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不然,夏愿只是哭够了。早早便能看穿一个人的生死,这于己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儿。纵使毫不相关的生命,逝去终会给人带来诸多负面情绪。
何况至亲之人,至爱之物。
于己,又是何等难以承受的打击?
然而天命有常,世间本无永恒,归于虚空是万事万物必须经历的一个过程,亦或是万事万物的一个终点。
有人说钻石恒久远,可那也只是夸耀它不易消耗的物质稳定性罢了。
没有任何一件事物,可以抗衡无尽的时光。
时间之轮碾过,必将荡然无存。
她的认知很强,强到足以迅速在痛苦中解脱出来看透并看开。
所以并非她无情,反而是太过有情,小小年纪,便懂得藏匿感情。
是啊,难道要她面对大白的死痛哭一场,连累的哥哥一同伤心难过吗?
那日之后,暗兮更加留意妹妹的动向,然而其实也没什么可留意的,妹妹绝大多数时间还是呆在研究院的藏书间研习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虽然偶尔也会给父亲搭把手搞个实验什么的,不过夏愿的关注点更多的是生命本身而非改造生命。
平淡如水的日子又持续了八年。
这一日暗兮正抱着一只兔子从外面回来,巧在夏愿正在树下看书乘凉。见着白茫茫的兔球格外欢喜,忙丢下书本跑了过去。
暗兮一生也没能忘记,那日妹妹一身白底绿叶华美长裙的美丽身影。
或许那日不该那么做,结局会否会好一点?
见着夏愿跑来,暗兮迎上道:“在外面捡了只受伤的兔子,也不知能活过今晚不?”
认真的打量这兔子好一会儿,夏愿摆摆手笑着说:“没关系的,这兔子至少还能活五年。”
“哦?”将信将疑,暗兮抱着兔子进了里屋。
母亲走的早,父亲又是个工作狂,因此一家人的日常起居早早就落在了暗兮肩上。说是一家人基本上也只有他们兄妹两人。父亲常年闭在科研院里鲜有出门。
虽然夏愿早已长大,并且偶尔也会帮哥哥忙上一忙,不过暗兮对这个妹妹委实溺爱的太过分,只因做饭时产生的油烟会伤到肌肤,暗兮便很少让夏愿进厨房。
其实夏愿的厨艺也是了得的。毕竟是基因改造人。当然这是后话。
黄昏刚过,袅袅炊烟于烟囱上徐徐升起。夏愿合上书本望着厨房窗子里映着的哥哥的身影有些愣愣出神。
其实哥哥的厨艺很一般,偶尔还会有炒糊的时候。用他的话说是担心没炒熟。不过夏愿都能吃得下的。
约过了好一会儿,天上的赤云已染满半边天,烟囱上的炊烟也淡了散去,夏愿将那本关于养生的书合起放在了一旁,起身慢慢的走进了厨房。
“这是什么?好香呀。”见到灶台边有一碟刚做好还冒着热气的菜,夏愿踮脚溜了过去捻起一块儿就要往嘴里送。
“小心烫。”见妹妹冒冒失失,正盛饭的暗兮提醒道。
“又不是小孩子了。”噘着嘴有些不满的回头瞄了眼暗兮,夏愿鼓起小嘴吹了好半天才丢进嘴里,顺便又吮净了粘在手指上的酱汁。
抬头望见像猫儿舔爪一样舔舐自己手指的夏愿,暗兮宠溺的摇头苦笑了下。
“哥,这做的是什么呀,好香的说。”
“红烧兔肉。”就近在窗边支了张桌子,暗兮将两碗饭及其他菜肴端到桌子上轻声答道。
“今天中午捡回来那只?”又丢进嘴里了一小块儿,夏愿将信将疑的端着红烧兔肉来到桌子前。
待夏愿坐稳,暗兮摸了摸夏愿的头道:“就像这兔子,你说它能再活五年,然而它却连今天都没能活过。所以命这东西信则有不信则无。还是别太执迷的好。我曾听一位高人说过,命运只不过是未来将要发生的一种可能性,如果我们想,便可以靠双手去改变。”
“总觉得你误会了什么呢?”笑着看向哥哥,夏愿拾起筷子搓了起来。
“抱歉呦小兔子,都怪我多嘴害你殒命,嘛,我亦将死,到下面再亲口给你道歉吧,此刻烦请您先填饱我饥饿的肚子吧。”俏皮的向那盘红烧兔肉行了个礼,夏愿抬起筷子夹了上去。
“我不会让你死的。”明知妹妹是在开玩笑,暗兮仍不自然的皱了皱眉。妹妹,真的只是开了个玩笑吗?
