的衣服还是几日前的那一身,发丝凌乱,妆容不整,霍麒麟从没想过一贯光彩照人的兰江月会这般的形容面对自己。

她眼眶里噙满了眼泪,瞪瞪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霍麒麟,任由眼泪一颗颗的滚落,“兰江月听旨!”她瘫坐在那里看着霍麒麟缓缓地展开手里的圣旨,嘴巴一张一合。

“太子妃兰氏,心肠歹毒,谋害皇嗣,乏容德之仪,怀蛇蝎之心,遂废黜太子妃位,玉牒除名,赐毒鸩,钦此!”霍麒麟的声音并不大,好像是平日说话一般,圣旨上的话很简单,霍麒麟甚至看过一遍就记住了,他只是瞪瞪得看着坐着的人。

“我亲自送你上路!”霍麒麟接过小德子手里的千机引上前了几步,蹲在了兰江月的身前,微微抬起头才能够看得到兰江月的脸,“你可还有话要说?”他问道,心里的滋味千回百转,好像这一刻面对兰江月时,往昔的仇恨没有那样的强烈了,他总能想起央央曾经落寞的告诉他,她不过是一个被权争卷进去的弱女子,什么都左右不了。

“我还记得我大婚的那一天,我有多高兴!”兰江月的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再也穿不起来的流淌,“开心的我根本睡不着觉,我心里想着,终于有一天你要属于我了,属于我兰江月,我会与你耳鬓厮磨,就像戏里唱的那样……日日与君好!”她突然很缠绵的唱了一句,脸上带着幸福的笑意,后来,你也宠爱过我,可我就是怕你被她们抢走了,随即脸色便变了,泪也不再流泪,“可第一天,你就告诉我,你不只属于我,还属于孟玉瓒和公孙翕和,我便日日夜夜的想她们去死!”

“那只是一个腹中的胎儿,你怎么能如此的狠心!”看着她不知悔改,霍麒麟握住了兰江月的肩膀用力地摇了一下。

“我并不后悔!”她突然间声音很高,脸上、眼中也带了一丝的狠决,“如果让孟玉瓒生了下来,看着那个孩子我会疯掉,如果等她生了下来再害他,会不会更加的残忍,倒不如就化成一汪血水,岂不干净!孟玉瓒再美,不能生育,她这一生也就生不如死了!”

“我并不怕死!”兰江月轻轻地接过了霍麒麟手里的毒鸩,嘴边带着一丝的笑意,轻蔑而又绝望,她忽而神情痛苦,眼泪流的决然,双唇都在颤抖的说道:“我只怕你不爱我,不理我,可我怕的终究是来了,你就这么不爱我了!”

兰江月扬手将杯子里的千机引喝了下去,霍麒麟眼眶发胀,倏尔闭上了眼睛,一滴泪流了下来,只觉得兰江月向他扑来,扑进他的怀里,哀求一般的说道:“抱着我,让我死在你的怀里!”

霍麒麟终究是没有再抱住她,只是挺直了身体半跪在地上,任由兰江月扭曲着身体,哀嚎着死死的抱住他,她的嘴一开一合已经说不清楚话了,生与死不过是几秒的工夫,“终究你是不爱我的……”最后的一句话他人听不出个数来,可霍麒麟知道她说的是什么。这句话就如同一句咒语,他这一辈子注定会娶很多女人,他都不爱这些女人。

兰江月死了,头脚相合的倒在地上,身体僵硬,再过几个时辰,她的身体会慢慢的发黑,这便是千机引毒性的作用,服用了这种毒药,会腹痛难忍,身体头脚来回的重合好像是织布的机器。

“吩咐孙管家将兰氏安葬,送回兰府下葬!宜和苑封了!”霍麒麟起身,没有回头的走了,就像许多次他从宜和苑生气时拂袖而去一模一样,只不过他再也不需要回来了。

几个小太监手脚麻利的将兰江月的尸体抬在一张席子上,用散乱的头发将她铁青色的脸遮了起来,随意的找了一块破布堵住了她的口,她的身体已经扳不开了,只能头脚合并的卷了起来,粗粗的一条子扔在了门外的板车上推走了。以发覆面、以口塞糠,兰江月风光了一世,最后终究是惨淡而去。

