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文帝书墨十五年桂月廿二日晨,萧瑟瑟的落叶在窗外荡着秋千摇摆不定。房中人的心绪也随着窗外的落叶飘忽不定。昨晚恍若一场幻梦,倏然间一脚踏进了地府的大门,转瞬间又推开了幸福的窗子。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况且我又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儿,儿时的承诺还以恩情,我这么做应该是对的吧?如此,斐夷为自己意欲踏双船的美好幻想开脱着。
“斐夷,快早修了,别睡了。”急促的敲门声将沉浸在昨晚回忆里的斐夷捞了出来。睡眠严重不足的斐夷迷糊糊的从床上爬了起来,一步三晃的走到门前开了门。
“怎么无精打采的?衣服也皱的不成样子,昨晚合衣睡的?快去洗把脸然后吃早饭最后早修去了。”
“瑜兄啊,你最近的管家属性饱和啊。”拿着毛巾边擦脸,斐夷苦着脸嘲讽道。
“看你最近和薇儿闹矛盾,想着不能放你一个人嘛,走了走了,去晚了饭堂没热包子吃了。”真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啊,斐夷心下感叹着。说到底派中混迹十五年,斐夷真正交下推心置腹的朋友,怕是也就王瑜一人了。
去饭堂的路上,斐夷一路抱怨着薇儿的所作所为,在斐夷看来,薇儿可真是凌虐欺辱他惨了。不过王瑜却觉得,这是爱到极端反而成了一种伤害的表现。一路上你一言我一语的,不觉间已进到了饭堂里面。
斐夷之所以总空腹晨修,源之于他赖床起不来赶不上早饭。今日被王瑜硬拉了过来,破天荒的倒是吃到了刚出锅的热包子。
端来了选好的热粥和包子,二人对坐在饭堂的一个角落,这时候,熙熙攘攘的人群也开始涌入饭堂。
“斐夷你看身后。”听王瑜指点,斐夷回首望去,只见一团乌七八黑的东西正端着一屉包子寻找合适的座位。当然,乌七八黑是斐夷对此人的蔑视。
“这熊瞎子怎么在这呢?”斐夷狐疑的嘀咕着。
“真是奇了怪了,戒律堂弟子因为负有山中警戒等责任,所以他们的伙食都是堂内自供并不参与早修的。我自七岁那年来到山中修仙至今十二年,还是头一遭在饭堂里看见戒律堂的人。”
“管那熊瞎子干嘛,看多了小心闹眼睛,快趁热吃包子吧。”见那唐黑子在对角线位置坐稳后死死的盯着自己,斐夷忙转过身来与王瑜搭话道。却见,王瑜的眼睛又直勾勾的不知在瞅些什么。
“瑜兄你今早这是怎么了,还真闹眼睛了啊?喂,吃饭,别看……”淡淡的女子香在斐夷身边飘过,似曾相识又有几番熟悉。斐夷轻闭双眼努力的回想着这味道的出处,却觉坐下长椅的另一侧有重力施加。
斐夷睁开双眼,只见那王瑜张大着嘴目不转睛的盯着斐夷的身边,斐夷诧然,这瑜兄今早中邪了?进了饭堂就开始各种不对劲呢?如此想着,斐夷疑惑的转头向身边看去,这不看还好,一看险些一个趔趄从长椅上翻下去。倒是被那人伸手扶稳了身子。
“看我做什么?”那人轻瞟了他一眼,拿起一个包子捏下一小块儿放进了嘴里。
“这位师姐应该就是传说中美貌可与幽静居主人并论的玉霜璃玉师姐吧?”王瑜痴迷的打量着斐夷身旁的霜璃憨憨问道。
“我是玉霜璃,不过不敢与幽静长老媲美。”冰冷冷的不带有一丝感情,这股子清冷的劲儿还真与那剑神月凝有几分神似。
