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莞儿，你既来投靠外祖父，外祖父定当尽力尽力疼爱你守护你。”
夏侯炳下定了决心的同时，却豁然想起了付氏的女儿，也就是林菀的娘夏侯薇——
如若当年不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太过宠爱她，那夏侯薇会做出了那“私奔”之事，未婚先孕，丢尽夏侯氏族的脸面不说，还因此导致了她娘付氏的早死，让他后悔终生吗？
分析种种前因后果，夏侯炳又下了另一种决心！这一次，他告诉自己，决不可心软！
林菀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之间，仿佛回到了八岁时候的那年冬天，林家婆子趁着周麽麽回家探亲，将她娘做了半年绣活才制起的一床棉被偷偷拿走了的那日夜间，无奈之下，娘只得拿敝旧薄被与她盖着，湿冷狂躁的北风呼呼从破洞的窗户吹进来，吹开了麻布帷帐，冻得只裹着一条单被的她当夜就发起了高烧，整个人不热反冷得瑟瑟发抖，仿佛坠入冰窖。
“娘……我冷……”
她凄凄呜呜喊着娘，娘一夜抱着她，用长满茧子的双手为她搓着脚心手心，将她的脚放在自己心口，一夜在她耳边叫着她的名：“莞儿，娘在你身边，你别怕……娘一定多做绣活，重新买新的被子给你，咳咳……”
娘一面咳嗽着，一面流着眼泪，恨不得替她受那份罪。
那份至上的母爱包裹着她，最终让她熬过了那一夜。次日凌晨，娘冒着风雪，去送了绣品换了钱，买回了药给她煎上一碗，端来送到床边，用勺子喂着她一勺一勺吃下，娘的音容相貌，娘的温柔和爱护，让小小瘦瘦的她，有了最坚强的依靠。
“莞儿，娘一直都在你身边。”娘伸出手来为她擦干嘴角的药水，发誓般说道，“娘永远不会离开你。”
林菀还来不及高兴，梦境却突然变了——
狂风暴雨交加的黑夜，林菀跪在泥地里，又冷又饿……
林菀娘却站在一边流着泪看着她，对她说道：“莞儿你别怕啊，娘一直都在你身边……”
“娘……娘……莞儿好难受……莞儿好怕……”林菀起身，迎向那看着就在眼前，却像远在天边的娘，伸出手去，想要紧紧握住娘的手找寻勇气，只是无论如何也够不到娘，娘渐渐消失在黑暗中，充满关切的叫着她的名字：“莞儿，莞儿，你要加油啊！娘……不能再保护你了……”
“不……娘，你不要离开莞儿……娘……”
头痛欲裂、嗓子干涸的林菀大叫着娘，双手在虚空中挥舞着。
“菀儿……”耳旁有人叫着她的名字，推推她：“莞儿你醒醒。”
林菀受惊，悠悠睁开眼来，只见一张长满皱纹、蓄满银须的脸在眼前逐渐放大，她揉揉眼睛，终于看清楚了满脸担忧的夏侯炳。
“你是？”烧得迷迷糊糊的林菀，有些头脑不清醒，以为自己还在做梦，“你是我梦中人吗，不……如果你是我梦中人，为何我从未见过你却能梦见你？你到底是谁？”
“莞儿，我便是你一心要找的外祖父了。”夏侯炳尽量露出一个微笑来，只是这么多年的心结让他只能皮笑肉不笑，看起来异常严肃，不过这对于林菀来说却已足够了。
因为，他至少来接她了。
“林菀见过外祖父。”反应过来的林菀激动想要起床，夏侯炳却制止了她：“你好生养病，待你身体康复后，来我书房说清楚你有无过错。”
林菀见此，挣扎着起身盈盈一拜：“林菀谨遵外祖父之命。只是，关于我娘……”
“我已吩咐了人过来喂你喝药，喝完药你先歇着，我还有些事情要与你外祖母商量，得空便来看你。其他事待你身体康复后我们再谈。”夏侯炳打断了林菀的话，相较之下对于自己的亲生女儿，夏侯炳似乎更加担心林菀这个外孙女的身体。
