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歌声的调律曲折宛转,可扬羽演唱的却那么轻松,音转高时如振翅飞入云端,音转低时就如同珠落玉盘;如罗是转着处或微小的停顿,都同样清晰;既是中间有休止之音,可意蕴不断,如一串珍珠一般将一个个字、一句句词串在一处!
唱到此时,四野寂寂,这一刻,甚至连花江之中偶尔泛起的轻轻水响,都让人觉得多余。
最靠近九曲孔桥的下方,是一幢华丽的金顶彩棚,帘子处是一挂小米大小的珠子穿起的帘子,晶莹好看,在微风里却又不会发出声响,棚内灯火通明,四盏仙鹤衔枝大灯盏上燃着十数柄蜡烛。
正中的桌案后面,正有一个华服女子,端起酒杯,却不饮下。
她脸上已经有了酡色,一双眼眸正看着就在案侧支腮而卧的男子。
那男子长得潇洒不羁,神态慵懒,挺直的鼻梁之下,嘴角露出似有似无的笑容,一头长发带着些自然的弯曲,凌乱的束在一处,额前鬓边有缕缕碎发,挡住了他略泛着幽蓝光芒、若有所思的眼眸,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危险却让人沉沦的魅力。
歌声传到这里,远比在其他地方听要清晰得多。
“君前蓬莱客,满劝鸳鸯盏。”
那女子嘴角便漾起了微笑。
“阿莞喜欢此人的歌么?”那男子笑道。
“歌喉清亮,如同清风过琴弦,倒是比仇十郎那一味攀高的要更得我心。”
那女子评论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偏着头看向那男子:“可我更喜欢是这词儿,你听到他唱的么?今年是我的三十五的芳辰,每年的生日,我都收到无数珠宝贺礼,可是我之所求,只是想没有讨厌的人在旁边儿,和李郎一起度过一次生辰。”
“今夜不就成真了吗?”李一川见她还要饮酒,便直起身来,将酒壶酒盏都推到一边儿,拉起长公主的手站了起来,走到帘后,侧耳倾听帘外飞歌。
扬羽的这首歌也到了尾声。
“花江当盛旦,流水待明年。”
此时的歌声,又如枫叶静静飘落江河之中,随之远去,在渐隐渐消中余韵无穷,竟将这最后一句词演绎的让人对明年今日,有了一份不一样的期待来。
花江两岸这才爆发出一阵阵的欢呼之声,重归了先前的热闹景象。
“歌为心声。”李一川道,“此人嗓音宽而静,柔而正,倒很有些听头。”
长公主笑道:“能得到你这样的评判,他倒没有白来。”说罢击掌道,“将本宫与李郎的评语传话过去。”
旁边便有内侍躬身退下,不多时,便又有小艇飘出九曲孔桥的水洞,上面的内侍拖着长音大声道:“长公主评——歌喉清亮,如同清风过琴弦,赏——”
那一行四人,正好快走到最尽头的长公主的彩棚处,听到这评语被大声地念出来,为首的中年人笑道:“倒也中肯。”
艇上的内侍又道:“李一川评——嗓音宽而静,柔而正,赏——”
先前长公主的评语和赏赐,并不很让众人意外,可李一川的评论,却让花江两岸几乎炸了锅!
就连郭碧玉都惊得差点把扇子掉了!
听闻李一川十年前在上京成名,堪称一时无二,长得好自不必提,一曲长箫冠绝当世,也极受时人追捧。若是有乐师能得他一句夸赞,这个乐师第二天便能成为上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要知道李一川自从陪伴长公主左右以来,别说评论旁人,就连箫曲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听到的了。
他只为公主一人吹箫。
当年每逢公主府到了月明星稀的夜晚,在外徘徊、等着听李一川的箫声的人,每天都有犯了宵禁被巡逻侍卫抓起来的,这也是上京一大奇景了。
自从当今圣上设立梨园和内教坊,来自天下的很多著名乐师都云集上京,这股子风气才渐渐消失。
可佳话仍在,李一川其人,除了和公主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故事之外,他仍是乐师心中不可超越的存在。
而今数年也不曾评论过哪位乐师的李一川,竟然出口称赞这位歌者,也难怪群情沸腾!
那中年无须男子抚掌笑道:“竟然引得李郎君开口,看来的确不俗。”
后面的白衣青年却脸色微冷,语气里也带了妒意:“或许是歌词写的巧妙。”
不能不否认,这歌词写的极好,微妙的迎合了公主和李一川的心思,但是更不该否认的是,歌者自身的实力。
中年无须男子却是个极有肚量的人,在他眼中,虽然跟在他身后、由皇帝安排特意来为长公主祝寿献技的仇十郎红透上京,却还不值当他与其辩驳,只笑了笑对着身后的内侍道:“还不去禀告公主,有上谕到。”
他话音刚落,便听见两岸又有赞叹声,便摆了摆手道:“咱家倒忘了,公主赏赐过之后,便是各家唱赏了,不急,且看看。”
唱赏声络绎不绝,郭碧玉眼睛弯了起来,举起手动了动手指,身后的玉明和玉平急忙上前道:“大娘子有何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