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皇室女子还是要三公九卿之内?”赵靖煞有其事的摸着自己的下颚,“朕来的时候也想过了,这皇室之内适宜婚嫁女子不多,毕竟皇室女子婚嫁得早,剩下来的还有先帝的利安公主、云安公主,还有……”
“皇上!”柯伯召突然一声吼。
这一声吼,惊得赵靖猛地身子一缩,冷不丁坐在了地上。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对着看,足足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你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朕又不是聋子!”赵靖揉着自己受罪的耳朵,略带愤恼的坐回案前,“柯伯召,你好大的胆子,连摄政王仲父也不敢这样吼朕,你倒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有这力气,你冲女人使去,冲朕吼作甚?”
柯伯召轻叹,“臣有罪,请皇上恕罪!”
赵靖嚼着嘴里的糕点,抽了抽嘴角,“说说吧,你想怎么的?”
“臣此身心系朝堂,心系天下,不愿娶亲!”柯伯召磕头,“微臣谢皇上恩典,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赵靖脚一抬,单脚支着,胳膊施施然的搭在弓起的膝上,“朕听了不少话本子,只听过执迷不悟非卿不娶,非君不嫁的。还没见过你这么顽固,死活也不想娶亲的!难道这世间女子就入不得您丞相大人的眼?您丞相大人是要天仙还是嫦娥?或者说,你有心上人了?”
“没有!”柯伯召忙摇头。
赵靖想了想,忽然“哦”了一声,然后一脸同情的看着柯伯召,“朕……明白了!”俄而拍了拍柯伯召的肩膀,“节哀!”
柯伯召骇然瞪大眼睛,“不是!皇上,臣没病!臣好得很!臣只是不想近女色!”
“和尚才会不近女色,你又不是光头!”赵靖撇撇嘴,“少拿这些搪塞朕,朕快十三了,又不是三岁的孩童!柯伯召,你且放心,朕不会胡乱做媒,朕一定会帮你好好留意着!那些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朕是不会往你的丞相府里送的,免得到时候你不满意闹到朝堂上,朕这个媒人也不好做!”
柯伯召一声长叹,“皇上,臣回去还不成吗?臣一定会好好的辅佐皇上,再也不敢在家里养病了!皇上,您放过微臣吧!微臣谢谢您嘞!”
赵靖歪着脑袋看他,仿佛是在想什么。良久,赵靖才惋惜的说道,“既然爱卿如此诚心实意的求着朕,那朕也不能强人所难是不是?朕答应你,不乱点鸳鸯!”说着,又道,“但朕还是会为你留意的,毕竟也不能看到朕的忠臣良将变成没人要的老男人,孤独终老!”
“谢……皇上!”柯伯召别开头,一脸的铁青之色。取下身上的蜀锦,摘下的脖子上的串子,将手上的拄杖和玉观音毕恭毕敬的放在一旁,柯伯召又道,“臣听说皇上这两日又病了,怎么不好生将养着,若是吃了风可怎么得了?这身边伺候的奴才们也真是不懂事,皇上龙体抱恙还敢带着皇上出宫,实在是……”
“莫怪那些奴才,是朕自己要出来的!”赵靖眨着眼睛,“其实朕也没什么病,何况这些年大病小病的早就习惯了!再说了,朕要是不走这一趟,爱卿会遂了朕的愿吗?丞相府墙高门深的,谁能请得动你呢?”
柯伯召眉目微沉,总算听出点赵靖的言外之意来。所以赵靖此次前来,是特意请他出府,让他主持朝局的。可朝政上有摄政王府,赵靖这般举动岂非是摆明了跟摄政王府对着干?赵靖和东方未明,不是盟友?
“臣惶恐,不知皇上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朝堂上出了什么事?”柯伯召忙不迭行礼,那一副恭敬的模样,好似真的什么都不知情。
赵靖还能说什么,你装疯卖傻,她还能吃了你不成?赵靖年岁尚小,实在不敢吞这尊大佛!
想了想,赵靖只能一声轻叹,“朕也没什么意思,只是觉得朝中有良才,何以空置之?丞相乃是大夏的中流砥柱,朕虽然不才,但也知晓不可辜负天降之才。朕只希望天下太平,至于其他的……朕不管你是哪一边站,只要你是真心为百姓,朕什么都不计较!”
语罢,赵靖负手而立,施施然望着门外,“朕不能出来太久,也该回去了!闹了丞相那么久,还望爱卿不要介意,朕只是唯恐朝堂无人,求贤若渴罢了!”
“皇上?”柯伯召的脸上带着意味不明的神色,嘴里发出轻轻的呵声,却也没了话语。他只是站在原地,约莫没想到这些话会从一个十二岁的少年嘴里说出来,更让他没想到的是,相形见绌的感觉竟然会在心头滋长。天下、苍生……曾几何时,他抱着这样的诚惶诚恐,终究无望而归!而今,他却不如一个孩子!
