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王却是沉默，半晌后道：“父皇若想激蒋廉暴怒失分寸，必定要用非常的法子。”
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也就是，他赞同靖王的猜测，那草席子里面卷着的人，很有可能是皇后。
“殿下……”门外忽然有一家丁禀报：“宫里来人了，传陛下圣谕。”
宁王和靖王相视一眼，忙到正院去接圣谕。
待到那传谕的太监将废后的诏书念完，他们更能确定了心里的想法。看来皇上是真的要对蒋家下手了。
传谕太监走后，靖王小声道：“这消息必定很快会传到蒋家。今日早朝，司礼内监说父皇因病休朝一日，蒋廉的神色就很不对，我瞧着他们那边必定也有一番计较。只是没想到父皇的动作会这样快。瞧着对皇后处置的速度，父皇那边，很有可能在今早儿就动手了。蒋家那边，这次必定败在速度上。”
宁王道：“你以为，如果没到紧要关头，父皇会贸然出手？他必定已经察觉到了蒋廉要动手的意图，这才兵贵神速。蒋廉那边此事虽然失了先机的，但也未必没有转圜的余地，只看他接下来的应对了。”
“父皇至今仍没有旨意传给四哥，莫不是想要独自办这事？父皇若真如此英明，把四哥摘出来，待到二哥回来时，也能少遭些埋怨。”
宁王摇摇头，叹道：“埋怨是注定少不了了。岂止是埋怨？倘若蒋后真的被父皇秘密赐死……”
正说到这儿，忽听得自未央宫方向，传来一阵厚重的丧钟声。
“咚……咚……咚……”
丧钟八响，大丧之音。
依着祖制，宫里只有太后、皇帝、皇后、太子大丧之时，才会敲响丧钟。
其中，皇帝驾崩，丧钟九响，太后薨逝，丧钟十响、太皇太后加一响。只有太子和皇后之丧，才敲八响丧钟。
太子远在淮安，如今着宫里面能受得起八响丧钟的，除了皇后，再无旁人。
“父皇是不给二哥退路啊，也是不给我。”丧钟响罢，宁王重重叹了一声。
在父皇看来，想要砍倒蒋家这杆大旗，首先要砍倒的，必定是中宫皇后。而以皇后和太子那向来不安分不认输的性子，只要皇后还活着，就要想着重谋中宫之位。太子为了让自己的地位更稳固，必定要要想方设法让自己在成为中宫之子才行。随后即便蒋家已倒，他们母子二人也少不了一番筹谋。
掀起风浪不说，且说这个“蒋”字留在宫中，要遭到世人多少诟病，要如何能让世人渐渐遗忘皇上对蒋家的血洗？
不管从那个角度说，蒋家的女儿，都不应该活着。
父皇以为，除掉蒋氏是为了让太子安心，如若太子足够聪明，则会踏踏实实地守住太子之位。
可是父皇忘了一个最重要的东西——人性。
太子再糊涂再贪恋权势，他也是一个有良知有人性的人，他不可能视自己母亲之死如无事。
他的外公、他的舅舅们，待他也向来没有真心，不过是利用他的太子身份，他与这些人没什么深情；但他的母亲则不同。在皇家里，母子向来是一体。如今有人杀了他母后，他岂能真的让此事就这样算了？必会想着报仇。
父皇这是亲手将太子推给了蒋家啊。
靖王也明白了这层干系，叹道：“这一次父皇的用意，对太子而言是好的，但却又着实害了他。只因这皇位坐得久了，渐渐就忽略了生而为人最本真的东西。”
宁王点点头，叹了一声，不知该说些什么。
可以想象，二哥回到京都城后，该是怎样一番撕心裂肺的痛。
镇国公府。
小太监颤颤巍巍地宣读完圣旨，蒋廉的眼中，已经现出鹰一般的危险。
“父亲。”大儿子蒋怀远扶起他，手上轻轻一动，实在请示父亲的意思——要不要动手？
蒋廉脸上却堆起了笑意，问道：“小公公，圣谕所言，陛下只是废黜了皇后，可说赐死之事？”
“陛下仁厚，并未言此。”小太监也是吓得哆嗦。若是在宫里能有一点地位，何苦来被派这样的苦差事？
