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中国人很爱口是心非。”莉莲抿了抿唇，然后从床上轻快地跳了下来，蹲在了萧晓的床边，“我可不想半夜的时候被奇怪的哭声吵醒。”
于是萧晓翻过身来，一双漆黑的眼眸盯着莉莲放大的面容看了一会儿，几滴晶莹的泪珠滚落到耳边：“我有点想我母亲了。”
“你很少离开家？”莉莲很自然地发问，她从小便是一个十分独立的人，所以即使离开家也不会有多少想念，“也许你可以给她打个电话。”
萧晓拼命地摇头，眼泪已经像决堤的洪水那样，在她的面颊上纵横，她说不出话来——她想说的是，我没有她的联系方式。
可仅仅是这样想着，便已经泣不成声了。
莉莲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萧晓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并不怎么能理解感情这种东西，很多时候从很小的细节上就能看出来，莉莲的神情总是麻木的。
“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什么，”莉莲站了起来，走回了自己常坐的那个位置上，“反正我也不困，我给你说说我的事吧，作为交换，你要告诉我你发生了什么。”
萧晓点点头，静静地等着她开口。
莉莲深吸了一口气，像是酝酿了什么激情慷慨的发言那般，她的面色竟然少有地红润起来。但是当她的喉头振动的时候，发出的还是那样冰冷冷，甚至听上去有些压抑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似乎我们家里的人都对正常的情感没什么需求，我们相处的方式就像是在一起搭个伙过日子而已。”莉莲眨着眼睛，目光还是那样空洞洞的，没什么神采，“我在很小的时候看过精神医生，他们也说不明白，似乎就是情感缺失之类的……”
蒂娜一直都以为她是故意掩藏真实的自己，好像在很多人的眼里，高冷或者孤独的人其实都有一颗炽热的心，他们是外冷内热的，和一般人没什么不同。
而现实却是，他们的确不同。他们从来都没有火热的心，他们的外表之所以那么冰冷，就是因为从心开始就被冻结了。
这是好事还是坏事？他们不会感觉到悲伤和焦虑，但是也从不知道爱是什么，友情又是什么。
“有点像俗称的反社会人格，”莉莲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一个不大好看的笑容，“不过不同的是，我也会有情绪，所以并不会把伤害他人这种变态的事情当做取乐。”
其实莉莲很好看，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梁两侧分布着一些褐色的雀斑，一头红褐色的发，看上去有些像书里写的那个安妮。
可是不同的是，安妮时刻都有着热情，对所有人都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情。
“我的父母就是冷静而克制的人，不过也是因为这样，我从小便没有对任何事物产生过依赖的感觉，也像你看到的那样，我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莉莲继续淡然地说着，似乎没有一点点遗憾之情，“当然，我也被当做异类攻击过，我也会愤怒，但是这种感觉并不会持续很久，不过我记忆力很好，直到现在我还记得那个把我的图画本扔进男厕所垃圾桶的小男孩。”
“其实你很善良。”萧晓终于冷静了一些，她看着莉莲深褐色的眼眸，温柔地说道，“谢谢你关心我。”
“这可不是出于我的善良，只不过是多年的社交经验告诉我，不能在室友哭泣的时候装作视而不见。”莉莲的回答很是官方，像极了维基百科上面的词条。但是萧晓却没有觉得冰冷，不管怎样，她还是给了她难得的温暖。
莉莲沉默了一会儿，她不太明白萧晓脸上微微的笑意，也不适应被这样一直温柔地盯着，于是有些局促地舔了舔嘴唇：“我父亲是画家，我母亲是小说家……你一定很惊讶吧，一个没有情感的人如何去写小说。”
“可是，正因为没有情感，所以能够冷静客观地去叙述这个世界上发生的所有的事情，无论是好是坏，是阴暗还是光明。”莉莲自问自答了，“不过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因为我觉得其他人的命运和我没有关系。”
萧晓想了想，如果自己没有感情的话……的确不会再对小说读物感兴趣了。
“可能这一点我更像我的父亲，我很喜欢摆弄那些颜料。”的确，这也是莉莲从事了这行的原因，“不过年纪越大，我越发喜欢那些冷色调了，仿佛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那为什么要做设计师，”萧晓想不明白，服装设计师，终归还是一个需要去迎合他人的行业，“你也可以像你父亲那样，做一个画家，开自己的画展……艺术是没有局限和固定要求的……”
“每个人的气质，服装也是很重要的一部分呢。”莉莲垂下眼眸去，眼神没有聚焦，“似乎能略微拉近一些我和普通人的距离。”
萧晓沉默了，也许是这样吧，对于一个不能了解人与人之间关系的人来说，可能会对感情有更强烈的渴望。
“该你了，”莉莲忽然停下了话题，认真地看向萧晓。对她来说，这样的交流就像是一场公平的交易，我告诉你我的故事，你就要告诉我你的事情，“我洗耳恭听。”
“我啊……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萧晓回想了一下，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我和哥哥的感情很好，嗯……中国有句话叫做长兄如父，就是说兄长就像父亲一般，有宽厚的肩膀可以依靠。”
“那你的父亲呢？”
“啊……”萧晓愣了一下，说实话，她已经很久都没想起过她的父亲了，那个似乎在她离开中国的时候就彻底消失了的男人，“去世了。”
“那抱歉……”莉莲说着抱歉，不过也是像一种她在遵循的交际法则那般，冒犯了别人要说对不起，“我感到很悲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