此刻最苦的莫过于斐夷了。虽然斐夷清楚薇儿早晨与师父一起用早餐不会来这饭堂,不过这话也不是绝对的啊。向来不在饭堂出现的熊瞎子和玉美人不也在今早同时出现了吗?喝着粥,斐夷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刀子般的目光心下一激灵,却是一个不慎手一滑,将送到嘴边的粥匙打翻在身上。顷刻间,斐夷深深地感受到了四周人群的笑意。那是在看他出丑,在女神身边出丑,满满的仇恨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听见旁边有动静,霜璃轻撩鬓发向身旁看去,实则也刻意的扫了眼四周人的状况。只见那对角线处的唐黑子,一脸嘲弄的看着一身米粒不知所措的斐夷。霜璃当下不悦,即从里怀拿出贴身的丝帕为斐夷擦拭。这一举动不仅惊呆了对面坐着的王瑜,更是让斐夷感受到了浓烈的快要窒息的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意。这时对角线的角落里,传来了一声冷哼及摔盘子的声音。
“呃,我自己来吧。”尴尬着,斐夷试图接过霜璃的手帕自己擦以求减少身上的仇恨,不想倒是适得其反。
“想要我的贴身手绢何必耍小心思?问我要我又怎么会不给你呢?”担心语言太过僵硬起不到预想的效果,霜璃刻意在尾音加了个呢字。她却不知,她的这句细语柔情当真是恶狠狠的撕裂了无数少年梦幻般爱慕女神的玻璃心。
斐夷有些木讷的看着霜璃,手也不停地在抖着,任凭霜璃拉开他的怀口将那丝帕塞到里面。看着自己心目中的女神与其他男人公然调情,那大众的怨怼自不必多说。看来,今天是够呛能活着爬出这饭堂了。按着颤抖的手臂,斐夷紧张的思考着。此刻,王瑜正紧忙吃着包子做掩饰偷偷打量着二人。
“手抖成这样还怎么喝粥,来,我喂你吧。”向斐夷又蹭近了几分,霜璃刻意的端起了自己的粥碗凑到斐夷面前。
“别了,我还是自己来吧。”听着四周跌宕起伏的磨牙声,斐夷讪讪的说道。
“有点凉了,容我温一下。”不顾斐夷的回答,霜璃随手在桌子上画了个微型燃火阵加热起粥来,须臾间,碗上热腾腾的香气扑面而来。
熄了火,霜璃左手端粥右手拿着粥匙慢慢的搅动起粥来。
“还有点烫,斐夷别心急呦。”依旧是刻意的加上尾音,霜璃暗暗向四周打量一番,见此刻大众目光正汇集在她手中的粥碗上,一丝浅笑浮现在嘴角边。
事已至此,方才强装镇定的王瑜也终于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心抬起头来紧盯着霜璃的粥碗期待着未知的下一刻到来。再看那斐夷,一脸苦笑大义凛然。明明是幸福到此生无憾的事情却摆出了一副捐躯赴国难的表情。
只见霜璃舀起一勺粥,轻轻皱了皱眉,又细细吹了几下,那樱唇贴近粥匙的距离简直与贴上无异。此时斐夷清楚的听到了来自四周人摩拳擦掌骨缝里挤出的咔嚓咔嚓的关节声音,然而自己呢?却只能舍命陪美人了,谁叫自己得罪了人家两次呢。当然,这也是斐夷给自己找的开脱借口罢了。全派公认的大众女神当众亲手喂粥这等好事儿,怕是拿命来换也会有人排着长队来求吧?
细细吹过后,大概是担心还是会烫,霜璃小心翼翼的用上嘴唇轻轻触碰了下粥匙里的粥,确认温度可以接受,方递到斐夷嘴边慢慢喂进去。
王瑜紧盯着霜璃的每一个动作,舀粥,吹温,试温,又伸出淡红色温润的舌尖舔舐了嘴唇上试温黏上的少许粥液,再将粥匙递进斐夷的嘴里,一套动作有条不紊的重复进行着,直到手中的粥碗见了底。
“最后一口归我了哦。”粥碗见底后,霜璃又刮了刮碗底凑成了一匙,居然毫不避讳的放进了自己嘴里。
轰隆只听见一声掀桌子声,再回头望去,那对角线处只剩了一张被砸烂的桌子和一地的碎碗。至于那破坏公物的公职人员,早已是逃之夭夭踪影难寻。
“瑜兄吃饱了没?霜璃呢?就吃了那么点吃饱了吗?”
