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代，女人的地位低下，人微言轻，纵然有满腹才华，也很少流传后世。纵使是在大唐，有历史上唯一女皇帝武则天统治，也不能改变这个现实。大唐时候，也只有很少女子的诗文，如薛涛、李冶、鱼玄机等几个歌姬、女道士的诗歌得以流传。她们的作品我用一句话说就是“泪中的笑，笑中的泪。”
梦蝶无聊的时候就找我侃大山。他坐在我的对面，翘着二郎腿，然后点上一支烟，说道：“真羡慕古时候，那些和我们一样写诗的人，就能有酒喝，就有一些才女们欣赏，哪里像我们，三十好几了，连个女朋友都没有混到，唉！真郁闷。”
听梦蝶将自己和古代先贤比较，我不屑地笑了笑，说道：“古时候的诗人是真有才华，哪里像我们，只是自己给自己戴了一顶文艺青年的帽子，其实什么都不是。梦蝶你发现没有，唐朝的女诗人地位很低下，她们很多不是以诗人的身份存在，而是以歌妓、女道士闻名。虽然也有人追随左右，不过这些人多半是为了她们的色相和肉体，和她们是肉欲关系，或者是买卖的关系。而她们的诗文只有一些诗人才子欣赏，不对，应该是他们相互地欣赏，这个叫做知音吧！”
梦蝶点了点头，说道：“无聊透了，我们聊一聊大唐的这些女诗人，顺便请你喝酒。”
我摇了摇头，说道：“喝酒？不去了，省的你骗我，说是请我喝酒，最后还是我买单。”
梦蝶眯着眼睛看着我，然后摇了摇手指，说道：“切，你以为我是请你喝酒？是我约了一个女网友见面。注意，是女网友哟！现在的关系是网友，以后也许会是我的女朋友，你替我把把关。”
我“哇”地做了一个吐的动作，说道：“女网友？《贾岛》的那一次，你找了两个女网友，容貌与气质俱佳，我也是小鹿乱撞，结果呢？是泰国的人妖，害的我口吐鲜血，今天我说什么也不去了。”
梦蝶拉长了声音，说道：“这一次不同了，她是网络上有名的才女，网名叫“流泪的薛涛”，她的诗词极好。她还给我看了照片，是黑白的，是那样的古典，那样的含蓄，她说了，只要我们对得上她的对联，今天她埋单，即使是做不了女朋友，有免费的酒为什么不喝？”
听梦蝶这样说，我觉得这个比较靠谱，就将身上的钱包掏出来，说道：“看到了吗？梦蝶，我的钱包在家里，我身上没有钱了，不用指望我了。”
梦蝶鄙视地笑了笑，说道：“切，小市民，今天我带了钱，看看我的钱包，里面鼓鼓囊囊的，够咱们吃饭的。”
我们两个人来到了酒店，在预定的房间，两个人坐下，各怀鬼胎，等着流泪的薛涛惊艳出现。
“当当当”敲门声，梦蝶眼睛里是渴望，急忙开了门。一个头发雪白，但是气质极好的老太太出现了门口，梦蝶结结巴巴地问道：“阿姨，你找谁？”
白发阿姨说道：“我找梦蝶，他约了我，我是‘流泪的薛涛’。”
这位白发红颜真是惊艳，我和梦蝶瞬间石化。
流泪的薛涛看着我们惊讶，矜持地笑了笑：“怎么？大吃一惊？”
梦蝶掩饰着自己脸上的失望，牵强地笑了笑：“没有，没有，你，你昨天给我看的照片是谁？”
流泪的薛涛：“是我年轻时候的容颜，黑白的不好吗？怎么？老太太就不能叫流泪的薛涛吗？就不能上网？不能见网友吗？就不能和你们年轻人聊聊天吗？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大学文学系的退休教授，耳闻你们喜欢古典文学，也看了你们的作品，虽然肤浅，我还是觉得欣慰，毕竟有人喜欢古典文学。今天，我出一对联，对上了，我就请你们吃饭。”