同年秋天,暗兮疲惫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今夜狩猎真的太累了,狗熊负隅顽抗也真是异常凶猛。
求生的本能吗?
谁又甘心成为他人的盘中餐呢?
有时候还真羡慕妹妹不用参与狩猎呢。科研院继承人的特权。
不过这是暗兮主动让的。
倒在床上,今日种种如走马观花,虽然零零散散转瞬即逝,却又挥之不去历历在目。人往往在最疲倦时才会不自觉的回忆过往,又在不知不觉中陷入梦乡。
有梦,还是好的。
暗兮梦到了妹妹刚生下来的那一天。
白天去学堂上课,晚上回家时接到了妹妹出生的消息。
白驹过隙,俯仰间二十年了啊。
清晨揉着睡眼,暗兮靠在床头上回忆着似幻还真的梦。
人情薄,世事恶。那梦里出现的诸多身影,那些昔日朝夕相处的学堂玩伴。
他们或已于狩猎中亡故不在人世,或因父母惜子女托关系送走他乡。如暗兮般在这大浪淘沙下生存并在血族混的风生水起的,同届下来不过寥寥数人。
生存这场竞技,稍有不慎就会被淘汰出局。
就连大白不是也不在了吗?
说来,妹妹也该来叫门了。推开房门,耀眼的阳光晃的暗兮有些睁不开眼。看样子至少该是正午了。昨晚的狩猎真的太累了。
简单的梳洗完毕,暗兮渡步寻找妹妹的身影。猜得该是心疼哥哥狩猎辛苦所以放任了赖床?
摇头笑着,暗兮向厨房走去。
不在这里。
察觉到一丝不对劲,暗兮快步走到夏愿房前。只见夏愿房门大敞,屋内收拾的干净整洁,唯于桌上留书一封。
难不成是离家出走?摇头笑着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暗兮走进房间拆开了信封。
信上大致的内容就是常年乏味的生活太过无趣,她想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父亲那边打好招呼了只是担心哥哥不准,就偷偷溜走了。并保证会不定期与哥哥书信联系。
因其特殊体质令她常年被禁足少与人来往,的确该放她出去多走走了。
只是女孩子家一人在外……
笑着甩了甩头,夏愿厉害的很,就连他这个做大哥的与她切磋都每每险胜,想来人族的那些小流氓或者寻常小妖精怪,应该是奈何不了她的。
妹行千里兄担忧,有一点庸人自扰了呢。
与此同时,夏愿正在星月河上游装满水壶。
算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出远门。想来也该是最后一次了。
默数着自己不到两年的寿命,夏愿不想再日复一日的幽闭在书海之中了。
天高地广,虽不能尽收眼底,至少该踏足山河,让自己这短短二十二年时光里不留下遗憾才行。
捧着水壶轻抿了一口,夏愿走进了人类世界的入口。
百鸟林。
穿过百鸟林便真的立足人类所生存的土地了。怀揣着激动与喜悦,夏愿边走边沿途摘了些果子以备充饥。
百鸟林其实不很大,然而想要穿过也需费些周折。何况夏愿亦非清早入林,虽然有鸟儿引路,但最终还是无可避免的留宿了。
忽明忽暗的篝火令她有些害怕,虽然有鸟儿作陪,但是女孩子家孤身一人在这林中过夜,更何况她又从未在自家床上以外的地方过过夜,心中惶恐,在所难免。
蜷缩在篝火边难以入眠,夏愿闭着眼隐约听到林子深处似有细细碎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