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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主编之死

1

殡仪馆。死者最后的小憩之地,也是生者向死者告别的地方。这是人生的终点站,无论是名流显贵,还是平凡的守门人,有一天都会来这里报到。

一位受人尊敬也有人忌恨的女性,匆匆走完了五十四年的人生之旅,今天被死神送到这个花圈簇拥的去处。她是岚山市文联副主席、蜚声全国的《金蔷薇》文学杂志主编韩波,三天前因心脏病猝发去世。正值岚山市文联调整班子的微妙时刻,她的突然死亡引起了许多猜测。

时正初秋,天上飘着细雨。

坐落在西郊的殡仪馆里一派肃杀的秋色。大门内立着黑色的桉树和冬青,素洁的花圈从灵堂一直排到大路的两旁。头天刚下过一场大雨。潮湿的路面,潮湿的空气,潮湿的树叶。仿佛整座殡仪馆刚在水里浸过一般。

吊唁者云集在院内,人的面孔也是潮湿的。

一排小平房前,泊满各色小轿车。岚山市文艺界和宣传部门的头面人物都聚集在这里了。

遗体停放在一间十五平方米大小的房间里。房间的两壁摆满花圈和挽联,正面悬着死者遗像,气氛肃穆。

心脏已停止跳动的韩波平躺在浅绿色的网罩下,四周围着常青盆,脚前端放着一个用雏菊扎成的花圈,白色的缎带上写着“《金蔷薇》编辑部敬挽”。

死者面容恬静,像在沉睡一样。

吊唁的人约有三百多。在低沉的哀乐声中,向遗体告别的人排着长队,缓缓地绕过绿色网罩,向死者表达最后的敬意。

吊唁的行列中,有宣传口的领导、文学艺术界的代表、死者的亲朋好友,也有不少素昧平生的业余作者。人们的手臂上系着纸花,脸上显出真诚的或是礼仪性的哀悼之情。一群摄影记者挤在门口,闪光灯频频闪亮。

在一个不大引人注目的花圈旁边,站着一位身材修长的女记者,穿着白色的风衣,气质高雅,落落大方。她的胸前缀着一束淡蓝色的小花,那蓝色的花瓣更增添了她超凡脱俗的风姿。

第一个向死者默哀的,是岚山市文联主席、东方大学教授唐谷城。这位岚山市文坛的泰斗身着藏青色中山服,一脸长髯,从容的学者风度中透着宽厚和长者之风。他在遗体前深深地鞠了一躬,为韩波的去世深感惋惜。

紧跟在后面的,是身材高大的孟达,他是岚山市市委组织部资历最深的副部长,颇孚众望。注视着遗体,他颔首默哀,沉默中显出一种威仪。他的脸色有几分沉重。就在十天前,孟达还向韩波征询过文联新班子人选的意见。韩波的死,让他十分意外。

再往后,是戴着眼镜、富有书卷气的宣传部副部长沈君宜,神情凝重、肃穆。沉默的吊唁者一个接着一个走进灵堂。

穿白风衣的女记者,一直怀着兴趣冷静地注视着这个场面。她不时抬起俊美的眸子,向长龙的后面回视。

各部委的头头之后,是报社及传媒单位领导。其中有位体态敦笃、宽额秃顶的胖子,是从省城赶来吊唁的《西部阳光》杂志总编辑吴洪量。他是韩波多年的战友,对于韩波的猝死很心痛,又有几分震惊。吴的年轻助手、《西部阳光》杂志的首席记者聂风,跟在吴身后。聂风写过许多轰动一时的独家报道,是省文化新闻界一颗耀眼的新星。但他今天很内敛,穿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举止从容,目光中透着一种灵气。

随后是文联诸位副主席。韩波身后留下的空白,在这种时候更显得异常引人瞩目。《金蔷薇》杂志有三位副主编,谁最有希望接替韩波的位置呢?这是眼下人们最关心的问题。

两位副主编在长龙中出现了。

白演达走在前面,中等个子,神态自若。他是东方大学中文系七十年代毕业生,四十七岁,正值年富力强、如日中天之时,无论学历和经验都占着优势。钱诚落后两步,他比白演达大两岁,是岚山市颇有声望的小说家,瘦得像一只仙鹤,让人感到他的身上有一种坚强而孤高的学者风度。