太子府的下人们都纷纷出来看热闹,看着板车推着兰江月的尸体从太子府最不起眼的后门出去,当初的兰江月可是太子正妃,风光的从正门抬了进来,众人唧唧咕咕的耳语,不过死了倒是有一个好处,什么都听不见了,却也什么都释然了。

“想喝酒吗?”身后传来叶央央的声音,霍麒麟一回头,果然她披着一身白色的狐毛领斗篷站在那里,绸缎一样的长发松松的挽在头后,未施粉黛,一张本来就只有巴掌的小脸愈发的瘦弱了,倒是棱角分明,有几分英气。

“你怎么起来了?”霍麒麟接过央央手里的酒坛有些责怪的问道,“太医说你得在床上静卧养病,内伤不容小觑,你怎么就这么不听话!”他有些不高兴的从廊下的长凳上起身,想将她撵回卧房去。

“没事的,我已经好了很多了!”央央拉起霍麒麟的手,一同坐在了廊下的长凳上。

“这里凉,要不我陪你回房?”霍麒麟始终担忧的皱着眉头看着央央。

“你怎么这么啰嗦!”央央侧颜瞥了一眼霍麒麟,扬手喝了一口酒,上好的女儿红辣的她闭了口气,眼睛湿漉漉的好像是水里的琉璃珠子,又像面前水塘里映着的月轮。

“你的身体……”

“我的身体我知道!”央央打断他的话,“我想和你聊聊天,然后一醉方休!你敢不敢?”

霍麒麟看着她执拗的脸突然笑了,反问道:“你是问我敢不敢和你聊天,还是问我敢不敢和你喝酒?”

央央看着他脸上终究带了一丝的笑意,答道:“我知道今晚你心情不好,所以特地陪你喝酒,日后你若是心情不好,我不在你身边,你也有个念想!”

央央的话初一听莫名其妙的,霍麒麟放下酒坛看着她问道:“你要去哪?哪里是我不知道的?就算是我不知道,上天入地也要将你翻出来!”

央央又笑了,看得霍麒麟有些痴,今晚她从不吝惜她的微笑,往日里他是多喜欢她朝着自己淡淡的笑,可她总是拒人千里之外,冷冰冰的,今夜却是这般的与众不同,只可惜霍麒麟此刻只顾享受,并未考虑太多。

“你还记得吗?我们有一次也是这样相互对望着,我也这样朝着你笑了一下?”央央自顾自的说着,霍麒麟听不懂,却还是沉浸在央央那美好的神情里。

月色美得玲珑剔透,如同一汪清泉,倾泻的月色浓浓淡淡的氤氲而下,女儿红的醇香不似竹叶青那般清冽,带着浓郁的缠绵让人沉醉,央央闭上眼睛,蜻蜓点水一般的吻上了霍麒麟的双唇。

“再见,愿你如愿以偿!”央央心里默默地想着,她始终没有睁开眼睛去看霍麒麟的表情,趁他还没有晃过神来便一溜烟的跑掉了。

霍麒麟像是做了一场春梦,闭上眼睛之前痴缠于她的朱唇,睁开眼睛之后,就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叶央央吻了她,切切实实的吻了他。

这样的场景只在梦里出现过,在梦里他将她抱在怀里,轻轻地抚着她的长发,轻轻吻着他的额头,缠绵悱恻的啃噬着她的红唇,甚至她身上的体香也在梦里来回的变换,可真当叶央央吻了他,霍麒麟只觉得唇上一热,便心中清明了。

