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霁这话一说出口，殷伽就知道自己方才之言有些大失水准，他没想到楚奕会往这个方面上想，也没有想到楚霁竟然会对这个人也是如此的感兴趣。
还是不能轻敌了，稍有偏颇可能就将自己送进去了。
思及此殷伽笑了笑，脸上半带着尴尬说：“是老臣失言，说话没有过多考虑。老臣只是念在安王殿下是战功卓著的将军，沙场上战无不胜自不用说；皇上也是体察天下，能人异士见得不在少数。而他不过是一届布衣，些懂些武功罢了，实在是不足以搬上台面，让安王殿下与皇上见笑了。皇上也知道的，老臣久不在朝，做事考量难免会有所误差，若哪里有话说的不对的，还请皇上与安王殿下见谅。”
“你呀你，话虽然都是实话，可是追根究底怪谁呢？”楚霁打量着殷伽笑道：“位正一品本该是你一展宏图抱负的良机，可是你偏偏要去做什么闲云野鹤、自在游历的事情，白白浪费了朕一心要重用你的心情。”
“是老臣的错，老臣愚钝，见识总不如皇上渊博，还请皇上息怒。”殷伽客客气气的接下了楚霁所有敲打他的话，只想快点把眼前的事情就此揭过去。
“侯爷这话说得可是谦逊了，谁都知道当年侯爷的见识才学在咱们大楚可是数一数二的，就连先帝在时，许多事情都还是找了侯爷商议过后才下结论的，侯爷现在如此说话，先帝爷怕是都不赞同的。”楚奕殷殷笑道，“记得本王当时年岁尚小，时常贪玩没有一些皇室人应该有格调，当时还被父皇敲打了好多次，让跟着侯爷学习什么是礼义廉耻、什么是忠君爱国。”
当年的殷侯爷也不只是有一番战场铁血，更是老皇帝近旁少有能说上话的几个“红人”之一了。当时的楚奕年岁尚小，正是调皮捣蛋、威风逞能的时候，太书院的师傅一个一个的被他气得要死，可他又是先帝最宠爱的一个儿子，他们又不敢对他做什么僭越之事，所以只好每次都去先帝面前报告五皇子楚奕最近动向。
有一次年仅九岁的楚奕，在授课期间偷偷的跑了出去，爬到了一棵树上掏鸟蛋去了，最后从树上摔了下来，胳膊摔得脱臼了。太书院人心惶惶，立即就派了人去跟先帝禀告，当时恰好是先帝正在跟正值壮年的邑蛮将军——也就是如今的殷侯爷在说事情，听到这件事当即就冲了出去，誓要把那个为非作歹的逆子揪出来，殷伽当时就把先帝给拦了下来。
他说：“皇上勿要动怒，五殿下年岁尚小，生性贪玩本是正常。况且现在还是应该吩咐太医去处理伤口才是，一切事情还需以后再说。”
毕竟是家事，先帝也不好闹得沸沸扬扬的，殷伽既然这样说了，先帝也就暂压了怒火，不是很愿意的给他宣了太医去，好在只是脱臼，休息两天也就是了。
当时的楚奕虽然贪玩，可很是怕自己的父兄，父皇不苟言笑，即便是赞赏、夸奖他都会让他很有压力，皇长兄又大了他近十五岁，做事完全承袭了他父皇严肃、苛责的原则，对待他这个弟弟，虽然相较于父皇要和蔼上许多，可他还是怕。
自己把胳膊弄得脱臼，身上的疼痛感还未褪去，就在父皇的命令下，不得不先去见了他。先帝当时很是生气，脾气又暴躁，拿了桌子上的砚台就要往他身上砸，当时没地躲，只看到殷伽站在那里，他就藏在了他的身后，殷伽也笑呵呵的给他拦着皇帝。
“皇上，莫要动怒、莫要动怒。”殷伽笑吟吟的劝着架，将宁死不露头的楚奕从自己身后拉了出来继续笑着说：“依老臣来看，五殿下这调皮、敢于抗争的性子还真的是难能可贵。皇上您看，近些年来，在苏家一族以及各位将军的护卫之下，大楚无论是内还是外，都无太大的烦忧。朝中的大臣权贵各个都过惯了安逸的日子，一个个的不是姿态绵软，就是受不得一点风吹日晒，只想将自己困于安逸的享乐窝之中。少了许多生机，反而多了些萎靡不振。”
说到这里，先帝的脾气、怒火仍旧还在，冷哼的看着缩在殷伽身侧的楚奕道：“你给朕站出来，就只会躲在别人身后的是么？”
方才说楚奕是很怕先帝的，所以即便是这次也不例外，先帝冲他一吼，他便立马怯生生的挪步到了殿中央的位置，虽然瑟瑟发抖，却还是撑起眼睑，偷偷的看着自己父皇的反应。
看到这一幕，殷伽先笑了，向前了两步拱手道：“皇上无需太过苛责，五殿下生来就跟常人不同，喜欢做些不束礼教、随心所欲之事，倒是跟宫里其他知识整天钻研书籍的皇子们略有不同。依老臣来看，五殿下这性子，将来必将是率兵打仗、征战杀伐、强立战功的英雄。皇上您膝下有此一儿，岂不是幸事。”
先帝登基近三十载，最为悲哀的就是膝下儿女，均无一人爱好武术兵法，即便是强制性要求他们去学，他们也只不过堪堪的完成了要求而已，实在是难说精进。而今听殷伽如此说，先帝的心里倒是有几分安慰。可是在当他看到所谓的“英雄”所做之事，他更是怒不可遏。
连爬树这样的事情，他都喜欢去做，到底有没有一点身为皇家儿女的礼仪风范？
