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问，只不过是想要引起她为何来大熹的话头而已。
如嫣的表情僵了一瞬，但也只是这一瞬间而已。很快便平静地说道：“爹娘都去了。他们一生行善，想来到了地府中，必会受到善待。”
李柔嘉叹了一声：“周相弄权，皇权更迭，牵连了这些无辜的人。如若没有山河动荡，妹妹也不至于沦落鱼于此。你的事，殿下已同我说了，我知你与我们是一条心。但你终究是皇亲贵戚，如今为我们筹谋，少不了要受些委屈。”
宁王早已和如嫣说过，王妃是自己人；那日夜宴上，她又见宁王着意要给李柔嘉个面子，处处让李柔嘉开口，便知这位王妃在宁王心中的分量。这样一想，自然觉得这是宁王的意思，怕她觉得委屈，想要让李柔嘉来安抚她。
“人常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我从前不懂，直到家里遭祸，才真的懂得了这句话的意思。皇亲？皇权在的时候，天尊地贵，一旦皇权坍塌，族人皆沦落为囚，我们是连百姓也不如。有什么委屈的？能活着、能不被糟蹋，就已是万幸了。娘娘可知，姜叔寻到我的时候，我是怎样的境遇？”
姜叔是采薇居的管事，负责采买姑娘、置办用度等一应事务。但李柔嘉和他不熟，只是听宁王说过两次。至于他在采买路上的见闻，自然也无从知晓。
如嫣道：“我一个人在逃亡的路上，险些被山贼糟蹋，是姜叔救下了我。后来又遭周氏走狗追杀，险些连累姜叔一起丧命。姜叔是我的救命恩人，他的主子，自然就是我的主子。逃亡的那一路，我把这一辈子的苦都经历过了。娘娘知道饿得双目恍惚，只能用树叶充饥的滋味吗？我尝过。”
“原先养尊处优的时候，觉得树叶的味道清新极了。可吃到嘴里，竟是那么难以下咽。我的父亲、我的母亲、我的兄长，我们全府上下八百一十人，一夕之间，就只剩我一个……”
如嫣眼中恨意喷薄，仇恨的火焰看得李柔嘉一阵心疼。但……李柔嘉却也从她被恨意驱使、忘了遮掩的一句话中，听出了蹊跷。
她说，“全府上下八百一十人”，一个皇室旁支远亲，怎么可能有这样大的府邸？
八百一十人，宁王府上上下下加起来，也不过七百八十二人而已。
怕是只有太子府，才能达到如此程度。
“如今我只想求一个能让自己安身立命的活计，不靠色相，留有尊严。殿下给了我这个机会，我该感谢殿下才是，岂有委屈之说？”
“我只怕自己做得不好，辜负了殿下的栽培。唯愿能多为殿下效力，以不辜负殿下的期许。”
其实李柔嘉原本就是闲聊，不过是想要多了解一下周国情况之后，以方便询问玉佩的事。可如嫣这么急着表忠心、却又在情急之中说错了话，为免让李柔嘉心生怀疑。
但她当下也没有说什么，毕竟这种怀疑，并不是针对如嫣在此阶段的忠诚。至少在此时，这是她安身立命地根本，她必定会尽心做事。至于若真有什么打算，则是日后的事了。而且这些打算，多半是借力打力，不会对他们造成什么损害。
“听说你家乡那边多美玉，不知道你有没有见过一种，白玉质地、却带着血色纹路，恍若美人的肌肤上泛出血迹的一种玉？”李柔嘉直接询问。
如嫣愣了一下。
“娘娘是说……‘美人血泪’？”
李柔嘉也不知那是什么，听得这个名字，觉得倒也贴切：“许是吧……这种玉，在南夏多见吗？”
没想到这种玉还真的来自于周国，可这玉佩，是母亲给她的啊。
如果程敏萱没有说谎，她的那块玉，也是来自于上一辈。
她的母亲、和程敏萱的母亲，有着一样的玉佩，这件事情着实蹊跷。
“此玉原不叫‘美人血泪’，而叫做‘美人脂’，产于南夏方丈山，千年才得一块。陛下命人打磨成玉佩，送与周家的两位女儿做聘礼。南夏国，千年来也只有这两块。再待此山有此玉出，又要千年。陛下……确是如传闻那般，性情暴戾。大小周后在宫廷中常受虐待，传闻整日泣血。后来此二人出逃，据说躲避追杀之时，死在了浮屠崖下。浮屠崖下多猛兽，二人尸骨无存。自那以后，这‘美人脂’，便被南夏子民称为‘美人血泪’，的确那玉，更像美人玉面流淌着鲜血。”
“周家？便是谋逆的周相家吗？死去的大小周后，是周相的两个女儿？”李柔嘉问。
她的母亲也姓周，是与周家和两位周皇后有什么关系？
如嫣道：“周丞相有两个女儿，大女儿云瑶、二女儿云燕，皆生得一副倾国倾城的好容颜，并称为南夏第一美人。孝武二十三年，赵皇后薨于凰栖宫。时周家大小姐十六岁、二小姐十五岁，正是该当婚配的年纪。赵皇后薨逝不足百日，陛下就接了周家两位小姐进宫，封为继后和皇贵妃，享尽万千恩宠。彼时陛下和周贼一般年纪，都快五十岁了，周家两位小姐如花似玉的人儿，岂能甘愿？”
“咱们也不知道宫闱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得两位周后宁死也不愿再留在宫中。现在想来，或许这一切就是周贼的阴谋。用两个女儿的性命，来换世人一个同情，让他的谋逆多了些讨公道的意味。”
“呵……”如嫣一声冷笑，“再多的遮羞布，谋逆就是谋逆，乱党就是乱党，难道还能成为救世的大英雄吗？他明知陛下性情暴躁，却还让两个女儿进宫去刺激陛下，狼子野心，毫无人性！大小周后若有在天之灵，要怪，也怪不得陛下，只能怪她们父亲没有把她们当人看！若非受了父亲指使，两个弱女子，岂有胆量去挑衅皇权、一再人惹怒陛下？陛下虽暴躁，却也不是时时刻刻都如此，他遇到乖巧的人，向来是慈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