他们的脚步在主编的遗体前停留了片刻。

白演达淡淡地朝绿纱网瞥了一眼,望着网罩下那张再也不会动容的脸和那双永远合上的眼睛,在一刹那,他的心头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快意。但他不露声色,低下头,恭敬地向遗体鞠了一躬。钱诚也是默默一鞠躬,然后两人转身而去。

哀乐的旋律在潮湿的空气中向四处远播。

吊唁的长列缓缓地移动着。

花圈旁,女记者的目光向队伍后面搜索,神态有几分焦急,又有几分落寞。

忽然,她的眸子亮了一下。

一个穿皮夹克的青年男子的身影出现在大门口,紧接着大步朝队列前赶来。此人皮肤黧黑,面孔轮廓粗犷,给人温和憨厚的印象。他是《金蔷薇》杂志新提不久也是最年轻的副主编雷鸣,三十六岁。他好像是匆匆赶来的,在朝这边奔跑,一头寸发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只见他喘着粗气,越过吊唁的人流,径直朝灵堂奔来,像一头冲进玻璃店的牛犊,慌乱间差点把一个花圈撞翻。

他在灵前站定,深深地埋下头,眼里噙着泪水,久久地默哀。

半个小时之前,雷鸣刚下火车。他在外县纸厂正为刊物搞新闻纸,突然接到韩波去世的电话,他几乎不敢相信是事实。然而此刻,他亲眼看见老主编静静地躺在绿色的网罩下。

没想到,她竟然真的撒手离去了!

雷鸣最后一次见韩波,是七天前在医院里。当时他刚从京城某出版社改完自己的一部长篇新作回来。韩波在病床上刚服过药,看见他来,显得很高兴。显然她一直在等他。

“你回来就好了!有些话我要告诉你。”

她倚着床头,微胖的圆脸有些苍白,但情绪不错。

“你要注意养病。”他笨嘴拙舌地说。

“小说改得顺利吗?”

“还好,最后定名为‘青春祭’。”为了这部作品,雷鸣付出了几乎一年的全部业余时间。

“‘青春祭’,这名字挺好。”韩波若有所思地说。

后来,韩波问起雷鸣对刊物有什么看法。韩波生病住院半年,《金蔷薇》由三位副主编轮流值班。雷鸣刚接手不久,他坦率地说:

“存在着危机。”

“为什么?”韩波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

“现在正处于我国期刊的更迭期,将有相当一批刊物会在竞争中被淘汰。”雷鸣认真地说,“读者的兴趣不断在变,纸张提价,订数起伏不定,包括《金蔷薇》这样有名气的刊物也必然会受到冲击。”

韩波微微颔首,鼓励他说下去。

“我觉得《金蔷薇》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这种危机感,是‘守成’。”

“如果让你主持刊物,你会怎么搞喃?”

韩波嘴角露出微笑。

雷鸣并未意会这话的含义,以为只是韩波的一句戏言,他略微想了想,随意而自信地答道:

“树立刊物的新形象,从文人圈里走出来,面向社会,面向最广大的青年读者。”

“你有这想法很好。”韩波的头向前移了移,显得很兴奋。她把头靠在软枕上,停了一下,郑重地说:

“文联的新班子人选已经定了,孟部长曾两次征求我的意见。经过市上慎重研究,最后确定,由你接替我的工作。”

“哦……”雷鸣没有思想准备,有点愣住了。

“本来这不该由我说的,组织部门会通知你。但我想你有个思想准备好些。”韩波继续往下说着,她的语气带着感情。“我嘛,也该退居二线了!我身体一直不好,有些力不从心了。你原来是学工的,思路比较开阔,自己又有作品,相信你能率领大家把刊物办好。”

“编辑部里还有比我经验丰富的人喃。”雷鸣不解地问。

“最早部里曾打算提拔白演达任《金蔷薇》主编的,但调查结果有些问题,所以讨论时分歧较大。”韩波只解释了一句,没有多讲。

雷鸣还来不及细想韩波的话。但他的表情有些复杂。

“我来文联的时间不长,资历也浅。这个重担恐怕担当不起……”雷鸣推辞道。其实他有一个夙愿,就是集中精力把下一部长篇小说写完。一旦进入文联领导班子,就不可能有自己的时间了。