霍麒麟拎起手边的女儿红酣畅的又饮了几大口,还是难以浇灭心中的焦躁和激动,他就像是一个初次陷入了****的少年,脑海里不受控制的不断地回放着心爱的姑娘的身影。

这一晚霍麒麟都处于亢奋的状态,可他又不敢去惊扰叶央央,刚才她跑掉了,想必是害羞了,而且天色已晚,他也不能打扰她休息,霍麒麟就这样在自己的房间里又踱步到门前的廊下又踱步到央央卧房外的水塘边,来来回回,魂不守舍,脑子里如同木鱼一般空空的,却是盛满了简单的欢喜。

翌日一早,霍麒麟还未洗漱好便窜到了央央的卧房外,他上前了几次都没敢敲响她的房门,直到银环从里面将门打开了来。

“她醒了吗?”霍麒麟欣喜的问道。

“姑姑走了!”银环手里拿着一封信,写在白色的绢绸上,神色哀戚的说道。

霍麒麟愣了几秒,不相信的推开银环闯了进去,只见卧房内整理干净,却是空无一人,“殿下,一早上奴婢进来姑姑就不在了,只有这一封信!”银环对央央的走也是猝不及防。

怪不得她昨晚上行为异常,霍麒麟从不相信变成心伤,接过银环手里的信,展开来,的确是她的字,与普通女子的蝇头小楷不同,有点颜体风格,却又是瘦金的骨架,英气十足。

“云海,见字如晤:昨夜相聚亦是别离,感念往日朝夕相处如铃合欢,君之意,心意懵懂知几许,奈何不逢佳期,亦非良人,情深而缘浅。此番离别,余不忘往昔之朝朝暮暮,愿君得偿所愿。自此春华秋实、岁月更迭,一别两宽,各自珍重;央央留字。”

临别留书,寥寥数语,却是透露着诀别之意,霍麒麟没想到央央会先走一步,他们计划好的是一同出城,到了青木城再分手,现在她一个人先走了,“孙管家,派人去一趟邱大人府上,问问邱大人何时离开的!”

央央不会只身去福建,她会带上掩护身份的邱鸿轩,此时的霍麒麟只能先自行藏身,天黑后到预定的提刑司大营藏身,只是霍麒麟现在满是担心的是央央的安慰,她身上的伤尚未养好,实在不应该贸然行动。霍麒麟看了看手中的白绢折好放在怀中,令小德子将衣衫备好以便乔装改扮。

叶央央和邱鸿轩是连夜出城的,至于央央如何说服邱鸿轩不按计划行事还要退到昨天夜里,从央央吻了霍麒麟后跑开了说起。

昨晚,央央提酒去找霍麒麟,知道他亲自宣旨赐死兰江月心情必然不好,毕竟他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举杯浇愁愁更愁,所以央央有十成的把握将霍麒麟灌醉,但是临近关头,情不自禁,央央却是吻了霍麒麟,不过也好,霍麒麟心中羞涩必是不会夜里再去找她。她便连夜乔装出府去了邱鸿轩府上,亲自拜见。

“姑娘深夜前来所为何事?”邱鸿轩有些诧异的问道。

“今晚你随我出发,前往福建!”

央央的决定让邱鸿轩颇为不解,问道:“为何,太子还未定时间,而且也未接到太子的书信以示吩咐。”

“邱鸿轩,若是为了太子着想,你更要今夜随我出城!”央央穿着男子的长衫,腰间梳着佩玉腰带,墨发整齐束起,眉化得粗直斜飞入鬓,身材高挑,若不是知情,的确像极了男子,而且她气质冷冰,不苟言笑,也有几分不怒自威。

“一则是太子随我们到青木城,可你要知道青木城入城前山林高耸,如果端王有脑子,一定会派人在此处暗杀太子,难道你要看着太子深入虎穴在全身而退么?”央央见邱鸿轩认可的微微颔首,继续说道:“二则我受了伤,太子是重情之人,必会怕连累我休养不好改了决定,到时候岂不是更加危险!”

邱鸿轩再三考虑,背着手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最后问道:“可你的伤势真的没问题?如若姑娘身体受损,恐怕太子也必定会饶不了我!”

央央展开胳膊说道:“你觉得呢?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还能有什么问题!”