“吃饱了吃饱了。”
“我早晨本就吃不多的。”又恢复到了往日的冰冷,霜璃向里怀掏去,倒是忘了,丝帕刚刚送人了。斐夷见状,忙将那块丝帕拿了出来,抬手为霜璃擦干净了嘴角。这一举动,基本将今早的仇恨拉到了饱和。收回丝帕后斐夷才对此举的不妥有所察觉,然而为时已晚,四望之下如卧狼群,还是饿了三天三夜血红着双眸的恶狼群,斐夷慌忙拉着霜璃仓皇逃跑,生怕慢了一步被分而食之。霜璃本想着是自己的强大迫使斐夷畏惧才会如此顺从,而如今要气的人已经摔门而去,斐夷为何还却如此温柔的对待自己呢?这不像是在陪她演戏,到更像是……
低头看着斐夷紧拉着自己的手,感受着那紧紧的生怕抓不住的力道,一丝甜意涌到霜璃心头。
“手……可以松开了吗?”站在饭堂门口,霜璃轻声问道。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温柔。
“啊抱歉,你不和我们去晨修吗?”
“不了,我有自己修炼的地方。”
“明早还在饭堂见吗?”
“不了,今早我只是来体验下融入大家的感觉,一次的感觉已经够了。”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呢?”
霜璃抿嘴笑了下没有回答。斐夷忽闻王瑜从饭堂里追出喊他。等再回过头来,霜璃早已不见了踪影。
斐夷摸出霜璃的丝帕仔细展开看了一遍,不禁摇头苦笑道:
“因薇儿公开与我交往的事情让全派大多数女子由爱生恨开始与我为敌。如今你又闹这么一出让全派多数男人对我恨之入骨。看来我墨斐夷注定毁在女人手里了吗?”
“共饮三生水,永世忆此情。好精致的两行诗,霜璃啊霜璃,你与我当真只是逢场作戏吗?”轻抚着丝帕右下角的那个璃字,斐夷心下是五味杂陈。看得出,璃字是很久以前绣的了,而这两行诗,分明是昨晚赶工绣出来的。
“斐夷你,什么时候和玉美人勾搭上了?你可真是神了。你和薇儿的关系尽人皆知,居然还有女子主动投怀送抱,并还是传说中的玉美人。你这可真是。”大概是受到了过度的惊吓?总感觉王瑜今早说话都有点语无伦次。
“昨晚,我们共饮了三生水。”想着昨晚自己险些被霜璃用三生水溺死,斐夷不禁哑然失笑。而后自己倒也是将她击落掉进了三生泉里。这,应该也算是共饮三生水了吧?
“发展的这么迅速?那薇儿你打算怎么办?虽然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很正常,不过你要清楚你招惹的这两个人可都不是善茬。不过说来你既然能搞定咱派我认为最难搞定的三个女人中的两个,想你也是有对策的吧?”
“呃?最难搞定的三个女人中的两个?那第三个是谁?”
“幽静长老啊。怎么,还想一网打尽啊?”
“呃你饶了我吧。昨晚的事儿要真遇到的是幽静长老,怕是这会儿我坟头草都三尺高了。”
刚到晨修台,王瑜例行公事似的转身没入了狐朋狗友圈,空余斐夷只得厚着脸走去不远处薇儿独自坐着的绿荫树下。
“我和你们说,如果布阵没有好法宝的话,可以用自己的衣服裤子尝试,有奇效哦。”
“告诉你个秘密,如果将凉粥洒在自己身上,会有美女喂你呦,不过前提是你手要抖的有节奏。”
奇奇怪怪的言论今早格外盛行,绿荫树下,斐夷静静的坐在了一旁。
“又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昨晚通宵研习界术了咩?”薇儿睁开一只眼,俏皮的看着斐夷。
“啊,是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衣服都忘了脱,皱巴巴的。”干笑着,斐夷试探性的察言观色着。
“你呀,早这么努力我又怎么舍得逼的你这么紧呢?”说着,薇儿伸手将斐夷扯倒枕在了自己内腿,伸手将他皱巴巴的衣服尽数抹平。
“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希望我能有出息。”斐夷笑了笑,抬手摸了摸薇儿的脸蛋儿,薇儿也顺势将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侧脸上。
