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立将一本账本恭恭敬敬地递到沈怀钰手中。
沈怀钰接过，随意翻开一看，剑眉一蹙，墨眸中闪现寒光。
只见那账本中密密麻麻地记了无数官员的职称，大多是六品以下，有地方官的，甚至还有京官，后面是鬻卖的价位，买方，此外还记录了经办人，主事人，皆是真名实姓，彼此的分成明细，更是记得清清楚楚，一丝不落。
“这账本果是真的么？”沈怀钰剑眉萃冰，开口问。
“的确是真，卫辉与陆文昊，还有羽林中郎将李清等人勾结，买官鬻爵，经办人却是卫辉的儿子卫少保，而这账本乃是素蝶姑娘自卫少保书房中抽屉的一隐秘拜匣中找到的。说来也可笑，这位卫少保并无什么大的弱点，唯独在女色上是用足了功夫的。”
沈怀钰轻点了点头，对林立表示了赞赏。
林立见沈怀钰面有悦色，犹豫了一下，试探道：
“素蝶姑娘在这事上可是帮了个大忙了……”
沈怀钰闻言，暼了他一眼，眸中不冷不淡，一如平静的湖水般，令人无从探究他此刻想法。
可林立却觉他似乎已然洞悉了一切，即刻噤了声，不敢再吭声。
沈怀钰忽地淡淡一笑，温柔道：“许久未见她了，待她有空，叫她过来了一趟吧。”
林立心中登时松了口气。
子夜时分，韦仲生仍旧在书房伏案整理公文。
案上整整齐齐摆放着无数书秩笔札，还有精良的笔砚，雕花笔筒，壁上悬着一张焦伟古琴，可见他平日里也是一个爱好风雅的人。
韦仲生长了一张白白净净的脸，一派斯文弱秀之姿，可他骨子里却是刚烈坚毅的，他不畏权贵，待人真诚无欺。然他却有一个要命的弱点，太正直。
或许在平常人间，正直并非坏事，然在这朝堂之上，宦海沉浮中，过于正直的性格绝非好事，且有时还是致命的。
“嗖！”地一声，一支黑箭兀地破窗而入。
韦仲生眼睁睁地看那支箭从他耳边擦过，而后“咚！”一声射进了他身后的木柱之中。韦仲生惊魂甫定，望身后一看，见那箭上郝然附了一小纸条。内心一震，知这箭来得大有文章，忙着走过去将那小纸条拿下，坐回到书案旁，于灯下打开一看，脸色顿时苍白无血色起来，额上也开始冒汗。
韦仲生霍地起身，飞奔出书房。四顾无人，唯有凄凉夜色，冷风阵阵。
韦仲生失落地回至书房。
刺桐山防刺。信中无署名，仅有这五个字。
韦仲生呆呆望着那几个字，内心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与恐惧中，两天前他才刚被朝廷任命为监察御史，出巡豫州考察民情，今晚便收到这来路不明的字条，若说这其中没有阴谋，只怕连他自己都不信。只是到底谁想加害于他？又是谁想要救他？
反复研究那几个字，这上面的字迹风流而娟秀，在他认识的人之中，似乎没有人具有这般的行笔风格。
究竟是谁？韦仲生百思不得其解。
三更鼓响。
夜色已阑，尚书府内静悄悄的，已无人在外走动。
沈府守门人来喜此刻正在值夜，他年纪约摸三十五岁左右，模样生得还算平常，只是平日里好赌，又爱饮酒，所得薪资皆被他饮酒赌博败光了，只落得个家徒四壁，一副穷身子，所以至今无人肯与他结亲。偏生他又觉得自己生来不平凡，认定自己乃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出类者，时常在人前妄言妄语，走花溜水，徒惹了无数笑话，就算如此，他仍旧未曾收敛，反而一副不屑与人计较的自负之态，如此更招得人嫌，久而久之，无论是府中的仆人还是邻里邻居便都疏远了他。