看到流泪的薛涛的白发，我和梦蝶顿时没有了压力，就齐声说道：“好，您说。”
流泪的薛涛：“上联是‘菩提树下落叶成棋’怎么样？简单吧。”
这个对联，看似简单，其实里面包含佛家因果，包含人生无奈，其实挺难的。
梦蝶想了想：“明镜台上烛泪如画。”
我也顺着梦蝶的思路道：“明镜台后蛛网若织。”
流泪的薛涛听到了梦蝶的一联，竟然有泪水流出。
流泪的薛涛擦了擦眼泪，说道：“挺好，陶渊明说的是人世间的烦杂，或者黑暗；我更喜欢梦蝶的一句‘明镜台上烛泪如画’，就像是一个美人无限幽怨的叹息。如道远日暮，只影江湖之中，一个白发红颜的白头之叹，幽幽如深潭之水，寂寂如高山之雪，空谷回音，直插心底，好，今天我请客。”
听有免费的酒喝，我和梦蝶相视一笑，然后齐声说道：“这样不好吧？阿姨。”
流泪的薛涛笑了笑：“你们的那个系列我都看了，你们没钱喝酒，就是到处骗酒喝，今天我请你们，随便喝，什么酒都行。”
我们点了酒菜，边吃边聊。
我问道：“阿姨，你既然是文学教授，就为我们补补课，和我们讲一讲古代的诗人吧，最好是大唐的女诗人，今天我和梦蝶正聊到了这个呢！”
流泪的薛涛迟疑了一下：“大唐女诗人？她们？一句话，就是‘泪中的笑，笑中的泪’。我和你们聊一聊薛涛和李冶，她们两个人是唐朝最富盛名的女诗人，只是……”流泪的薛涛停顿了一下，有一点伤感。
梦蝶说道：“阿姨，你就先聊一聊‘泪中的笑’吧。”
流泪的薛涛脸色变得凝重，说道：“想必你们知道，她们的身份其实是妓女，她们的身世凄凉，每天要陪着达官贵人喝酒、弹琴、唱歌什么的。不管心里有多苦，多少委屈，脸上必须笑着，这个就是‘泪中的笑’。”
我问道：“这个容易理解，那笑中的泪呢？”
流泪的薛涛说道：“她们有才华，也有一些知己，可以和她们诗文唱和，和她们在一起，心里很愉快。但她们清楚，这些人不会和她们有结果，只是惺惺相惜，最后，仍然要分开，就像是你的那个《苏东坡》里面的琴操一样。”
梦蝶看着我，挤了挤眼，流泪的薛涛看到了就问道：“梦蝶，你想说什么？表情这样的奇怪？”
梦蝶不好意思地说道：“没有，我只是觉得自己有一点庸俗，竟然想他们才子佳人在一起男欢女爱什么的。”
流泪的薛涛正色说道：“这个？既然是男女在一起，又那样的知己，男欢女爱是少不了的。李冶曾经和刘长卿是知己，当时刘长卿患有疝气，李冶就用陶渊明的一句诗问道‘山气日夕佳’刘长卿就用来陶渊明的另一句诗‘众鸟欣有托’作答。这样的对话，这样的玩笑，就是现在，也只能是在特别亲密的男女之间，如夫妻和情人之间才说。”
当时，刘长卿有疝气，李冶就开他的玩笑，问疝气好了吗？刘长卿也用了陶渊明的诗来回答。当时男人得了疝气，会用一个布条托住生殖器，那样会舒服一点。刘长卿这个里面的‘鸟’，当然指的是那个‘鸟’。这个是很私密的问题，就是现在，也只有很亲密的人才这样问起。
我点了点头，说道：“阿姨，聊一聊她们的诗歌吧。”
流泪的薛涛说道：“薛涛的诗，我记得几首。
《井梧吟》
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
《鸳鸯草》
绿英满香砌，两两鸳鸯小。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早。
《送友人》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酬人雨后玩竹》