韩波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她语重心长地望着雷鸣说:

“市里很器重你,不要辜负了大家的期望。”

雷鸣默然。他有点感动。

这时,韩波道出了一个秘密。

“还有一件事,我想拜托你。”她的语气郑重其事。

雷鸣很注意地倾听。韩波说起二十年前一桩离奇的绑架案。被绑架人是她的丈夫、著名作家骆汉生。那天傍晚,骆汉生从文联下班,在步行回家途中被人拉上一辆白色面包车,就此从人们视野里消失。第二天接到绑匪电话,要家属送两万元赎金到一家茶馆。可是赎金按时送到后,骆汉生却并没有被放回来。第三天,在一处工地发现了他的尸体……韩波说,骆汉生随身带着一个公文皮包,里面装着他的一部长篇手稿,也不翼而飞。

“那部稿子是老骆毕生的心血,他看得比自己生命还宝贵。”韩波叹息了一声。在一刹那间,雷鸣看到韩波的眸子里流露出悲哀。

“警方破案了吗?”他问。

“警方一直怀疑,作案人很可能与文化圈的人有关联。”韩波说,“但因为线索太少,案子一直没能破。”

雷鸣似乎意识到什么,他的表情骤然严肃。

“所以我想拜托你,尽最大可能帮助找回老骆的遗稿……你是文坛新人,与岚山文化圈没有什么宿怨,去调查这件事情可能会方便些。”韩波说。

“我明白了。”雷鸣点头。

雷鸣只觉得一股热气在胸中滚动。一种被信赖的感动和庄重的使命感在他心里隐隐升起。他意识到韩波托付给自己的,不仅是《金蔷薇》的担子,还有一个作家的生命和毕生的心血……这是一副重担,自己担得起吗?富有男子气概和自信心的他心里想道:会的。

“不过你要充分估计到困难,可能会有阻力的。”韩波关照他道,“编辑部主任车夫这个人很正派,又有经验,有事可找他商量。还有钟翼德,文联的老同志了,也能给你出点主意……”

这时,一位胖脸小护士走进来,将血压计的深灰色气囊袋缠在韩波的胳膊上,给她量过血压。韩波脸上微微泛红,露出疲惫之色。雷鸣劝她停停再讲,但她仍然靠在床头上,把话说完。

她轻轻喘了一口气,吞下两粒小药丸,嘴际浮现出安详的笑容,说了一句:

“这下我就放心了!”

仿佛一切都做了交代,可以休息了。

想不到,这一席话竟成了她的遗言。也许她对自己的病早做了最坏的思想准备?但雷鸣觉得,当时的情景,无论从身体状况还是精神状况看,都找不到一丝死神的影子。

她死得太突然了。

哀乐声把雷鸣从沉痛的回忆中唤醒。他抬起头,向韩波的遗体投去最后一瞥,目光里流露出深深的悲悼。雷鸣第一次觉得,人的生命太脆弱了!

后面的人群有些浮动。

雷鸣并不知道他的鲁莽举动打乱了吊唁长龙的秩序。许多诧异的目光从背后向他投来。雷鸣转过身,忽然看见一直站在花圈旁凝视他的女记者,那双熟悉的明眸闪动着秋水。

他怔住了,呆立在原处。

在哀乐声中,两人相对无言。女记者脸上略现红晕,她的嘴唇嚅动了一下,欲言又止。她胸襟上那串淡蓝色的小花令雷鸣一阵激动。那是他最喜欢的花,勿忘我!她仍然记得。短暂的沉默,雷鸣迟疑了一下,终于转过身,大步走出了灵堂。

雨丝已经住了。

殡仪馆院子里,向遗体告别过的人有的正陆续离去。

几步之外的小平房前。组织部孟部长刚刚钻进一辆黑色“皇冠”,司马宏满面春风地凑过来。他是宣传部原副部长,一直兼文联党组书记,与韩波长期不和,现年五十五岁,身穿一件高档深蓝色风衣,显得潇洒精明。无论表情,轻快的举止,都与殡仪馆内的气氛有些不协调。

“孟部长,文联新班子定了吧?”司马宏问。

“基本定了。”孟达转过脸来,无意多谈。

司马宏并不介意,若无其事地又问:

“报市委了吗?”