邱鸿轩稍事犹豫后,点头答道:“好,我随你连夜出城!”邱鸿轩虽然答应随央央出城,可还是给霍麒麟手书一封书信,讲明事情原委,以及央央所担心的缘由,想必太子就算是雷霆大怒,见了信也会息怒些许,毕竟叶姑娘分析的不无道理。

两匹马一黑一白出了京都,因为邱鸿轩钦差的令牌,二人一路畅通无阻,甚至宵禁的大门都一一打开,天还没亮,太子同邱鸿轩出城前往福建的消息便传进了宫,自然也传进了霍骐骏的耳朵里。

青木城是相距京都四百里的一座小城,青木城的城郊是一整片参天的古松,与京郊相连,松林内飞鸟走兽、瀑布泉鸣,是贵族夏日休褉的好去处,但因为林木茂密,不见天日,也的确是贼人横行,暗杀的好地点。

青木城流传一句话,日落不出城,也不行青林,也就是说尽量不要在青木岭赶夜路,毕竟入了参天的古林中,可谓是伸手不见五指,而且青木岭内水多,潮湿,并不适合夜行,尤其是深秋早春,更深露重寒意重,旅人也不好休息。

央央与邱鸿轩连夜出城,行了四百里到达青木岭时正值寅时,天上月轮残缺,星子稀少,唯有东方泛着一点点鱼肚的白色,却还是未迎来第一声鸡啼。

“要不再等等过岭?”央央看着黑压压的青木林问道,“看起来不对劲儿,静谧的很,反正已经到了,不急于一时!”邱鸿轩从未只身过岭,保险起见的说道:“好!旁边有一处茶亭,我们休息一下,也让马吃点草!”

二人便在附近一处简陋的茶亭落座休息,那茶亭简陋的不能再简陋了,一个小小的茅草亭,摆了两张桌子,几条凳子,里面是烧茶水的炉子,没有茶杯,只是几只碗,几步远的地方倒是放着一口锅煮着馄饨,一盏纸灯笼戳在一个半截的木桩子上,算是在夜里能够看得出这是个茶亭。

老板是个老汉,留着山羊胡,手脚勤快,一身短打,面目和善,央央喝茶向来挑剔,反而是邱鸿轩过惯了大营的生活不挑吃的喝的,点了一碗馄饨一杯茶都享用光了。

“你真的不吃一点?”邱鸿轩问道,“后面的路难走着呢,身体顶得住么?”

那老汉附和说道:“这位爷说的在理,小爷还是多少吃一点,毕竟这青木岭不好走,好歹吃饱了,有点力气!猛兽追你的时候,也能跑的快些!”

央央只是一笑,从包袱里取出些糕点来嚼了嚼,问道:“掌柜,这青木岭白天是不是就太平多了?”

“哎呦!那可是不一定!”老汉压低了声音说道:“这青木岭林深茂密,不见天日,白天也是鸟兽出没,而且还有山匪,若是遇上打劫,也不要惊慌,这般山匪还算是有人性,只要给了他们要的东西,一般能活命的!”

“看来前路坎坷,你可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央央看了一眼邱鸿轩说道,“不只有冤家路窄,还有鸟兽匪盗,都说邱大人功夫了得,在下有幸见识了!”

邱鸿轩饮尽杯中的茶,坦然的起身,说道:“放心吧!你跟紧我就是了!”

央央拿起手中的尚方宝剑警惕的看了一眼林子方向,天色已经大亮了,他们也该赶路了,不管前面有什么,这条必经之路他们都得走。

青木岭……果然名不虚传,青木参天,散发着湿润的泥土之气,林深不止去处,若不是央央备下了罗盘,单凭横冲直撞,在这里是一辈子都出不去的。尤其是过了游山玩水的风景绝佳之处后,里面未经开发的路更加的难走了,虽是有旅人踩出来的小路,可却是蜿蜒崎岖,行路踽踽。

