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桌后的紫檀木宽大太师椅上，坐着一个六旬的老者。老者须发花白，身子骨却还健朗。尤其是那双眼睛，鹰一般，配着眼下的鹰钩鼻，即便此时只是这般静坐着，却也有种雄鹰傲踞的威严。
国公蒋廉冷笑一声，道：“他年纪大了，愈发地端起天子派头来，谁还没个年轻气盛的时候？由他去吧。”
“还不是天子呢，就这般有了反心，日后若真登极，岂不要踩在咱们头上作威作福？哪里还能记得咱们一路扶持的恩情？”蒋敬忠道。
蒋廉那一双鹰目微眯，盯着自己的儿子，眼中满是警告的意味：“皇家是君、咱们是臣，原本就是要踩在咱们头上的，你莫忘记。咱们蒋家一心为国，扶持太子、亦是匡扶大熹，与私利何干？”
“父亲说的是，儿子失言了。”蒋敬忠吓得忙坐得更直了些，那一张微胖的脸上，也不知是吓的还是热的，竟是自鬓角缓缓流下汗来。
蒋廉却是没就此放过他，而是再三嘱咐：“祸从口出，你若再不能将‘谨言慎行’这四字时时挂在额前，只怕有一日祸起萧墙，追悔莫及。”
他的话虽都是父亲对儿子的祝福之言，听起来没什么分量，更像是一个老者的忠告，但蒋敬忠听着，却已是吓得更加拘谨，只是连连点头称“是”，大气儿不敢出。
父亲的性子，做儿子的自然清楚。他知道父亲这一番话的分量。
倘若不严重，父亲也就只是提醒他一句要注意罢了，绝不会说这么多。
蒋敬重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垂着头，继续恭谨地坐着，再不敢发一眼。
过了不一会儿，听得门外家丁禀报道：“国公爷，太子殿下来了。”
“进来。”屋里传来蒋廉的声音。
太子心内自是不满，心想，你真当你这里是御书房了不成？派头拿得比父皇还大！
你是兴国公、本宫是太子，如此臣与君之差，难道不该你出来行礼？
但也就只是自己气恼地想想，难道还能真的把这层干系摆到外公面前去？
“外公找本宫？”太子进了屋，随意笑道，并未向兴国公请安。
自打十四岁起，他明白了这层君与臣的关系，便再也不给蒋廉请安了。可十四岁之前，他每每到蒋廉府上来，都要规规矩矩地行个大礼，道一声，“孙儿给外公请安”。想想就觉得心内愤懑。
蒋廉点点头。
蒋敬忠笑道：“你和李家小姐的事闹得这样大，京都城里人尽皆知。如今她风风光光地嫁给了宁王，你外公是怕你心情不畅，叫你过来吃顿便饭。”
“哦？不是说有青山居士的新诗给本宫品评吗？”太子故意问道。
蒋敬忠听他一口一个“本宫”、又故意这般为难，心内不悦。但因着父亲刚才的教导，却也不好发作，只能偷偷看了眼父亲的脸色。见父亲仍旧是微微凝眸、一脸平静的样子，便知道自己不该表露什么了。
笑道：“若只说请你过来吃饭，未免落忍话柄。”
太子心想道——你若怕落下话柄，不来请就是！何苦来总是这般勤着敲打？
然而面上却只是笑笑，随意在他大舅身边坐下，没再说什么刁难的话。
“麒麟令……”蒋廉缓缓开口，只这三个字，屋里的气氛瞬间凝住了。
太子先前那不恭不敬的态度也没心思继续保持，只是郑重地看向蒋廉，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重出江湖”，蒋廉道，“云鼎山庄、清平山、郝家庄，都被传言得到此物。”
太子听了，郑重的情绪瞬间没了，心内还有几许嘲笑之意，觉得蒋家也不过如此，得到的也都只是道听途说的消息。
“本宫还听说是问道山和神刀门得了呢！”太子笑道，这嘲讽之意也不掩饰着，都表露出来。
蒋廉没计较他的态度，问道：“你想没想过，这失传多年的东西，为何忽然出现？为何会被人传得有鼻子有眼、甚至于有人都说见到过？”
这一问，倒是把太子给问住了……他当然没想过。
看太子的表情，蒋廉也知道答案，道：“得麒麟令者，可得天下。如今周、燕与我大熹，三国休战已近二十年，所定之盟约，更是约定友邻三十年之久，现下看来可是天下太平。可太平之世，又何来争天下之说？麒麟令只属于乱世、盛世而出，是何道理？”
太子也不傻，略听出了些门道：“外公的意思是……有人要借用麒麟令的名号，催动乱世？”
蒋廉不予回答，只是继续道：“为何这所有的传言，都在我大熹？”
这一次，太子是不明白了。
试探着猜测道：“难道是其他两国想要对大熹不利，想要让我大熹成为众矢之的？”
“不尽然”，蒋廉道，“你怎知，这事就不是我大熹自己弄出来的？此事有三种可能，一是，陛下自己弄出这样的名堂来，以证明我大熹一统天下是天命所归，扰乱其他两国、让他们稳不住，主动出击；另一种，还是我大熹的问题。是江湖中有人有了异心，想要用麒麟令搅弄事端，瓜分江山；再一种，便是其他两国故意嫁祸。”
“但不管是哪一种，我们都可以将此时的局面变为对你有利。”
这最后一句话，对太子而言是一个相当大的诱惑。太子也不和他外公斗气了，急着问道：“什么法子？”
蒋廉道：“眼下马上就要议三淮巡视之权，近两****尽快操办起来，让一些人来往于你手中，做一些江湖门客。放出风去，说你府上近来江湖人士出入频繁。待到拿下三淮巡视之权，出了京都、入了江湖，你自己掐算着时日，觉得差不多了，便弄一块令牌出来，充作麒麟令，交给皇上。”
太子不明白其中的用意，没说，用沉默来表示自己的疑问。
蒋廉继续道；“你得了麒麟令，再加上你是太子，继承皇位，不是更为天命所归？继续碾压宁王，这是好处之一。好处之二，你得到麒麟令却不私吞，而是把它进献给皇上，是为忠孝，皇上必定欣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