“快了,准备同蔡部长再最后研究一下。”

“我已给老蔡谈过,白演达这个同志是很不错的。”司马宏轻描淡写地说,但听得出话中有话。

孟达在轿车里坐定,没有表态,但心中有几分不快。组织部主持工作的蔡部长同司马宏是儿女亲家,这在市委大院尽人皆知。他关上车门,微靠在真皮座上,挥挥手。“皇冠”刷地开出殡仪馆。

司马宏望着车后扬起的青烟,嘴角泛起意味深长的微笑。

2

文庙街22号。《金蔷薇》编辑部和市文联所在地。

这是一个古色古香、一门两进的小院。编辑部和文联机关只有一墙之隔。院落和街道都有些年月了,街道不宽,路面铺着细密的青石板。据说前清时,这里是举子们经常聚会的地方。现被市政府列为古建筑保留地。两边的街墙一律刷成青灰色。文庙街的背后,是环绕旧城的一条波光粼粼的白衣江。

几天以后。

雷鸣隐约感到编辑部的气氛有些异常。但究竟异常在什么地方,又说不上。他也来不及去细想,他的情绪还没有从殡仪馆的氛围里完全恢复过来。

此刻,他坐在写字台前,两臂抱胸,凝视着窗外。浑厚黧黑的脸上露出沉思。那件白色风衣的影子总在眼前摇曳,宛若一片遥远的云,又像一张飘然而至的白帆……

透过窗外的晨雾,可以望见江对面岚山黛青色的山脊。一阵阵汽轮的引擎声从雾底传来,使人感觉到江水在缓缓流动。

在遗体告别仪式上邂逅陆雯,雷鸣十分意外。她的面孔依然那么年轻,像从前一样,端庄中透着矜持,但比过去显得成熟了,眼睛里含着一种让人猜不透的目光。待遗体火化完毕出来,他在人群中已找不见她的身影。在她刚才伫立的地方,花圈上缀着一束勿忘我。那淡淡的、让人心醉的蓝色,勾起他许多甜蜜而又苦涩的回忆。

窗外雾气渐浓。

从对岸传来一阵隐约的叮当声,像是铁器敲击石头的声音,清脆有力,声声入耳。那声音仿佛来自遥远的天外,带着悠悠的回响。雷鸣的心弦为之一震!从回忆中惊醒。

的确,现实不允许雷鸣去追忆往事。他的目光回到写字台前。韩波已经离去了。他知道对死者最好的悼念,不是花圈,也不是颂词,而是完成她未竟的遗愿。老主编临终前的嘱托,她那苍白的圆脸和湿润的、充满信任的目光,雷鸣永远难忘。

他明白,要肩起这副重担,自己必须付出全部精力和时间,而且要做出牺牲……

经过数年的耕耘,雷鸣的创作正迎来收获期。在调入文联的两年里,他的作品发表颇丰。去年他出版了第一部长篇小说《远山》,还有一本中篇小说集子《寸草心》,今年刚完成第二部长篇《青春祭》。雷鸣本人是学工程的,调入文联前在一家科技报负责。他是从另一个天地飞来的候鸟,在文艺圈没有宿怨,也没有野心。他的创作正走向成熟,开始腾飞。

然而,在这新老班子交接的历史时刻,命运却把他推上了文坛的舞台。

自己能胜任吗?他相信能。雷鸣是那种具有勇往直前性格的人,并且多少带有些工科毕业生的憨直和单纯。

不过,他有一种预感:自己正站在一个风口上。编辑部内有各种目光向他投来:善意的关注,会心的微笑,也有冷冷的睨视。

主编是一个刊物的灵魂。失去主编的《金蔷薇》现在实际是靠惯性在运行。谁来填补这个空白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大家虽然没有明说,但彼此都心照不宣。