南天春雨时，那鉴雪霜姿。众类亦云茂，虚心宁自持。
多留晋贤醉，早伴舜妃悲。晚岁君能赏，苍苍劲节奇。
《牡丹》
去年零落暮春时，泪湿红牋怨别离。
常恐便同巫峡散，因何重有武陵期。
传情每向馨香得，不语还应彼此知。
只欲栏边安枕席，夜深闲共说相思。
这一首《牡丹》诗好像是描写相聚后的快乐，其实是表达一种寂寞。薛涛的生活看似热闹非凡，每天都与达官贵人、文人骚客吟诗唱和，实际却是冷清，心中的寂寞无人倾诉。每次的信誓旦旦都是没有结局的谎言，那么多与她来往唱和的文人骚客，却没有真心给她幸福的人，很多的是一边和薛涛叙相思秀恩爱，一边又和新欢说着相同的话，她只是借牡丹来自我安慰罢了，那么多情思唯有与牡丹一叙，表现了薛涛的孤单、落寞，知她者，唯有牡丹，和她相伴的，只有明月。”
我和梦蝶齐声赞道：“好诗，我们最喜欢最后一首诗。”
梦蝶说道：“我喜欢薛涛，为她写了一首诗：
薛涛（来自玉苑）
扫眉玉女步霓裳，红袖羞容一段香。风月俗尘难自立，春秋孤梦总凄凉。
蓉城花落朱颜老，幕府诗残明月荒。竹苑仙葩多寂寞，素笺湿泪并尘扬。
听着梦蝶的诗，流泪的薛涛的眼睛里面竟然有泪水滑落，她说道：“薛涛和李冶她们最喜欢和才子唱和，我读一首，看你们两个能不能唱和。”
我和梦蝶对视了一眼，说道：“阿姨，你说，我们试一试。”
流泪的薛涛幽幽地说道：“刚才的对联和佛家有关，我来一首佛家意境的诗，应该是唐朝女诗人（唐朝很多的女诗人是以道士的身份出现）寂寞的心境写照。
‘木鱼敲晚日，掌灯照菩提。邀月扫浮尘，是去也不去’。”
梦蝶的反应比较快，他说道：“木鱼晚日青灯佛，多情词笔风流月，佛界人界自徘徊，出世入世由不得。”
流泪的薛涛笑了笑，说道：“是我非我究竟佛，有情无情心上月。春来春去春徘徊，不出不入闲自得。”
我也不甘落后，说道：“有我无我飘渺佛，有缘无缘水中月。有开有落莫徘徊，有因有果自然得。”
流泪的薛涛赞叹道：“非我非我虚空佛，无缘无缘朦胧月。不开不落何徘徊，非因非果非常得。”
梦蝶抢着说道：“有情无情终成佛，常圆难圆空中月。思前思后思徘徊，不舍不弃如何得。”
流泪的薛涛笑着说道：“是是是非皆是佛，善缘孽缘一样月。几前几后几徘徊，难舍难弃枉自得。”
我说道：“长长长念念成佛，缺缺常缺缺成月。年年念念意徘徊，因果自有缺中得。”
流泪的薛涛叹了一口气，说道：“常常常念罗嗦佛，缺缺长缺不见月。年年念年念徘徊，有因有果果然得。”
梦蝶坏坏地说道：“佳人嘴里可怜佛，骚人眼中皎洁月。一佛一月总徘徊，堕入红尘终不得。”
流泪的薛涛瞪了梦蝶一眼，说道：“莽汉眼前欢喜佛，墨客笔下黑白月。且悲且忧且徘徊，一把红尘舍不得。”
梦蝶坏坏道：“莫道欢喜庄严佛，莫道黑白皎洁月。一欢一喜一徘徊，一黑一白说不得。”
流泪的薛涛叹道：“都说过去未来佛，都说阴晴圆缺月。又是又非有徘徊，有喜有悲怨不得。”（以上诗的唱和来自qq好友花真空和美好人生的唱和，流泪的薛涛的是花真空的诗，我和梦蝶是美好人生的诗，感谢两位朋友精彩的唱和。）
流泪的薛涛满含微笑地看着我和梦蝶，突然间，她的脸变了，变成了一个少女的模样。一绺秀发微微飞舞，弯弯的峨眉，一双眼睛流盼妩媚，秀挺的瑶鼻，玉腮微微泛红，娇艳欲滴的唇，洁白如雪的娇靥晶莹如玉，身材袅娜娉婷，温柔绰约。神色间欲唱还羞，脸上透着喜悦和娇艳。举止处有幽兰之姿，她一袭白色的淡雅长裙，美得如此不食人间烟火，我和梦蝶呆住了，刚才还说白发苍苍的，现在就是美少女了，我们——见鬼了。