“话已至此!”赵靖瞧着他笑,“朕知道,你跟太傅不一样,太傅连自己的儿子都可以放弃,但你是个重情的。你跟东方未明也不一样,东方未明心头存私,而你心有大义。”
“皇上……何以见得?”柯伯召眸色一沉,努力的回想着,自己是不是哪里出了纰漏?要不然怎么这少年人都看出来了呢?自己都是二十出头的人,没想到却被一个少年人看穿了心思,不免有些恼羞……好在还不到生气的地步。毕竟天下之大,知己难求!
“感觉!”赵靖朗声大笑,“朕的感觉向来都很准,丞相要是不信,咱们走着瞧!”说着,她开门打算出去,可门一开风一吹,又禁不住咳嗽起来,一张小脸咳得红白相间的。
“皇上?”柯伯召忙不迭上前,“外头风大,您仔细着!”
“无妨!”赵靖眉心微蹙,抬步走出房门,“彼时刘玄德三顾茅庐,朕不过来了一回,算是丞相高抬贵手了,朕已经心满意足!”约莫是凉得厉害,赵靖缩了缩身子,饶是魏淑歌为她披上了大氅,赵靖还是觉得冷,唇瓣止不住的轻颤着,“不必送,回宫!”
柯伯召躬身行礼,“恭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直到赵靖走远,离开了丞相府,福子急急忙忙的跑回来,惊觉自家的主子竟然还保持着原来的姿态,躬身站在原地。福子愣了愣,行礼低语,“相爷,皇上已经走了,您这是……”
柯伯召慢吞吞的直起身子,意识到自己的失神,瞧了一眼身边的奴才和婢女,哑着嗓子道,“扭着腰了!扶我一把!”
福子急了,当即搀住了柯伯召往回走,“爷,您当心身子,慢慢走,奴才让人去找大夫!”
“不用,歇一歇就好!”柯伯召趴在了软榻上,房门合上的那一瞬又叫了一声,“福子,你把书柜上暗格里的盒子拿出来。”
福子应了一声,当即去暗格里把盒子拿了出来。瞧了一眼这上头的灰,福子轻轻吹了一下,俄而用袖子抹了一把,“相爷,这不是夫人生前交给您的?说是老爷留下的。”
福子一脸不解的递上盒子,“爷,您把这物件拿出来作甚?”打从自家公子金榜题名,这东西就没再打开过,公子连看都不愿多看一眼。后来先帝驾崩,公子做了一人之下的丞相大人,这东西便被丢在暗格里。福子以为公子这辈子都不会再打开,没想到今儿小皇帝走了之后,公子竟然会动了这心思!
柯伯召定定的瞧着福子手中的盒子,“这是我爹留给我的,我娘走的时候说的那些话你也都听见了。”他垂下眉眼,笑得有些嘲讽。
“奴才是夫人捡回去的,若不是夫人和公子给口饭吃,奴才早就没命了!”福子轻叹,“当年夫人说了,不许公子再入朝堂。白家一门,早就从世间消失了,不该再……”
福子没敢再说下去,低低的垂着脑袋。
柯伯召坐起身子,福子一惊,“相爷,您的腰……”
“方才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柯伯召淡淡然,“装的!”
福子松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
“知道我娘为什么这么说吗?”柯伯召拿着盒子走到了桌案前,伸手从衣襟里取出了一条链子。这链子上悬着一枚小小的钥匙,平素挂在脖子上遮在衣襟里,所以无人看见。
福子想了想,“约莫是因为老爷之故!”
柯伯召点点头,已经取下了钥匙打开了盒子,“我爹为了大夏出生入死,却因为小人谗言而落得如斯下场,我娘对朝廷很失望,所以她不愿白家儿女再入朝堂半步。她说,我最是像我爹,那样的顽固不化!所以临走前告诉我,这里头是我爹留给我的东西,如果有一天我有足够的准备,成为我爹那样的盖世英雄才能打开,否则不准亵渎我白家的列祖列宗英灵!”
说话间,他已经打开了盒子。
但……他没有伸出手,只是静静的盯着盒子里的东西。
盒子里,只有一块血书。因为盒子的密封性,也因为柯伯召从未打开过,所以这盒子里的血书,时至今日仍是殷红刺目。风吹过,这血色便渐渐的暗淡下去,逐渐成了黑褐色。
“相爷,这是……改变主意了?”福子不解的望着柯伯召。公子如今的表情,福子只见过一次,那便是公子金榜题名之后,入太傅府的时候!
柯伯召的指尖,轻轻拂过血书,眸色微红的忆起了母亲临终前的话。她说,“滚滚黄沙战马哀,累累白骨君不还。自古黄沙埋忠骨,遥望京都满城欢。”
下一刻,柯伯召狠狠的合上盒子,“满城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