“我听着过于安静,小心行事!”央央看了眼邱鸿轩,只见他少了平日里的顽劣痞气,脸上全是严肃的神色,手始终没离开过腰间的剑把。

忽然间,林中一阵响动簌簌而来,越发响的厉害,好像是地都跟着摇动,邱鸿轩拉住央央的手臂向后急速的褪去,没一会儿便见冲出一头野猪来,凶猛异常,面目丑陋,鬃毛刚硬的立了起来,向两人飞奔而来,还发出哼哼唧唧的声响。

央央推了一把邱鸿轩,二人施展轻功踏了一下树干躲过了野猪的冲撞,却是一前一后的将野猪困在中央,央央拔出腰间的宝剑,没有阳光却依旧是寒光刺目,那野猪似乎也是受到了剑气的影响,有刺耳的哼唧了几声,而邱鸿轩早已经拔剑而出,准备杀猪。

邱鸿轩向央央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将野猪吸引到自己一边,由他来攻击,毕竟野猪皮糙肉厚,还有着坚硬的钢毛,若是央央力气小,没有用剑刺穿,恐怕会有性命危险。

央央提剑,剑身寒光晃向野猪,剑气挑衅下,野猪朝着央央飞奔而去,只见央央一跃而起,精准的用剑插进了野猪的眼睛,顿时庞然大物一甩,将央央甩了出去,野猪跌在地上痛苦的扭动,而央央则施展轻功,在地上滚了一下重新站了起来。

邱鸿轩看准时机,提剑跃身刺穿了野猪的心脏,拔出插在野猪身上的宝剑后,邱鸿轩扔给了央央,脸上是一抹笑意,赞许与欣赏,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冷冰冰的姑娘,邱鸿轩就看得出,她身上有的不只是从容,还有果敢和勇气。

“好!”突然林中传来一阵鼓掌的声音,央央与邱鸿轩相背而立,循环四周,没一会儿便发现二人早已经被包围了,只见高耸的柏树枝桠上站着一个个的人,一个手上戴着碧色翡翠扳指的男子从林深处走了出来。

一边鼓掌一边说道:“精彩!果然是精彩,二位真是武艺高强!”这番架势,这副形容,央央和邱鸿轩都猜到了,面前的这个男人就是老汉口中的山匪。

面前的山匪与平日里见到的莽夫大汉有所不同,当家的是一个年纪不过弱冠的年轻男子,头上戴着一副黑纱斗笠,一身黑袍,手上的白玉戒指雕成貔貅的样子,身材颀长并不魁梧,倒是有几分潇洒不羁,他的喽啰们都是青色的衣衫,轻纱遮面,若是目力不好之人,恐怕难以看得出林中早有众人埋伏。

邱鸿轩拱了拱手,说道:“我二人今日过青木岭,叨扰各位绿林好汉,在下身上有金银五百两,若是各位不嫌弃,望笑纳,我兄弟二人好过岭赶路,还请各位好汉放行!”

对方带着斗笠看不出神情来,邱鸿轩与央央对视了一下便颇有诚意的拿出银票来,他们二人休息时茶亭的老汉说了,林中山匪只是要钱罢了,既是如此为了不耽搁时间,邱鸿轩选择破财免灾,而且自己只身带着央央,这么多人动起手来,他不能保证自己与央央全身而退,与其如此不如忍一时。

可是戴着斗笠的人似乎并不为金银所动,他一抬手,几个身着青衣的喽啰交叉相向而跃,霎时从天而降一张大网来,将央央与邱鸿轩网了进去,那网越收越紧,最后将他们牢牢捆住,“将他二人抬回去!”戴斗笠的人发话,央央与邱鸿轩便如同将被处死的牲畜,被抬了起来。

“现在怎么办?你不是聪明过人么,再不想个主意,你我就要被绑票了!”邱鸿轩一边挣扎一边小声的耳语。

央央此时也是分身乏术,被困在网内还有什么脱身的可能,只能行一步再做一步的打算,“我暂时也没有主意,只希望这些劫匪看中的只是钱财!”

