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游看着我，慢慢的敛了眼神里的压迫，整个人都温柔了下来。
“小安姐，我也不是要威胁你，只是我现在比不得以前了。我家那些闹剧，你也都看到了。现在这个公司，我砸进了我所有的资产。”她又大大的喝了一口酒，像是想起了家里那些糟心事，有些怅然。
看她这个状态，我忍不住出口安慰：“最近多少有了解下你们公司，觉得你打理得很好。你在做生意方面，还是很有头脑。”一般女的一做生意，就总愿意跟服装首饰的打交道，只有她，极识时务的进军了电器行。
“别，你也别夸我。和你同事的那段时间，我在你那里学到的也不少。别的不说，至少比我以前现实多了。以前的我太不着调了，眼睛往上看，看不清现实。现在才明白，什么情啊爱啊，都不过是虚幻的，哪有拽在手里的钱让人安心。”
放两年前，我肯定非常赞赏蒋游的想法。可是现在，我自己的心态却起了变化。蒋游年龄比我还小，却早早的对感情失去了憧憬，这让我心里想着着实有些难受。
蒋游看到我的表情，有些嘲讽道：“别，别，你别这个表情，我不需要同情。我觉得我现在这个样子挺好的，我们想要的从来都不一样。我以前追涂大哥，和我现在想要你帮我做广告，出发点都是一样的，满足我自己的需求。我以前吧，什么都有，就是觉得缺涂大哥那么优秀的个男朋友，现在吧，我缺钱，所以我没心思想那些。”
成熟就是一个人的梦，慢慢被现实戳破的过程。我突然很想小兔，想要抱抱他。因为他，我好像慢慢又有了梦，他让我活得越来越像个孩子。
听她提起广告，我也不拐弯了：“你要知道，安易擅长的是电视广告。恕我直言，以你现在的能力，和你们公司的规模，怕是不太合适。”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安易再厉害，广告也是靠钱砸出来的。
“我知道，我不为难你。虽然你现在做电视广告很厉害，但是我还是记得，公司早期推广可是靠的平面广告。”
没办法，蒋游曾经在公司呆过，对公司的事情门儿清。
我有些为难：“你现在打广告没用，你把你们公司的电器宣传得多好，占便宜的却是其他公司。因为柏城所有电器公司，卖的电器，不都是那几个品牌。”
蒋游皱了皱眉，似乎也是没想到这点：“那怎么办？”
蒋游皱眉的样子，和她爸蒋方还颇有些想象。
蒋方？一想到蒋方，我突然来了想法，忍不住一拊掌，道：“你为什么不学学你爸的策略。与其把精力财力花到宣传公司上，不如主动去攀关系找客户。”蒋方说是总是乱投资，可是真是乱投资吗？并不是。他的投资都是有策略，有回报的，最后这些都成了他的客户源。
“你说的我都懂，可是我哪有我爸那个财力，我现在的情况你也是看到的。”蒋游一摊手，表示无能为力。
“让你投资钱你投资不了，投资点电器总可以吧？”
“你有主意？”蒋游看我说得具体，知道我已经有了明确的想法。
“算是，不过还得看你的打算。我听孟总说了，最近政府有两个很重大的提案，一是敬老院的修缮，还有一个就是希望小学的修剪。你也不用支助多了，意思意思的认领个老年活动室，或者教室的电器。”
蒋游会意过来，马上接过话头：“我懂你的意思了，我这样做，就算是起了带头作用，他们就算不让我参与这个项目，但至少也是挂了名，我的公司也有个参与政府工程的噱头了。”
孺子可教。我和蒋游对视了一眼，同时端起酒杯相碰。
蒋游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现在想起来真是呕得慌，我当时为什么要和闹那么僵？”
事情过去得也不是特别久，我居然有些想不起来她对我做了些什么，好像什么实质性的都没有。小兔没能抢得走，合成照也没用得上，事情闹大以后我们两个反而边沿化了。
“仔细想来，我好像也没吃什么亏。”我实话实话。
蒋游叹了口气：“是啊，你没吃什么亏，我可吃亏吃大了，把我爸给害进去了。”
“其实有没有你那一下也不重要，因为杨硕整理了一堆厂长的材料自首，查到你爸那里也是迟早的事。”
以前的事情，说通了好像也没什么。蒋游又像是那个刚进公司，缠着我的小妹妹。被生活打磨得少了大小姐脾气的她，相处起来也更舒服了。