“哦”，蒋廉点点头，又问道，“既然如此，丧钟何意？”
小太监道：“咱家也不知。许是……蒋氏畏罪……畏罪……也未可知。”
小太监到底还是忌惮蒋家，生怕之一句话说不对，就被人一刀给杀了祭旗。
“爹！”蒋怀远实在气不过，恨不得现在就带着亲卫冲进公里去杀了狗皇帝！
“好，本官知道了。”然而蒋廉只是含笑道。
蒋廉虽然是笑着，但小太监看在眼里，却还是浑身发抖。
“国公爷若没有别的吩咐，小的这就退下了？”小太监被蒋廉吓得，连传旨太监的体面都没了，自称了“小的”。
小太监走，蒋怀远和蒋怀安都是心内沉痛，看向自己的父亲，小声道：“竟然还是被狗皇帝给抢了先！他竟然这般突然地动手，看来暗地里一定做了不少准备。爹，咱们若再不行动，可真要被他们连根拔起了！”
蒋廉的一张苍老的脸已经现出了嗜血之相，这一刻看起来竟然如同鬼魅。
他们原本想要在太子回京途中派人暗杀，当然不会真的杀了太子，只是让他受个伤而已。为的是将太子被刺杀的罪名安在皇上头上，让皇上背上一个为稳固皇权而谋杀亲子的罪名。这样一来，他们的起事听起来也名正言顺。而且最主要的是，他们还是要打着匡扶太子的旗号。
他们所做的所有筹谋，都必须在太子的领头下，才能做。
然而此时太子在外，皇上这时出手，他们纵有再多亲卫，在皇宫里收买了再多禁卫，也不可能举旗造反，只因名不正言不顺。一旦太子归朝，很有可能要给他们安一个狼子野心的罪名，这样以来，他们想要扶持太子做傀儡皇帝以求上位的打算，也就就此了结了，很难再图以后。
蒋廉道：“不可，此事不可操之过急。”
“父亲，我们若是让皇上抢了先机，可就是满盘皆输啊，现在他已经抢占了先机，我们只有尽快补救才行。”蒋怀远小声道。
蒋廉摇摇头：“皇上此举，可就是想让我们乱。只要我们不乱，他接下来准备好的所有应对，可都不攻自破了。只要能够熬太子回来，我们这边，就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反击。到那时，皇上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蒋怀安道：“可是如今皇上直言是小妹毒害于他，这样一来，即便咱们不先动手，他只需将罪名做成咱们唆使皇后投毒就行了。”
蒋廉冷笑道：“哪能那么容易？如果真能这么容易就出手解决蒋家，他也不至于非要抢在这一时半刻来个兵贵神速。正因为不易，底气不足，所以才不得不抢占时机。”
见父亲此时仍旧如此沉稳，两人都问道：“爹，你有主意了？”
蒋廉点点头，道：“皇上折腾了这一番，要的不过是个名正言顺。他不想让世人觉得他是因为忌惮我们蒋家的实力，所以才要铲除蒋家。他要吧自己做成一个被逼无奈的受害者，以免让世人和朝臣诟病他忘恩负义。可咱们偏不给他明正言顺的机会。他逼我们出手，我们偏偏不出手。他要坐实我们的罪名，我们偏偏要让他无错处可抓。”
蒋怀远和蒋怀安都知道父亲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但凡事父亲的决定，十有八九不会出错。虽说小妹之死令人心痛，但和蒋家大业比起来，一个嫁出去的女儿的性命，着实不算什么。
蒋廉也没有过多的悲伤，甚至都没想过自己女儿如今既然被贬为庶人，她的尸首入不了皇陵、该收往何处？’
反正不管理应收往何处，只要他的计谋一行，这尸首必定也好不了。倒是让宫里先做了处置，他们反而少造一番罪孽。
蒋廉背着荆条进了宫，到龙栖宫前负荆请罪去了。说不管他的女儿有没有做毒害皇上的事，让皇上心有不满，就是他的错。是他教女无方，还望皇上责罚。