两个人就这样被捆上了山,过了一道岭后,在深山中有一处极为考究的山寨屹立在断崖之上,崖后便是清泉瀑布从天而下,也是此处山寨的水源,山寨依天险而建,防照护城墙,山寨外牢固的竖立着三面坚强,寨子与坚强中间引入水源形成护城河的态势,不放下吊桥不能入内,吊桥有三座角楼看守,呈三角形,有了望台。

“这山寨建的真是险固!”邱鸿轩环绕了一圈后说道。

“这些山匪并不简单,你我要小心了,不能随意的暴露身份!”央央再环顾了一番,发现寨子除了正门就没有其他后门、旁门,依照经验,这样的设计,寨子内一定有地道通向外部,如果真的是这样,他们万一被困在这里,也还是有逃脱的可能的。

寨子内的香堂很是考究,被扔在地中间儿的两人解绑后,之间戴着斗笠的当家的摘掉了斗笠,对着堂中央的关二爷敬香,玉冠束发,肩膀结实,腿臂修长有力,一看就是武艺高强之人。

堂内摆设也别有一番品味,除了正位关二爷的香案神像,西位放着数把宝剑,从剑鞘看上去就不是普通的长剑,东位是古董陈设,高瓶、鹊翎、铜鼎、古砚一应俱全,颇有几分书香之气,沿着关二爷香案向下来两侧是两排雕花座椅。

“二位请坐!”当家的进完香一转身,原来是一位年纪轻轻地男子,看上去比邱鸿轩大不了多少,而且面皮白净,剑眉星目,气质不一般,动作也是彬彬有礼,不怒自威。

央央与邱鸿轩暂且落座,似乎这个人不一般,他们也只能静观其变,“二位无需刻意隐瞒身份!”对方开门见山的说道,“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的路人,而是前往福建的钦差大臣,所以我劫持二位,为的不是金银!”

“不知好汉如何称呼?”央央问道。

“好汉不敢当,在下乔准,不过是落第进士一个,只因生计所迫在此青木岭被迫落草为寇,带领三百一十六名弟兄混口饭吃!”

“乔当家,既然你开门见山,再下也就直言不讳了,不知今日乔当家劫持我二人所为何事?既然不是为财,那又所为何事?”邱鸿轩问道。

“此事说来,那就要长说了!”乔准起身,看着关二爷的神像娓娓道来。

乔准,兴正帝二十五年进士,次年入京都应试。乔准出身书香之家,其父为私塾先生,启蒙早,天资聪颖,十七岁中进士,兴正帝(霍晗)二十六年入京都应试,未及第。

“兴正帝二十六年?”听了乔准简略的叙述,央央细细的想了一下,“兴正帝二十六年考试似乎出了一桩案子,叫‘金笔点官’案,不知道乔当家可否与这件案子有关?”央央听自己父亲讲过,‘金笔点官’这件案子当初震动朝野,是因为主考官黄宣私收贿赂,千金可买来作弊的机会,导致原本榜眼的卷子写上了一个另一个人的名字,还好皇上圣明,殿试之时,皇帝识出了破绽,事情败露,黄宣也因为这件事情被砍头示众,而且这个黄宣便是当今宰相的外弟,因为这件事情,当初黄皓还受到牵连。

还听闻,皇上宣召榜眼入朝为官,只可惜此人推拒回乡,皇帝爱才心切,亲赐黄金百两以示安抚,还赐了府邸一座,在之前这样的待遇是只有状元才有的,只不过当年的这位‘落第进士’颇有几分桀骜之气,硬是推拒了所有的恩赐执意离京,皇上既是愤怒又是无可奈何,没想到当年的这位榜眼居然是乔准,看他的架势倒是的确像极了那桀骜不驯之人。

“的确,在下便是榜眼,被调了卷子的倒霉鬼!”乔准多年以后谈及此事淡然的很。

“原来乔当家是此事之后竟然落草为寇!还以为你归乡务农了。”央央不禁感慨。

“此事说来话长,不过都是往事了,倒是在下有一事现在希望二位大人帮忙!”乔准显然不想旧事重提。

“二位大人是前往福建监管赈灾一事的,只是福建的盐业向来是贪官横行,私屯官盐,哄抬市价,我青木堂本是漕帮分舵,本来不走盐,但是百姓疾苦不可不见,帮里的兄弟们也不能不吃盐,日夜经受腥风血雨私运官盐,而这些贪官污吏却打着缉私的幌子打压我漕帮的生意,让百姓只从他们手里买盐,难道朝廷都是视而不见?!”