她该是很久没有和人这样悠闲的吃饭说话了，借着酒意微醺，她跟我说了好多。把她从小到大，从大小姐到现在自己创业的心路历程，都给我讲了一遍。
末了，她说：“小安姐，你很有管理公司的才能，你就甘心永远跟着孟天礼做一个人事经理？”
我不在意的笑笑：“我挺满足现状的。”
“不，我真的觉得是屈才了。”蒋游很执拗的看着我。
“有什么好屈才的，再说，你说我有管理公司的才能，可是我又没那个能力开公司，更不可能有人平白送一个公司到我手上，让我管理。”她该是有些喝多了，我只能像哄小孩子一样，沿着她的话说。
不想，她突然伸手，抓住了我的。
“现在，我就把公司送到你手上，你帮我管，敢不敢？”
她要是说愿不愿意，我可能还会拒绝，可是她说敢不敢。我也难免有些酒精上头了，一把拍在她手背上，冲动的点了头。
“这有什么不敢的。”
“嘿！”蒋游一听，嘿嘿的笑。也不管什么形象了，亲自拖了沉重的餐椅，拖到我旁边。豪迈的一揽我的肩膀，“我就猜你会答应。你想想，你现在生活压力多大，要管自己还有管涂大哥的。哎，你说说，这涂大哥，当年我说给他开公司，我养着他，他生气不理我。现在还不是一样，要靠女人养，哎。小安姐，苦了你了。”
万没想到蒋游心目中的男神，瞬间变成小白脸。
我跟着呵呵的笑，虽然被蒋游激得酒精上头，热血沸腾的，但还是要紧了牙关，坚决不透露小兔的现状。
晚上怎么回家的，我已经有些模糊了。
第二天一醒来，脑子里都是那句，这有什么不敢的。
我懊恼得要死，怎么就冲动的答应蒋游了？
真是冲动吗？我心里明白，其实不完全是。
现在公司一切都稳定下来了，我再没有了一开始的冲劲，每天都是按部就班的生活，让我渐渐有些安乐过头，没有了危机感。
以我和孟天礼现在的交情，公司开多久，我呆多久，怕是都没有问题。
可也正如以前唐剑刚所说，我还有上升的机会吗？没有。
再上升只能是往副总级别走。和现在公司的副总们相比，我自觉没有那个能力和机会超越他们。兼任两个部门的经理，已经算是我在这个公司能做到的最高职位了。
工资我倒是不担心，孟天礼对我并不苛刻。可是，我要的只是工资吗？不是。
好像，我还有那么点野心，还有一点自己的报复。
前世，我帮老涂把公司独立出来后，就拱手让权，现在想来，其实也有些懊悔。在那些名为替老涂争取利益的算计中，又何尝没有自己的野心。
我心里希望这是蒋游喝多了后，胡说八道的话。同时，又隐约有些期待，她是认真的。
因为精神不太集中，早上给默默冲奶粉的时候，就有些手忙脚乱。不是倒了烫水，就是先放了奶粉。
来来回回，洗了三次奶瓶，才终于把奶兑好。
玉姐看我没精神的样子，伸手把默默从我手中接走：“你还是把我儿子还我吧，我怕你把他摔了。”
我不理她的嘲笑，转身去厨房给默默做辅食。然后在切胡萝卜的时候，把手切了一刀。
我惊叫了一声，开了水龙头，把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水流哗啦啦的流着，不知不觉，像被催眠了一般，看得有些入神。
“不冷啊？”
直到水杯玉姐关掉，我才清醒过来，后知后觉地发现手上已经冻得发痛。
“说吧，怎么了？”
我想了想，觉得这事儿我挺憋得慌的，确实想找个人讲讲。
“我给你说，说了你不要告诉孟总啊！”我先打预防针。
“我和你的事，什么时候需要他知道了。”玉姐说这话，不无嫌弃。
我不再纠结，把事情前后都告诉她了。
玉姐长出一口气：“傻丫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就这么点小事，值得你这样魂不守舍的？”
“那你怎么想？”我迫切的需要其他人的想法作为参考。
“我知道你在纠结些什么，但是这些纠结的前提是，蒋游要记得这件事，而且是真心邀请你跟她一起管公司。”
“那她要真来找我了呢？”
“那就是好事一件啊！小安，你不要纠结怎么跟老孟交代，人都是往高处走的，你要是能过得更好，老孟也会替你高兴。我们和你的感情，已经如同家人一般。”
“可是……”我还是有些纠结。
玉姐打断了我：“别可是了，公司又不是没了你就运转不了。你要是再下不来决心，你就想想吴宇。吴宇可是你未来妹夫，在公司他永远不可能高过你去。你要是不走啊，他就只能另谋高就，或者永远做一个经理助理。”