风声凄厉，叫人忍不住打起寒噤，来喜裹紧外衣，躲在了避风处，手中捧着一酒坛子喜滋滋地饮着酒，他今日赢了几个小钱，便张罗了几样下酒菜，一碟老醋花生、一碟酱豆腐还有一小碟炒肥肠。
反正无人看见，他且饮个痛快，等醉了，睡个暖和的美觉，要是再做个美人春梦，那真就快活无比了。想起今日在杏花胡同见到的那白菊花姑娘，他心就一阵痒痒，光是她那倚门挑眉勾情，红袖招欢的姿态就令人销魂得紧。
来喜夹起一块肥肠望嘴里送，一边咂嘴鼓唇的大嚼起来，一边还不忘想念心头的佳人，想着想着，喝着喝着，眼前模模糊糊，朦朦胧胧地似乎就真来了一佳人……
一袅袅婷婷的女子正向他徐步走来，来喜放下竹筷，擦了擦眼睛，那女子渐次相近，来喜争眼细看，那女子却是府中丫鬟打扮，绿衫翠裙，螓首蛾眉，模样端的绝美且妩媚。
女子来到他身旁停下，目转秋波，粲然一笑，顿时笑靥如花，“来喜哥，你好享受啊。”
来喜在府中似乎不曾见过这侍女，只是见她的的确确自府中而来，又知他姓名，加上这女子声音娇娇袅袅的，模样又如此动人，就算有三分的疑窦，此刻也让他全丢到爪哇国去了。
“这位姐姐是？”来喜骨头酥软，笑眯眯地盯着眼前的女子，这夜黑风高的，这俏丫鬟独身前来，敢情是私底下爱慕他，想要成就好事不成？来喜越想越觉得手软脚软，加上酒劲上来，一时心头都荡漾起来。
“奴婢名叫秋奴，是老爷身边的捧书侍史，奴婢平日里多在书斋里，很少在府中四处走动，来喜哥大概是不认得的。”说着刻意做出许多娇态来。
来喜看到她这副情态，心都酥成了一团，哪里还顾得上怀疑，“夜深了，不知秋奴姐找我有何事？”
秋奴闻言，往前一步，故作神秘道：“来喜哥，你走大运了。”
来喜一听，也顾不上心头那些乱七杂八的想法了，忙问：“什么大运？”
秋奴笑道：“不骗你，自从你一进这府中，老爷便注意到了你，觉得你仪表不俗，非平凡之人，经过一番考察，老爷认定你胸怀大志，是做大事之人，于是决定委任你一项任务，此事做成之后，保管你以后大富大贵，再无需当个碌碌无为的守门人了。”
来喜一听登时激动万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非同凡俗，便对这天下掉下来的馅饼丝毫不曾怀疑，甚至有些飘飘然了，不一刻，内心的激动退去，来喜这才想起所谓的任务来。
“能被老爷抬举是小的大幸，只是不知老爷要小的做些什么？”他咂咂嘴，有些担心的问，虽然自信，但他也的确知道自己没什么真本事。
“并非什么难事。”秋奴笑着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他。
信面上无任何字，只是上了泥封，想是里面有什么机密要件。
秋奴凑到他耳边低语几句，来喜连连点头。
“切记，此事乃机密，到了那绝不得走正门，须走后园门，到那之后，自会有人接应你。”秋奴严肃道。
来喜欣然道：“秋奴姐，你让老爷放心，小的绝对不坏了他的大事。”
秋奴甚喜，拍了拍他的肩头，笑嘻嘻道：“有劳来喜哥了，还有此事万不可与他人道之，唯你一人知晓便好。事成之后，你便能得老爷重用。”
来喜暼了眼肩头那一只纤纤玉手，心一颤，却不敢胡来，忙道：“知晓知晓。”心中想着的却是，待他成为了老爷跟前的红人，便向老爷请求将这秋奴给了他，到时不怕她不接受他，来喜越想越激动，恨不得马上把沈彝交代给他的任务完成。
秋奴视线不知落于哪处，嘴角忽地勾起一抹细微的弧度，细微得不易察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