这是一种不安定的等待。

也许还会遇到较量……

他的预感果然被证实了。

正在这时,诗歌组组长殷浩推门而入。

“大伙儿都很关心刊物咋办,自发地聚在一起,想议一议。”他笑嘻嘻地对雷鸣说,语气上特别强调“自发”二字。

“在哪里?”雷鸣问。

“就在小说组。”殷浩的一张皮球脸生动地动员着。

“好,车夫知道不?”雷鸣起身。

“他已经在那里了。”

车夫是《金蔷薇》编辑部主任、韩波生前的得力助手,也是一位小说家,专长儿童文学,为人处事稳重。

雷鸣跨进小说组的门槛时,即感觉到气氛异于往常。编辑部的人员来了一大半。约莫十五平方米的房间,挤得满满的,包括钱诚、白演达都在场。

他在一张靠窗的空椅子坐下,表情平静地扫视了一眼会场。

照理说,这种研究刊物如何办的讨论会,通常应由编辑部主任或是值班副主编召集。但显然车夫事先也不知道,他坐在雷鸣正对面,朝他投来颇有意味的一瞥,然后点燃一支烟,悠然地抽了一口,大有拭目以待的风度。

会议无人主持。众人七嘴八舌,充分体现自发性。起初像是议论刊物明年究竟如何办。有人提出改成通俗文艺,有人建议自办发行,还有人赞成搞承包,连说带笑的。接着,议论的中心仿佛被一股无形的风吹动,不知不觉地转向编辑部的班子。话题转得相当微妙,很难觉察出风源在哪里。

“韩波病休了半年,现在人去屋空,编辑部的班子再不解决,刊物谁来牵头嘛!我们应该向市委宣传部反映。”

“领导班子是上面考虑的事,我们穷咋呼做什么哟?”

“这不是穷咋呼,主编必须要大家信得过的人当才行!”殷浩慷慨陈词。

“老殷这个意见我赞成。主编是刊物的旗手、乐队的指挥、航船的船长,必须孚众望者才能担当也。”外号冷面小生的诗歌编辑冷若冰,拉长音调附和道。

众人笑声。

白演达靠在一扇窗前,手里端着茶杯,呷了一口茶,话有所指但又似漫不经心地说:“听说上面可能要委派一个人来管,可以分管思想工作,不一定管具体业务嘛。”

“我提议,主编人选必须超过编辑部三分之二多数同意才行!”殷浩大声说。

“赞成!”有人拥护。

雷鸣听出话里的弦外之音,他的耳畔响起韩波在医院里说过的话:“主编的位置很引人注目,可能会有人不服你……”

但他未动声色,神态像潭水一样宁静。他有一种直觉,这次的会不是自发的。从气氛和过程看,很可能有人在暗中导演,是事先策划好了的。但究竟谁在幕后操纵,又无迹可循。会议的意图是什么呢?也许不仅仅是造舆论,还包含着一种示威。

这时,一直沉默的车夫开腔了。

“编辑部的班子人选,相信宣传部会做全面考虑的。我倒认为主编最好让年轻人来担任,我们《金蔷薇》本来就是青年文学月刊嘛。”车夫性格沉稳,有涵养,即使表示反对意见也很有风度。

“车夫说得对!不管谁当主编,关键看他有没有魄力和才干,”小说组女编辑筱红激动地接过话说,她戴着细框眼镜,齐耳短发,面貌清朗,“谁能用改革的精神把刊物搞上去,我就拥护谁当主编。”

这时,雷鸣感到斗志在燃烧,他想站起来陈辞,但忍住了。

他对刊物有一系列改革的设想,但现在谈显然太早了点。雷鸣挠了挠平头,目光移向坐在藤椅上的钱诚,似有所期待。

钱诚头戴铁灰色鸭舌帽,穿一件浅色风衣,自始至终都是听众,态度洒脱,偶尔也插上一句让人哄堂的笑话。雷鸣曾听韩波说,钱诚原是韩波丈夫、著名作家骆汉生的得意门生,很得骆的赏识,创作很早,一部脍炙人口的长篇小说《大河奔腾》奠定了他的小说家地位。他的短篇小说文笔幽默、机智,很受一批读者欢迎,虽然近几年作品数量不多,但在岚山市算得上小说的一把手。他的表态在编辑部往往很有号召力。