“林菀恭送外祖父。”林菀身体虚弱，此刻已经没有心力询问外祖父很多事，只能先送他离开。
夏侯炳见到林菀不争不辩、懂事乖巧的样子，终于放下心来。
待得重新倒回床上，林菀终于忍不住流下了泪水，激动道：“娘，这个时候终于到来了，可是莞儿……心里好忐忑啊！”
夏侯老夫人早已经等在了林菀房间外，这会子见到了夏侯炳，以为林菀已经在夏侯炳面前告了一状，为了挽回面子，自然是从头到尾将林菀的顽皮添油加醋说了一番。
夏侯炳没有过多言语，听着自己的正室滔滔不绝，一路到了自己的住处，终于是听不下去，责令其停止絮叨，先侍候自己更换了新衣。
夏侯老夫人见自己丈夫颇有几分不高兴，让青儿端来了茶，亲自倒了茶水，小心应对侍候。
夏侯炳沉默着喝茶，等到茶喝得差不多的侍候，才缓慢开口道：“你方才一篇言论，意思还是想将这林菀送回锦州她娘身边吗？”
“她打碎了御赐瓷器，我们送她走是为她好。”夏侯老夫人记着季氏一番说辞，想要借此说服夏侯炳，哪知夏侯炳有几分不置可否，她便渐渐有些底气不足，只得软语道，“当然我们可以补给她一些银子，尽到做外祖父母的责任。”
夏侯炳锐利的眸子不动声色的扫过端庄贤惠的夫人，却似乎看穿了她背后有更深层次的顾忌，他缓缓放下手中茶杯。
“如若我执意要将这林菀当做夏侯府的小姐来养大呢？”
“这……”
“有何不可，你便直说。”夏侯炳盯着妻子，沉声说道。
夏侯老夫人起身，低头，十分慎重的向夏侯炳施了一个礼道：“请老爷保证今日无论听到何种言论也不会轻易置气，老身才敢直言。”
看着自家夫人如此慎重，夏侯炳知道其有重要的事情要同他相说，便严肃地点点头，请夏侯老夫人同坐。
夏侯老夫人一身叮当环佩，绸缎衣裳窸窣作响，仔细坐好，一只金鎏宝镶玉嵌宝蝶赶菊步摇左右摇晃，端庄娴静的容颜神色微敛，这才仔细道来——
“众人都道我夏侯府邸有多富有，然则老爷你直从致仕做太子太傅后，已在宫中无实权，现下不过是闲职一枚，平日俸禄仅够府中日常开支。如若遇到年节随礼或是宴席请客，必得缩减开支，结余尚够，甚至不得不动用祖产收入。可祖产也就一千亩粮田外加两三铺子，收入只算勉强，这些要供几个儿子花销，内宅哪敢多用？”
“你说得没错。你接着说。”夏侯炳知道自己夫人要同他探讨府中银钱，心中有底，喝了一口茶，静静听着。
“夏侯府邸二代平庸，无一人有大作为。现在夏侯府邸只能靠孙辈重振，但放眼两个庶孙，夏侯春一天到晚只知拈花惹草流连青楼赌场之地，和他那父亲虽有本质区别，但无所事事如出一辙，烂泥扶不上墙。而夏侯俊，虽好读书，功课有成，但是那血缘……谁知道他是不是乐儿亲生的？老爷你总不可能让老身我将夏侯家的未来赌在一个外姓血脉的身上吧？”
夏侯炳听得神情凝重，却不得不默认，思索再三接过话来：“三子当年对那裴氏用情至深，瞒着我们娶了那并非良家子的裴氏过门，如若不是大夫透露此女子并非早产，而是怀胎嫁入，我们也尚未可知这一桩隐情，也便将这夏侯俊当做自己亲生孙子养大了去也就算了。哪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弄得不尴不尬。好歹哄瞒了大多下人，免于让夏侯府陷入丑闻。
事到如今，也已养了十一年。夏侯乐尽心竭力管理田产铺面补过，甘心将裴氏与夏侯俊交于你管教，就我看来，也就别计较太多罢，将他养大，为其讨房媳妇，平安终其一生，也就罢了。”