央央心里明白,盐,自古以来就是混杂了血汗的东西,官家用它来控制百姓的命脉,百姓也希望盐业能够清明,只是人之贪欲何有其穷,自古在盐上丧命的官、商都不少,可是却是屡禁不止,看来这位乔当家出此下策劫持她和邱鸿轩,为的也是盐。

“那乔当家想我二人做些什么?”邱鸿轩问道。

“严惩贪官污吏,还我漕帮一个公道!”乔准显得有些激动,起身说道:“现在我漕帮被江湖上一些肖潇之人侮辱,我漕帮本来走私盐是为了给百姓售卖低价盐,让兄弟们吃得起盐,却被污蔑成了囤积居奇的坏人,这份耻辱必须雪洗!”

“好!我们答应你,一定会肃清福建盐官,还你漕帮一个公道,但是你漕帮,不止青木堂也要恪守一个规矩!”央央义正言辞的说道。

“什么规矩?”

央央起身,负手而立,抬起头说道:“一旦肃清福建盐官,漕帮必须立即停止打劫官盐,走私食盐,不然我朝廷也绝对不会姑息漕帮变成盐帮,汲取其中利益!”

“好!一言为定!”乔准很是满意央央的爽快,示意门外的人拿过来一个青色的瓷瓶,说道:“你我二人既是约定,就请大人服下瓶中这粒毒药!”

“慢着,你这是谋害朝廷命官!”邱鸿轩情绪激动的拦在央央身前。

“我这是以此为证,如果大人能在一月之内解决盐运贪污,那在下奉上解药,如果解决不了,那我漕帮青木堂的弟兄们就背上大人的这条命!我青木堂刀下亡魂无数,不差大人这一条!”

“我来!”邱鸿轩想要躲过药瓶,却被乔准躲开,他目光如炬的看着央央说道:“我要你来!我看得出来,你们两个,他是跟班!”他指了下邱鸿轩,“你才是正主!”他的指尖一挪,指在了央央的鼻尖上。

“好,一言为定!”央央拿过药瓶,犹豫下说道:“我要两个月,此番前去福建不止监督赈灾,还要兴修水利,恐怕一个月不够!”

“大人是个痛快人,在下就给你一粒解药,不过这粒解药只能延续一个月,如不再服用,那大人就再也享不了这高位厚禄了!乔准在青木堂带着解药等候大人的好消息!”

央央粲然一笑,抬手倒出药丸吃了下去,邱鸿轩整个人瞪大了眼睛看着央央,事情发展成了这样,他又如何向太子交待。

见对方如此的爽快,乔准拱手说道:“我替青木堂三百多条汉子向大人一拜,此番我青木堂亲自送大人过青木城!”

央央与邱鸿轩骑马走在后面,前面是青木堂的众位弟兄开道,别说有人暗杀,就连街面上的百姓都躲了起来,邱鸿轩始终带着一脸怒气的看着央央,“你还笑,你知不知道你吃的是解药,乔准是个匪盗,他骗你吃下毒药,到时候不给你解药怎么办?我又如何向,向太子交待!”他突然压低了声音。

“乔当家不像是无赖之徒,而且何以说善,何以说恶,我们都不得而知,现在我吃下了毒药还是有好处的,一来我没死,还活着,二来青木堂的兄弟们护我们出城,免却为暗杀操心,三来我们平安的过了青木岭,没损失寸金寸银,有了五百两金子,你我岂不快活自在!等过了青木城,你可要好好地请我喝上一杯!”