待大家的意见发表得差不多了,钱诚慢悠悠地说了一番话。

“我认为可以这样子:主编嘛,应该年轻一点,副主编年龄稍大一点可以。副主编的任务,就是给主编当好助手。主编分配副主编干什么,副主编就干什么。”

他的语调平和,似娓娓道来,口气又很谦逊。这番话很容易赢得听者的好感,包括雷鸣在内。

会议进行了约一个小时,从小说组出来时,在回廊上车夫从后面追上两步,小声说:

“今天这个会气氛不大正常。”

“我也有同感。”雷鸣应道。

“这可能是一个信号……”车夫看问题很敏锐。

雷鸣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下午,雷鸣与车夫正商量下期刊物的封面,殷浩又进来了。一张皮球脸露着大智若愚般的笑容。

“大家把会上的意见归纳了一下,准备向宣传部反映。同意的请在这里签个名!”他递过一张写着“我们的意见”字样的稿笺,募捐式地指着下面的落款处。

雷鸣接过意见书,扫了一眼,上面写的全是向部里施加压力的意见,其中核心内容为主编必须获编辑部超过三分之二多数通过才行。最后的签名由冷若冰、殷浩领衔,总共签名的约有十二三人。他注意到名字里面没有白演达。

雷鸣顺手将意见书递给了车夫。

车夫接过稿笺纸,觑了一眼末尾的名单,一口回绝道:

“我看用不着搞这种签名运动,有意见可以直接向上面反映嘛。”

殷浩并不介意,狡黠地解释:

“反正也不针对具体人,我们是指‘三分之二’的票数。”

“小雷,你喃?”他逼着雷鸣表态。

雷鸣脸上露出温和的微笑,坦率地说:

“我看这样做不大合适。”

殷浩收回意见书,嘿嘿一笑。

“这是群众多数人赞成的意见。”说着,他摇摇摆摆地出去了。

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车夫愤然道:

“这明摆着是向上面施加压力。”

“是谁起草的呢……”雷鸣感觉纳闷。

窗外,起风了。一大片红枫的树叶像波涛般起伏着。

3

两周以后,人们翘首以待的岚山市文联新班子终于揭晓了。

文庙街22号。《金蔷薇》编辑部办公室。

雷鸣正伏案看稿,忽然接到市委宣传部办公室电话通知,请他马上到宣传部组织处去谈话。同时接到通知的,还有白演达。白演达当时因感冒正在家里休息,电话是由另外的人代转的。

雷鸣骑上自行车,匆匆赶到市委大院。

宣传部的红楼位于大院西侧,赭色窗台,飞檐斗拱,庄重的气派中透着古色古香的风格。雷鸣在车棚架好自行车,疾步走进红楼,在一楼西头拐角处的组织处办公室,见到正在等他的胡处长。

胡处长中等个子,脸微胖,模样谨慎而干练。他示意雷鸣在桌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用一种近于隆重的语调,代表组织通知雷鸣道:

“文联新班子已由市委批下来,新党组由四人组成:宣传部文艺处处长蒋学贵任党组书记、文联副主席,雷鸣任党组成员、文联副主席;党组另外两位成员,一是原旅游局局长庞文聪,也是文联副主席,另一个是《金蔷薇》副主编白演达。”说到此处,胡特意说明了一句,“白演达不兼文联副主席。庞文聪原来就是文联副主席,蒋学贵和你当选文联副主席,根据文联章程按有关程序给予确认。”

宣布完毕,胡处长友善地注视着雷鸣,眼神似乎在说:“都清楚了吗?”

“分工怎么确定呢?”雷鸣觉得这是最关键的。

胡处长答得很原则:

“由你们新党组自己决定。”

新班子的消息,在文联引起一次不大不小的震动。

冲击波第二天就在全文联传开来。上午九点左右,办公室在一块小黑板上写出通知:“接宣传部通知,下午两点在会议室开会宣布新班子,请大家准时出席。”不到一小时,又突然接到上面电话说,宣布的时间改期了。据说是部领导的意思,要让新老班子先见见面。