思及此更是生气，无砚台可砸就将桌子上的毛笔一扫而净，有几只还掉在了楚奕的跟前，楚奕的身子顿时抖得更厉害了。
“邑蛮将军说你是可造之材，是以后能够领兵打仗的沙场将军，说你会建功无数，护卫这大楚的一方国土，可你呢，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还知不知得到‘反思’二字为何？”
“父皇、父皇，儿臣，儿臣知错了。”楚奕低着头，忐忑的认错道。
“皇上若是信得过微臣，可否允许微臣求个旨意？”殷伽看着瑟瑟发抖、却还是挺直身板的楚奕，心里有些许的不忍。
“爱卿请讲。”先帝瞟了楚奕一眼，懒洋洋的扫过他，看到说话的殷伽身上。
“皇上，五殿下不喜在太书院习字，想必是那边的课程对与殿下而言，太过于枯燥乏味了一些。微臣略有耳闻，殿下会时不时的在苏将军回京之时，会出宫去向其请教一二。可如今苏将军并不在京中，想必是殿下觉得闷得慌，又无处排解，所以微臣斗胆，恳请皇上允准，微臣愿将毕生所习，诸数交于五殿下。”
这话一说来，先帝可就不仅仅是吃惊了。殷伽在朝中任职，当时战乱平定了之后，他就甚少外出，不像苏氏一族，要日夜的坚守在鹤野一带。为了培养众皇子的武学心法，皇上可是下了不少的功夫，就包括去邑蛮将军府上请他去太学府授学，可还是被拒绝了。说自己还未曾够资格、未曾有教授皇子的能力。
强扭的瓜不甜，先帝虽无奈，可也是不愿勉强他做不喜欢之事。而今听他主动提起，倒是让他不知道该对此事如何反应了。
长久的沉默让殷伽微微有些觉得自己的想法唐突，于是乎说道：“皇上若是觉得不好，微臣……”
“并不是。”先帝笑着打断了他的话，才说：“朕只是诧异罢了，当年怎么请爱卿入太学府，爱卿都不曾点头答应，而今为何又想通了呢？”
“回皇上的话，当年只是觉得各皇子尊贵，微臣出身布衣，实在是难为其师，也就只好拒绝了。可是现在看到五殿下这般，与微臣少时并无不同，倒觉得看到了同道中人，这太学府的知识他若是真的不感兴趣，那么不妨微臣来试试。”
先帝赞赏的点了点头，看着殷伽的双眼难得的有了笑意，可是转到楚奕身上的时候，又变味了苛责与严厉，“有听到将军所言？你可愿意？”
早就不喜欢太学府里教书先生的言谈，虽是名家大儒，可总是让人觉得呆板刻薄，少了几分亲近。楚奕原本就是不喜欢如此，才会偷偷的跑出去，而今突然听到有人愿意教习自己武功，当即便是欢呼雀跃。
“父皇，儿臣……儿臣愿意！”声音里都是难以掩饰的高兴，感激的看着殷伽。
“也由不得你不愿意。你若是能够有将军一半的的学识，朕也便是放心了。”先帝冷哼，白了他一眼跟殷伽说：“若是如此，朕这闹心的孩儿就交由邑蛮将军代朕调教了，他生性不受管教，还请将军多多费心了。”
“实属微臣之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殷伽突然回来就将目光对准了自己，让楚奕心里觉得怅然的同时，还有几分焦灼，突然就想起了这些尘封已久的往事，思绪微微被激扬而起，往昔的事情竟然清清楚楚的历历在目。
他还记得后来的日子，他每日都往当时的邑蛮将军府上跑，就为了让他教授自己一些带兵打仗的知识，他确实是不喜欢书文里的条条例例，也只有在这时候，他才能感觉得到热血在沸腾。
后来他做了自己两年的师傅，也亏得他学得快，基本上将毕生所学全都授予了他，十一岁的时候，大楚的五殿下楚奕便是能在先帝跟前畅所欲言，虽见识尚浅，可却有几分胆略。然而学了那么多，最为不足的便是只有一腔热血，喜欢横冲直撞，甚少考虑其他，典型的有勇无谋的典范。
若非是后来发生了那样的事，他跟自己的师徒情，想必还不会散去的那样早，自己在他印象之中，也不会只是那个莽撞、粗鲁，心无二志的皇子。
这些事情，想必这个人早就忘记了吧，要不然他怎么能够……
“这样一说，倒是真的让朕想起来一些事。”不仅是楚奕想起来了，皇帝也想起来了，他说：“记得当年，似乎还是殷侯爷帮着父皇教老五的，老五加冠之后，能够常年在外征战，里面可有殷侯爷不小的功劳。”
猛然被提及往事，殷伽也是一愣，下意识地朝楚奕那边看去，看他神色如常才开口说道：“承蒙皇上夸奖，提及当年，老臣可甚是不敢居功。安王殿下底子好，老臣也并未有太大的用武之地，倒是承蒙先帝不嫌弃。”
“听皇兄说起往事，臣弟便也想起了，十多年前的日子，如今也算是历历在目，殷侯爷是大楚难得的忠、臣、良、将，一年常在外，还需要好好的保重身体才是。”
楚奕加重了“忠臣良将”四个字的音调，思及往事眸中仅有的温情也是转瞬即逝，口气冷的像是从冰中挖出来一般，“像越州这样流寇满布的地方，殷侯爷还是少去为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