“我真是不知道你长没长心!”邱鸿轩瞪了央央一眼,眉头皱的要拧成一个疙瘩,“此事若是太子在,他是绝不会让你这样做的!”

“他不是不在么,而且你不也是违抗他的命令私自同我前往福建?”央央狡黠一笑,继续说道:“既然如此,你就不要再婆婆妈妈得了,随我走就是了!一路上我罩着你!”

在乔准的护送下,央央与邱鸿轩顺利的过了青木城,临别之时,乔准拱手说道:“得罪二位大人并非乔某本意,不过为了我漕帮的名誉,我身为青木堂堂主理应肝脑涂地!也不得已出此下策,只要大人尽力而为,在下一定将解药双手奉上!”

邱鸿轩就当没听见一般扭过头看着前方漫漫的路,好像吃了毒药的危在旦夕的人是他一般,倒是央央豁达得很,与乔准告别道:“乔当家定是一言九鼎之人,也是为了青木堂的弟兄脱离朝廷追剿之苦,所以我一定尽力而为!”

与乔准就此阔别,快马加鞭向着福建的方向去了,见邱鸿轩一脸的不如意,央央便抬手一鞭子打在他的马屁股上,说道:“都出了青木城了,你也别绷着脸了。”

“他逼你吃了毒药,你居然还对他客客气气的!”邱鸿轩理解不了的抱怨。

“你呀!”央央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真是只看其一不知其二!”

“什么意思?”邱鸿轩快马疾驰之时侧头望去问道,她眼睛微微的眯着,琼鼻挺拔。

“你不懂药理,他给我吃的虽然是毒药,可并不是丧命的毒药!只不过吃不到解药会周身痛苦罢了,只要治疗及时,对症为之,还是有效的,而且他给我延长性命的解药也是真的,而且的确会缓解我身上的毒药,只要分析解药的药性便可自行解毒,他并不是真的想害我,只是为了漕帮罢了,你又何必记恨他!”

“我想不明白了,漕帮本来就是为朝廷不容的江湖帮派,多一条罪状又何妨!”邱鸿轩久居西北并不明白太多朝内之事,这也是情有可原的。

所以央央便解释道:“漕帮是水路上的第一大帮派,但是却是干着劫富济贫的勾当,既不扰乱民众百姓,对各地方官府也算是友善,所以这么多年朝廷说是追剿,其实也就是做做样子罢了,可是被贪官污吏把走私盐的黑锅扔在了身上之后,漕帮便黑化了,不仅百姓对漕帮没有了好感,连官府也与往日不同了,所以他们才开始想尽了办法想将这个黑锅拿掉。”

“原来如此!”邱鸿轩恍然大悟,“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邱大人,我可是久居皇城里,天子脚下,你去街头的茶馆酒肆听听,那里的人知道的不比早朝上列班站下下面的大臣少,随便点一壶茶,前三月后三天的事情都听个八九不离十了,你久居西北,自然天高皇帝远,知道的少!”

听央央这么一说,邱鸿轩颇为失落的摇了摇头,感慨道:“怪不得主子最近喜欢见浩然不喜欢见我,原来是嫌弃我了!”

见他这般想受了气的小媳妇,央央笑着打趣道:“非也!非也!你家主子不召见你,是因为瞿大人比你长得耐看!”

“嘿!”邱鸿轩自认是貌比潘安的玉面赵子龙,一直是莺飞蝶绕受尽了男女老少的喜爱,却被央央说成没有瞿浩然那厮长得好,所以一双眼睛瞪了起来,“瞿浩然老学究一个,为人古板陈旧,哪里像我这般的潇洒倜傥,风流招人喜爱!”

央央嘟着嘴打量了他一眼,勉强的说道:“生气起来倒是多了几分味道,这点比瞿大人爷们儿!”

“不只是爷们儿,我比他帅!”邱鸿轩追着央央非得逼她承认,瞬间变身絮絮叨叨的老太太,央央只顾笑着,二人各乘一骑,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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