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闪烁中，鬼玺的血色渐渐消散，随着末年最后一句清浅的：“归忘川，渡世人，愿汝偿夙愿，不再徘徊人世。”鬼玺渐渐消失在了红光中。模糊中，我恍惚看到那个婴儿模样的鬼婴，睁着天真无邪的眼睛，纯净的没有一丝杂质，看着我轻声道：“谢谢。”
我发自内心的笑了。终于知道，为什么到了现在，还有人愿意守着这门职业不肯放下。原来，很多时候，不止是为了传承下祖辈留下的东西，而是因为，超度这些鬼魂，带来的满足感。那种亲手度化了他们，让他们不用再受红尘之苦的满足感。就为了鬼婴的这句谢谢，我想，我会在这一行上，走一辈子。
送走了鬼婴，末年长长的呼出了一口气，躺在藤椅上，心满意足的勾起了嘴角。他是地府判官，比谁都希望世间再无人鬼隔阂，因为他知道的，那些恶鬼并不是一开始就想作恶。就如同一位文人说过：“没有一个灵魂自甘蒙尘，也没有一个人自甘堕落。”
那些恶鬼之所以作恶，多数都是因为生前受到了什么欺凌，所以说到底，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苏熙兴冲冲的去酒窖里抱了两大坛梨花酿，配上江南的烟雨迷离，青旗沽酒，梨花漫天，酒还未入口，就醉了我的心魂。江南，便是如此，未言一语，温柔入骨，未赋一辞，风流传世。就像他的烟雨一样，徐徐缓缓，不急不躁。
一壶梨花酿下肚，微醺而不醉，末年脸上的血色也恢复了不少。看天色，已经很晚了，我想起明天青黛她们就要到了，便不再停留，和苏熙告了别，提着他热情之下推辞不过而收下的两坛梨花酿，我和末年走在灯火阑珊的姑苏街道上，心里从未如此满足过。
“小权，你知道么？其实，这世间一切的罪恶都不是凭空产生的。你们人类总是害怕鬼，但又何尝知道，有时候，人比鬼要可怕的多。”
我点头，表示我知道。鬼再可怕，也只是纯粹的执念于一个东西而已，而人的贪念却是无穷无尽的，为了贪念，可以做出任何非人的行径。
“其实，在很久很久以前，人和鬼是可以一起活在这片阳光下的。但是因为人类的一己之私，人类把鬼视为另类，驱逐鬼魂，所以现在鬼才只能偏安一隅的躲在地府。人心，有时候真的很可怕。”
我微惊，竟然还有人鬼神共存的时代么？那，肯定是一个盛世吧。在现存的任何史书上，都没有提到过这个时代，要么是已经遥远到无迹可寻了，要么就是那些统治者故意抹掉了。
“末年，你的生死簿上有记载那个时代的事么？我，想听听。”不知道为什么，就算我对那个时代一无所知，但是听末年说到那个时代的时候，我的心中就无法自制的去渴望，仿佛，那个时代才是我的归属一样。莫名的，让我产生了一种亲切感，也许是因为和鬼啊怪啊的待在一起太久了的缘故吧，我自嘲的想着。
末年眼神有些晦暗，我不明白他的眼神里都掩藏了些什么，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回酒店的路很长，我们却不打算打车或者御风飞回去。就在昏暗的路灯下，我们像普通人一样，慢慢的走回去，有末年的故事陪着，这一路上也不会枯燥。
只是，我突然看见路灯下有一道黑影闪过。我恍然抬起头，在模糊的视线里，有一个穿着黑衣的男人站在路灯的另一边，道路一侧的墙头上。我的脑子难得没有秀逗，没把这人当做是寻常的神经病，也是，那个神经病再有本事也不能轻轻一跳就跳到墙头啊。
昏暗的路灯下，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却只觉得那人的身影有些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一样。还有，他的眼神，那种好像窥透一切的眼神，睿智的让我心惊，就好像我的心思在他眼里全都无所遁形了。
我抹了把眼睛，想要再仔细看看的时候，那黑衣人却已经消失不见了。我满腹的疑惑，想着莫不是因为这两天吃多了，眼睛让脂肪给糊了？刚才只是眼花而已？
这时，末年抓住我的手，清朗微醺的声音传来，莫名的就让我的情绪安定了下来，我不由得一笑，还真是吃多了啊，轻易的就着急上火。
“是摆渡人。”末年温润的声音如是说到。我微惊，摆渡人，他怎么会在江南。还真是，有缘啊，这都能遇上。
末年摇了摇头，说他也不知道摆渡人为什么会在这里。“他在这里，自然有他的道理，别管他了，我们走吧。”
我点了点头，怀着疑惑往身后看了一眼，但终究心里惦记着末年的故事，也就没有太在意摆渡人的事了。
江南的青石路上，细雨缠绵着从天上落下，而我和末年，便淋着这样的小雨，走在昏黄微暗的路灯下，讲着那个已经被人遗忘了的时代的故事。
那个时代，鬼神是主宰，而人，是奴隶，没有生存的权利，没有可以栖息的地方。那个时代虽然人鬼可以共存，却是人类的噩梦，它叫——万神纪！
随着末年的声音逐渐变远，那盏路灯下，粗布青衣的摆渡人长身而立，眸光闪烁莫名。他说：“万神纪，这个被遗忘的时代，没想到，你们还在。呵呵，那样的盛世，何尝不是一个充满了罪恶血腥的时代。地府判官，末年啊末年，你要终究还是没能想明白，造成今天这种局面的，不是人类的自私。因为，在这世上，没有东西是不自私的，那个鬼神统治的时代，和今天有什么区别。甚至，那时的我们做的更过分，不是么？”
最可怕的，不是鬼神，不是人心。这些都是必然，因为，有人，有权利的地方，必定就会有杀戮，有贪念。
尽管是在那个人鬼共存的时代，鬼神，不也是将人类当成牲口么？反抗只是时代的必然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