流泪的薛涛看着我们惊讶和害怕的表情，笑了笑道：“你们两个不是希望有一场艳遇吗？希望狐仙什么的，陪你们聊一聊唐诗宋词吗？我就是薛涛，来自唐朝的薛涛，一千多年了，我的魂魄一直在寻找一个知己，现在我找到了你们，刚才的唱和就是我说的‘笑中的泪’，你们理解吗？”
我和梦蝶害怕地坐在椅子上不敢动，浑身颤抖道：“我们理解了，你，你别过来。”
流泪的薛涛摇了摇头，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本来想带走你们，现在看来，你们终究是俗人。别怕，我和你们聊聊天，已经有一千年没有人陪我聊天了，然后我就走了，我聊一聊李冶的诗，李冶是我的朋友，她的诗比我的好，我读几首：
《八至》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相思怨》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携琴上高楼，楼虚月华满。弹著相思曲，弦肠一时断。
《寄校书七兄》（一作送韩校书）
无事乌程县，蹉跎岁月馀。不知芸阁吏，寂寞竟何如。
远水浮仙棹，寒星伴使车。因过大雷岸，莫忘八行书。
《寄朱放》（一作昉）李冶
望水试登山，山高湖又阔。相思无晓夕，相望经年月。
郁郁山木荣，绵绵野花发。别后无限情，相逢一时说。
《送韩揆之江西》（一作送阎伯钧往江州）李冶
相看指杨柳，别恨转依依。万里江西水，孤舟何处归。
湓城潮不到，夏口信应稀。唯有衡阳雁，年年来去飞。
《道意寄崔侍郎》李冶
莫漫恋浮名，应须薄宦情。百年齐旦暮，前事尽虚盈。
愁鬓行看白，童颜学未成。无过天竺国，依止古先生。
《从萧叔子听弹琴，赋得三峡流泉歌》李冶
妾家本住巫山云，巫山流泉常自闻。玉琴弹出转寥夐，直是当时梦里听。
三峡迢迢几千里，一时流入幽闺里。巨石崩崖指下生，飞泉走浪弦中起。
初疑愤怒含雷风，又似呜咽流不通。回湍曲濑势将尽，时复滴沥平沙中。
忆昔阮公为此曲，能令仲容听不足。一弹既罢复一弹，愿作流泉镇相续。
《偶居》李冶
心远浮云知不还，心云并在有无间。狂风何事相摇荡，吹向南山复北山。
《明月夜留别》李冶
离人无语月无声，明月有光人有情。别后相思人似月，云间水上到层城。
《柳》李冶
最爱纤纤曲水滨，夕阳移影过青蘋。东风又染一年绿，楚客更伤千里春。
低叶已藏依岸棹，高枝应闭上楼人。舞腰渐重烟光老，散作飞绵惹翠裀。
我和梦蝶听着李冶的诗，是一种感动，一种沉醉。看我和梦蝶沉醉与诗的美好之境，流泪的薛涛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既然不想跟我走，我也不难为你们，那我们再见吧，小姐，结账。”
小姐拿着账单过来，说道：“三位，一共是五百元。”流泪的薛涛取出来一块银子说：“给你。
小姐看了看，说道：“这是什么呀？我们不收这个，我们收人民币。”
梦蝶急忙取出来钱包，结了帐，梦蝶终于买了一次单。可是差一点被薛涛带走，带到那一个无间的、充满神秘黑暗的世界，我害怕极了，连续几天都睡不着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