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奕接过江茹萤递过来的文章，第一件事情先观察了江茹萤的神色。江茹萤知道，这是何奕专有的习惯，她在看别人的文章之前都会先观察别人的面部表情--如果是畏畏缩缩，那说明这个人对自己一点也不自信，他的文章也一定是小家子气；如若是得意洋洋，那这个人一定是容易骄傲自满的人，他的文章一定是华丽虚伪。
而现在江茹萤脸上的表情就是最为正常的表情--淡然从容，这是对自己的文章自信的表现，而且又不会过度的自傲，而是一种完成了自己的作品的满足感。
何奕满意地点点头，低下头开始阅读手中的文章--
“圣人书，源自圣人，
有理书，不拘出处，只需有理，
以孔子论；三人行必有我师，可知世人非圣贤，但可为吾师
若是圣人书不读，便会错失许多良师好书
……
圣人书当读，但何人能说圣人就不会出错
有理书有理，自是不会出错
依我之见，有理书更为重要。”
通篇文章没有过多的华丽辞藻，而是简单的进行论证，却将问题说的很是清楚明白，不论是从眼界还是气度，江茹萤都做到了让她惊讶。
自古很多文人就走入了一个误区--圣人便不会出错，其实不然，世人总喜欢把圣人神话，所以不愿意承认他们的错误，但这并不能否认这些错误的存在。
而江茹萤这篇文章里，直接明了的指出了这一点，并且做了辩驳，这种胆识何奕只在少数几人身上看到过。
而真正让她惊讶不已的，是江茹萤在论证过程中引用的一句话--
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
禅中彻悟，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这句话是当年她教导江羽珂的时候说过的话，那时候江羽珂对这句话很是感兴趣，于是何奕还特意解释给她听了。
现在这句话突然出现在另一位学生的文章当中，就已经足够引起何奕的注意，更为重要的是，当她细细看着文章的时候，发现这文章的字迹风格和江羽珂很是相似--虽然笔力不同，但是却和江羽珂运笔、收峰的习惯完全一样。
难道，眼前这个江茹萤其实是珂儿？
“这不可能啊！”何奕惊讶的叫出声，引起了所有学生的关注，江茹萤也一脸关心的看向她。
“没事，你们继续。”何奕招呼道，收回自己惊讶的表情，示意江茹萤上前，低声询问道：“你叫江茹萤？你是哪里人？”
江茹萤心里一惊：难道被何奕看出了什么端倪？一定是字迹的问题！她的字从小就是何奕交的，她的运笔收笔笔锋走向什么的，何奕应该是除了她自己以外最熟悉的一个人，所以在月闽书院见到何奕的第一天，她就花了好久的时间想办法把自己的字迹换掉，可是十几年的习惯怎么可能说变就变？
到最后她也只是无奈地决定在上何奕的课程的时候，放轻自己写字时下笔的力度，这样会让字迹看起来比较轻，也会有些许的差别。
但她还是强装镇定道：“我是锦州河内人士。”
“锦州，”何奕咀嚼着这个地名，确定江朴的故乡不在锦州，继而又指着那句话问道：“这句话你是从哪里看到的？”
江茹萤只觉得眼皮一跳，她怎么没想到是这句话的问题？这句话是在她很小的时候何奕就交给她的，今天写文章的时候不知不觉间就用上了。
“我母亲信佛，小时候常带我到寺庙里小住几日，这句话是一位大师告诉我的。”江茹萤瞬间想到一个完美的说法--何奕和江朴是挚友，和江夫人也是无话不谈，自然知道江夫人并不怎么信佛，去寺庙的时间少之又少。
说完明显看到何奕脸色微变，江茹萤接着问道：“这两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这是我以前交给我一个学生的。”何奕说这话的时候充满了悲伤。
江茹萤不由得唤道：“先生？您没事吧？”
“没事，我只是有些想我那学生了。”何奕淡淡的说。
“能得您如此惦念，一定是位优秀的人。”江茹萤说着话心里却是止不住的泛苦--先生，我就在您面前啊。您看看珂儿啊！我有什么值得您这样伤心的？
“是啊，真的是很优秀的姑娘啊，不只是我的学生，我已经把她当做我的女儿了。”何奕想起来第一次见到江羽珂的时候，那时候的她刚满周岁，听江朴说江羽珂抓阄的时候抓了一支毛笔，以后一定是个大才女，所以迫不及待的将何奕从乡下请了过来拜了干娘。
她第一次见到那么可爱又听话的小孩子，只要一听她说话，就会乖乖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一双大眼睛认真的看着你；别的小孩儿都是六七岁才开始学写字，可是江羽珂三岁便能识千字，四岁就开始跟着她提笔写字；十岁熟读各类诗文，各种名句信口拈来；十三岁开始自己写诗和文章，诗作上百篇；十四岁作《安内论》一篇，名扬京城；十六岁收到朝廷的邀请，经过父母和她的几经劝说，还是断然拒绝了入朝为官；十七岁满门被屠，命丧当场，大火冲天，尸骨无存……
这个学生，是她的女儿啊，是她最疼爱的孩子啊，怎么那么年轻就随他父母亲而去了？留下她孤身一人在这世间，可怎么办？
“看来先生很喜欢她，知道先生这么惦念她，她也一定会开心的。”江茹萤强迫自己笑着说道，心里却在不住地呐喊：“不要伤心，不要再伤心了，我一直都在啊！先生，原谅我，不能和你相认，原谅我……”
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课堂上反应过激了，何奕不好意思地笑笑，超江茹萤说道：“不好意思，因为你给我的感觉实在是太熟悉了，拉着你说了这么多奇怪的话。你的文章写得很好，很像我之前那个学生，只要你想，必定前途无量！”
江茹萤松了一口气：何奕这么说的话就是彻底相信了她说的话，。“谢谢先生。”
何奕看着江茹萤走下去的背影，暗暗想到：珂儿，她和你真的好像，若是你还在，一定能和她成为好朋友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