玉姐说得在理，吴宇早已可以独当一面，我的那些事，也多半都是吴宇在做，很多时候，我都显得有些闲。有时候我自己也觉得挺不好意思，吴宇辛苦了半天，我就拍个板，签个字，功劳就算到了我头上。
他不觉得有什么，可是我自己还是过意不去。
想了这些，等从玉姐家出门的时候，我的矛盾就变为了忐忑，我生怕蒋游忘记了这件事。但是，不管她记得还是忘记，我都不可能去找她。
我一天都有些惴惴不安，直到下班的时候，蒋游的车出现在公司门口，躁动不安了一天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蒋游摇下车窗，对着我招手：“小安姐，我送你回家。”
我本来是要直接回码头找小兔的，这种情况下，我只好从善如流，上了她的车。
“小安姐，昨天我给你说的事，你想得怎么样了？”蒋游直白的开口问道。
“什么事？”我装作喝多了想不起，其实只是不想自己显得那么急迫。
不想蒋游误会了我的意图：“小安姐，我知道我昨天说得突然，只说了要你管公司，没说给你什么报酬。我们公司平常都是我自己说了算，也没个商量的。我今天想了一下，我可以给你副总职位，五十万以下的合同，你都可以直接说了算。”
蒋游豪迈的说完，又有些羞赧的补充：“我们公司到现在，还没有过超过五十万的生意。”
她这么坦诚，我也不好再扭捏作态了：“坦白来说，你给的条件，很让我心动。但是，你也知道，从孟总还没独立出来的时候，我就跟着他。不管是对他，还是对公司，我都还没有交代清楚。”
蒋游一听有戏，高兴了起来：“那没关系，我等着你。你什么时候交代清楚了，就直接来公司上班，副总经理办公室我都让人给你准备好了。”
她这般的器重，反而让我有些不安。
“万一我没有你需要的那些才能，做不到你期待的那么好呢？”昨天还觉得英雄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今天又忍不住打退堂鼓。
“那我就当是给自己找了个伴儿。我也给你交个底，公司的现状，并没有我给你说的那么好。公司内部的架构不够完善，现在只能维持不乱，但是乱是迟早的事。你做行政和人事的经验丰富，我迫切的需要你过来帮我把人员架构厘清。外部也不乐观，表面上生意还不错，每个月的销量都不错，但是，钱却没多少。为了销售额，我让利太多，然后，还有一堆不要脸的，欺负我是个女人，不付给我尾款。”
“你爸以前公司的能人也不少，怎么不找他们。”
蒋游用鼻息嗤笑出声：“怎么没找。结果一个个的，仗着自己有点资历，又仗着我爸失势了，不是漫天要价，就是仗着资历想把我压下去。我这半年，好不容易才把他们都赶了出去。所以我才说，现在公司完全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但是，你也知道，一个人说了算，并不见得是好事，多的是看不到的盲点。”
听她讲了公司的现状，我反而心里一松。
“小安姐，小安姐……”蒋游看我陷入沉思，怕我后悔，连声喊我。
我甩甩脑袋，回过神，朝她一笑：“还不叫声安副总听听。”
“啊？”蒋游一下子愣住，有些反应不过来，然后尖叫一声，朝我扑过来，“小安姐，你答应了？”
我也尖叫出声：“大姐，你在开车！”
蒋游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回过神，抓稳方向盘。车身都拐到对面车道了，还好她反应迅速的又拐了回来。
她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
我伸手拍了拍胸口，后背惊起一片细密的汗。
“跟着你，好处还没捞到，命倒差点搭进去了。”
“嘿嘿，小安姐，不，安副总，以后请多指教咯。”
回到家，看到蒋游开车走远了，我又赶紧打车，回到码头。
小兔趴着阳台上，俨然已经变成了望妻石。我连连在他脸上亲吻安抚，他才没那么委屈了。
我把蒋游的事情给他讲了，不想，他竟是完全赞同的。
“我很害怕我过去做不好。”当所有人都信任我的时候，我反而变成不自信的那个人。
“你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尽自己的可能，做到问心无愧也就可以了。”小兔摸了摸我的头，“不过，在我心中，你只要尽力，就一定会做得很好。蒋游应该也是看到这点。”