“睡会儿吧,那么累了。”大概是真的太累了,斐夷竟真的就这样睡下了,那玉美人方赠的丝帕也不小心滑了出来。薇儿拾起后简单的翻看了一下,伴随着重重的叹息声,又小心的叠好那张丝帕将它重新塞回了斐夷的怀里。
“阿长呢?这个时辰了怎么不见他来?”王瑜挠了挠头四下问着,却是无人知晓。
“乱世方止夜未尽,风雨欲来奈何天?金石无辜铸凶剑,时势不予世人怜。总觉得有事情要发生了。”吟罢短诗,王瑜心下感慨,乱世之中,鬼域也将开门了吧。
“呦呵瑜兄,这小诗做的,不错啊。”仁少打趣道。
“这诗不是我写的,今早在斐夷案子上见到的。”王瑜摊了摊手,人倒是实诚。
“原来是墨王爷的墨宝,放到当年大概女孩儿们会竞相传看吧。”颇带几分嘲弄意,仁少挑了挑眉调侃道。
“也许也会有男孩子未可知?”鑫师兄笑言道。
“怎么?你对他有意思?”看得出几分仁少的醋意,王瑜识时务的向后挪了几分。早年就听说仁少和金金金有断袖之交,甭管传言真假,还是注意一下的好。
“你觉得呢?是谁说服我翘了一天逸仙剑会的准备工作跑来参加晨修的?”金金金此言不假,眼看逸仙剑会将近,弟子会忙的不可开交,同时金金金又作为弟子会的会长,掌门的得力干将,若非仁少央求,他此时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诶嘿,我那有好酒,今晚你准备好故事来我屋。话说剑会准备的怎么样了?”
“这次会非常隆重,还没正式开始就已经剑拔弩张了。”
“剑拔弩张?”
“三天前逸仙剑会筹备会上符篆长老不知道哪根筋不对了非触幽静长老霉头。毕竟九年前被赶出去的也有符篆长老的弟子,大概是这口气一直没咽下去吧。”
“这倒是个新鲜事儿,说来听听。”
“符篆长老表示幽静长老好大的排场,十年收一次徒并只收两个还挑三拣四的。很质疑幽静长老会不会教导徒弟。”
“幽静长老与符篆长老打起来了?”
“那到没有。幽静长老只是冷冷的表示符篆长老未必打的过她的徒弟。”
“这还真是侮辱人啊,堂堂长老百年修为,据我所知幽静长老的徒弟不过入门十五年,能学到什么啊,怎么和符篆长老打?”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我们做弟子的都是站旁边端茶倒水的,哪敢掺和长老们的事儿?符篆长老也表示打赢小辈不光彩,非要和幽静长老比划比划。”
“幽静长老答应了没?”
“呃,后来我们这些弟子被撵出去了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商议的,最后敲定的是三日后逸仙剑台由符篆长老嫡传弟子木长风与那幽静居的弟子过两招看看。”
“木长风……画君子木长风!”
“呦呵小仁仁,这你都知道?”
“画君子木长风,百年难遇的符篆天才,五十年前被符篆长老看中并收为嫡传,短短二十年便在同门之中立于不败之地,为当时盛名。符篆门下尽是他的传说。若不是逸仙剑会符篆长老不舍得将好徒弟拱手让人没让他参加,怕是这三届逸仙剑会他要蝉联了。”
“这我不苟同,其他长老不也没放嫡传弟子参加逸仙剑会嘛,保不齐杀出匹黑马来。”
“等等,金!今天不就是三天后吗?”
“你这么说,呃,三天前说三日后酉时逸仙剑台,那不就是今天下午嘛。”
“走走走,赶紧吃了午饭去占地方去。”
金秋时节属金主杀,逸仙剑台位于逸仙大殿西边,西方五行属金主杀,酉时五行又是属金主杀,定了这么个杀气鼎盛的比武,希望不要闹出大事儿来。在后面跟着站位大队的王瑜默默地想着。
“昨晚的梦引阵起到效果了?”
“起到了。”
“那今早为何不见成效?”
“没理由啊,昨晚弟子亲眼目睹的事情。”
“哼,去叫唐黑子过来,就不信搞不定那小骚货拆不散这对儿鸳鸯。”
“遵命。”
“怎么还不快去?哦,你是怕那唐黑子抢了你的功。你放心,若是你做成此事,幽界门嫡传弟子的位置就是你的了。”
“多谢师父厚爱,弟子定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行了去吧。”
幽界殿密室里,细长的身影供着身子慢慢退出,嘴角上挂着一丝狰狞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