“罪臣请领罪女尸首而去，于蒋家门前鞭尸三日，以求陛下息怒，以赎罪女未能妥善侍奉陛下之罪。”
这话听得贵在龙栖宫院内守着的妃嫔们都是心内一凉。见到蒋氏如今的下场，难免会想到自己。想着自己若有朝一日也落得如此境地，岂不是也要如同蒋氏这般，被自己的父亲如此对待？
皇贵妃听着，不免恨声道：“蒋廉这个老匹夫，当真一点人性也无！为了摘清自己，竟要这样对待自己的女儿！”
皇贵妃心中虽然也毒了蒋氏，但听到蒋廉的这一番话，也不免对那已经故去的蒋氏心有同情。
皇上也道：“这老匹夫为了保全自己，当真无所不用其极。真真儿奸诈得很，竟然在如此慌乱的情况下，也能猜到朕的意图，拒不出手。”
“陛下，如此，咱们这次真的就算了吗？”既然皇上让她今日龙栖宫中，显然是将她、将太后，都拉到了明面的战线上来，而无什么后宫不可干政之说。如果她再避讳着不谈，可就显得没胆量，辜负了皇上的提携。”
皇上在屋内来回踱步，半晌，道：“如今蒋廉这般挣扎，为的，是要等太子回来。太子回来若起事，他们蒋家跟着，那便是匡扶储君，名正言顺。原本朕也是做了两手打算，一手为当朝社稷、二手为朕百年之后。蒋廉既不出手，咱们这第一手打算，做起来着实没个服众的根本；既如此，没必要强行去做。不如做那第二手打算，也好更清楚地看看麟儿的选择。”
“陛下所言极是”，皇贵妃道，“臣妾也愚以为，蒋国公今日既摆出了这一番姿态，咱们边真的不好出手了。若是落了百姓口实，反倒不利于社稷。”
皇上点头，拍了拍她的肩膀：“到底还是你最识大体，最懂朕。”
皇贵妃笑了笑，看似还有些娇羞。
她哪里是懂得？不过是顺着他的话说罢了。
而且，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
太子回来发现自己的母后不明不白被废，又不明不白地畏罪自尽，岂能不讨要一个说法？到那时，只要蒋家一煽动，他必定什么分寸也没有了，只想着为母亲报仇。只要太子一起事，这太子之位、包括他的性命，都注定要失去。
皇上若无万全之策，岂能先出手挑起事端？
所以这一次，无论蒋家怎么动手、什么时候动手，都注定是输。
“王录海，传朕口谕，蒋氏已由朕派人安葬，让他勿念。至于蒋氏之罪，朕不会怪在他的头上，让他回去吧，莫要自责。也让他务必珍重自己的身体，不要因蒋氏之子太过哀伤，社稷需要他。”皇上叫来门外的王录海，吩咐道。
“是。”王录海领命而去。
蒋廉听了皇上这一番话，心中冷笑。暗道你毕竟是我扶上皇位的人，再怎么还能斗得我去？
面上却是感恩戴德，连连叩首：“陛下宽仁，陛下明鉴呐……微臣拜谢陛下恩典。”
这一番感激涕零，听得院内候着皇上的娘娘们，各个都发出了一声鄙夷的冷哼。
为了坐实中毒一事，皇上还是在床幔内，用虚弱的话语接见了过来请安的妃嫔。打发了一番，今日这一场废后的大戏，看似落下帷幕。
夜里皇贵妃回到自己宫中，梳洗时芳菲小声道：“蒋氏既废，娘娘入主中宫，指日可待。”
皇贵妃却是摇摇头：“中宫之位，永远也不可能是本宫的。”
“陛下心里是有娘娘的，不然几日，怎会让娘娘去处置蒋氏？”
“不过是个顺水人情罢了”，皇贵妃道，“让本宫去送蒋氏，是为了安抚本宫。安抚本宫就是安抚俊儿。可如果他封本宫为后，待到俊儿登基之后，本宫就不知是圣母皇太后，也是名正言顺的母后皇太后。本宫背后的云家，必定是当朝最大的贵族。皇上最忌惮外戚，绝不会允许外戚干政之事再现。只要俊儿能登基，本宫就不可能是中宫皇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