我还是有些不安，但是心里已经舒坦多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照例去了孟天礼家里。
玉姐朝我挤眉弄眼，我点了点头，意思是蒋游来找我了。玉姐一挑眉毛，然后把默默抱去了里屋。
孟天礼看玉姐往里屋走，皱了皱眉：“都要吃早饭了，怎么还往屋里走。”
“那个，那个，孟总，我有话和你说。”我走到餐桌前，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衣袖。
孟天礼有些惊讶，又往玉姐离开的方向看了眼，摇摇头坐下。
“你们两个又谋划什么事了？”
“不是我们两个，是我一个人。”我听到我声音有些发抖，这些年遇到的事情也不少，包括见公婆，我都没这么紧张过。
孟天礼听出我声音里的严肃，把咬了一口的油条，又放回了盘子里。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也被我带得有些严肃。
“孟总，很感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信任，要不是你，我一个工厂女工，哪里有机会一路走到现在的位置。我……”
我正努力阻止着语言，孟天礼打断了我的话：“下家找好了？怎么样？”
“啊？”我有些发傻，看他松了交握的手，端起豆浆喝了一口，不再是刚才官腔官调的脸，仿佛在同我拉家常。
我在心底叹了口气，在这种人精面前绕弯子，我真的是自讨没趣。
我垂下头，不敢看他：“是蒋游的公司，她请我过去做副总，帮忙管理公司。具体待遇还没有聊，我也不是很在意。”
“去吧，那边是挺好的机遇。我在工厂，第一次看你做的调研表以后，我就知道你是个有大才干的人。可惜，我们公司都是些老人，老规矩，老办法，给不了你新天地。”
“孟总，我不是这个意思。”
孟天礼一抬手，示意我听他说。
“你不用给我多解释，你为公司付出的，已经够多了。除了上下级关系，我也勉强算你的长辈，家人。我可以用这些身份，把你强留下来，可是，也因为这些身份，我更希望你好。”
说着，他伸手，一如往常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孩子，去吧，趁着年轻有闯劲儿。你不要害怕，我永远为你留着退路。”
孟天礼话说完，我鼻子阵阵酸软，忍了又忍，才没让眼泪留下来。
“孟总，我是你培养出来的人，我绝不会给你丢人。你这条后路，我希望永远用不上。”
“好！我好像又看到当初那个义无反顾跟着我出来单干的安燕回了。”
看到孟天礼目光是真心欣慰，我心里总算是松了口气。
我有时候很羡慕小说里的其他重生者，一重生什么都顺，靠着各种剧透，炒股，唱歌，炒房，一路很快走上人生巅峰。
只有我，从工厂女工，一步步慢慢爬到现在。现在看上去有了很好的机遇，还是副总，可是其实一切算是从头开始。
不过我很知足，因为我得来的，都是靠自己双手所得。我的人生，走得安稳又踏实，所以，更不怕重头开始。
孟天礼这边说通了，剩的就是交接的事了。孟天礼同玉姐想的一样，也比较属意吴宇接任我的工作。
我的离职让吴宇很是惊慌不舍，用他的话说就是，做什么决定早就习惯了问我一声，才觉得安心。
“你回想一向，你做的决定，是不是我从来没否决过。所以，你要相信你自己。”
说了这些话，我好像有些明白孟天礼的心情了。面对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人，比起想他一直辅佐自己，其实更希望他拥有自己的报复。
吴宇虽然舍不得我，但是在交接方面，一点也不马虎。蒋游那边有些着急，我对吴宇的要求，也更加严苛。我从未在他面前黑过脸，但是现在常因为一些小失误，而训责他，他也并不在意。
看到吴宇在极短的时间里，把人事和行政两个部门的工作，都接了下去。我又开心，又怅然。
开心的是他的确是个可以独当一面的人，怅然的是，我终究该离开公司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