“老爷你说得有理，老身又何尝不是这样做的呢？”夏侯老夫人叹息一声，接着道：“如此一番，希望也就在四个孙女上面了。大房夏侯雪和夏侯烟雨，二房夏侯瞳和夏侯菲，四个孙女，我已经有了好的想法，今日也便同你说了，这夏侯府邸要重振，还必得将算盘打在这四人姻缘上来。我已想好，借用老爷你的关系，将四人中的一人嫁入皇家……”
“皇家？皇子？”夏侯炳冷笑一声，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自家夫人：“想不到你竟在肖想皇子？！是，我们这样清贵的人家，是有联姻皇室的先例，可老夫我事到如今只是个太傅，二代通通入仕无望，皇室联姻与我，有什么好处？还有，你这要拿孙女换取荣华富贵的心思，趁早收了吧，且不说这不符我夏侯炳做人准则，卖孙求荣，我夏侯炳还不至于沦落自此……”
“老爷，老身也不耻这种做法，可是你能眼睁睁地看着这夏侯世家在我们这一代便没落了吗？”夏侯老夫人连连叹气，接着用手擦擦润湿的眼角道：“夏侯祖产一千亩田，四个孙女，出嫁之时每人至少陪嫁一百亩，那就得陪掉四百亩，还有银钱，拿什么置换？还不只能是卖田产卖祖铺，可我们家有多少可以卖？这还不算两个孙儿要娶妻，你看那夏侯春的孟浪劲儿，娶个一房两房能了结吗？现在又来一个林菀，我上哪儿去给她找陪嫁？”
夏侯炳一听，这终于说道正题上来了，只是他早已经想好应对之策，当即道：“这林菀我已决定收留她了，你莫多说。这样，你平时莫撑那么大排场，结余一些银钱，用作林菀将来的陪嫁。我将其养至及笄，说一桩与其匹配的亲事，花不了多少钱。”
“哎……这林菀你已有安排，可我们的几个孙女呢？”
“如若这就是你的交换条件，我便尽快答应安排一次宴席，宴请这城中贵公子，你看给夏侯雪和夏侯烟雨挑挑有没有好的。不过，你那算盘别打太大，嫡孙女夏侯雪配几位世子还可考虑，但是皇子，你就别想了。”说完自去端茶，也不多看夏侯老夫人一眼。
夏侯老夫人当即明白这是自家老爷的最大让步，虽然与她想象的有几分差别，但是也差不了太多，便也不再纠缠，知趣收场。
“有老爷你这句话，妾身也就放心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夏侯老夫人露出满意的笑容，接着与夏侯老爷磋商起正事来，“我看宴席的事情也不急在一时，算来几月后便是你的寿辰了，不如就安排在那时候吧，也给几个孙女缓冲一些时间，多学学一些才艺，到时候好在诸位公子面前展示，老爷你意下如何？”
夏侯炳点点头：“新的老师我已请了，你看着给她们安排吧。当然，林菀也要与几人一起学习。”
“这是自然。”
夏侯炳又道：“不可让她们再欺负莞儿，否则，别怪我家法处置！”
“是，老爷。”夏侯老夫人微微敛身，见当下无事，便叫来青儿扶了自己出门安排府中事务。
青儿在旁听两人说话，听了个七七八八，因为有些不解，便趁机旁敲侧击起来：“老夫人你对二房那两位小娘子可真好，不过，你真的也要为她们挑选侯门入嫁吗？”
“哼！”夏侯老夫人冷笑一声，不屑的看向二房方向，“那两个粗野丫头，我早已想好，她们既上不得台面，嫁与商贾大户，换些聘礼总是好的。”
“对，非得是商贾大户不嫁，方能抵消老夫人你这几年为她们所支出的一切开销。”
老夫人满意的看一眼青儿：“还是你懂我的苦楚，哪像有些人哟，一天到晚就惦记我手里这点银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