三天后,别具一格的“见面会”在市文联会议室举行。

会议由市委常委、宣传部部长关勉亲自主持。文联党组老班子三个成员,除去副书记韩波已去世,只剩党组书记司马宏、文联秘书长郝伯臣。文联副秘书长涂图虽不是党组成员,但作为将要退到二线的老领导,也参加了见面会。

新老班子人员、宣传部正副部长、组织处长及有关工作人员,大约十三四人,围坐在会议室中央的长条桌四周。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会议室四壁的墙上,挂着几幅岚山市知名画家的水墨条幅。

关部长坐在桌首,五十开外,穿一件随意的夹克衫,态度稳健,声音洪亮。

首先,他宣读了市委的任命书。新班子排列的顺序是:蒋、雷、庞、白。蒋学贵,四十九岁,东方大学政经系毕业生,理论教员出身,宣传部文艺处处长;雷鸣,三十六岁,华西大学硕士生,青年作家,《金蔷薇》杂志副主编;庞文聪,五十六岁,市文联副主席,原市旅游局局长;白演达,四十七岁,东方大学中文系毕业生,《金蔷薇》杂志副主编。

宣布完任命后,关部长环视长条桌两边端坐的诸人,笑容可掬地说:

“我们这个新班子符合要求,年龄结构也很好,三十多岁的、四十多岁的、五十多岁的都有。文化程度也不低,三个都是大学毕业,老庞嘛,在剧团工作时曾到上海戏剧学院进修过,也算大专。文联的班子,市上很重视,反复研究了几次,并且征求了各方面的意见,这次市里下了决心,不搞过渡班子,所以让年轻的同志担担子!”

接着,是分管文艺的宣传部副部长沈君宜讲话。沈副部长一身西服,秀琅眼镜,谦谦君子风度,富有书卷气。

他先谈到文联当前的工作,首先抓机构改革、成立各个协会,办好《金蔷薇》刊物等。在一番鼓励之后,对新班子他提出了中肯的希望:

“我们希望新班子一定搞好团结,领导班子讲团结,干部之间讲团结。要一加一等于三,不能一加一等于零……”

在场的人都能意会到这话是有所指的。文联老班子就是因为正副书记司马宏与韩波长期不和,党组半年多近于瘫痪。或许正是这个原因,这次市上才下决心班子全换。

处在今天的场合,司马宏的心境并不明朗。从关部长宣布任命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岚山市文联党组书记。但他不失体面地说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为新班子祝贺。中国的官员历来是只能上不能下的,即便是下也要找点包装。也是给他下台,关部长方才说明:司马宏主要因为要腾出时间搞创作,就不兼文联党组书记了。

新班子成员逐一表态。

蒋学贵穿一件普通的蓝干部服,身高一米六八,体重四十五公斤,无论重量和高度都缺乏领导气派,但说话态度谦恭,给人印象平易近人而又有点谨小慎微。他声明自己担任这一工作力不胜任,希望大家通力合作。

“郭老有一首诗,记得其中有一句是‘过河卒子勇向前’……”他环顾左右说,“我也是一颗过河卒子,被组织上摆在这个位置,只能硬着头皮向前。本人无论能力、资历都难以胜任文联的一把手,请同志们支持,监督,谅解。”

庞文聪体格微胖,酱紫色脸膛,气魄和风度都是足够的。他坐在蒋学贵右侧,像一尊色泽微旧、蒙着尘埃的金刚,沉默中含着一种威仪。两年前他从旅游局长的位置上不明不白被撤下来,究竟什么原因传言很多,但没有一种被证实。如今重新被启用,调到文联做第三把手。这个职位对他说来,显然有些屈就。所以蒋学贵表完态后,关部长转过脸,微笑着先叫他发言。庞文聪报以吟吟一笑,客气地摆摆手,婉谢了。

雷鸣身着黑皮夹克,领口随意地敞着。他没有什么客套,坦率直言了自己的决心,温和的脸上,带着孩子般虔诚的神色:

“我是班子里年纪最轻的,经验不足,感谢组织上对我的信任,让我担担子。我一定虚心向老同志学习,竭尽全力,为开拓岚山市文艺事业的新局面做出贡献……”

雷鸣说得厚道、实在,话中凝聚着三十六岁的男子汉的魄力。他也许没有多想,这样明白的表态是否会被人觉得锋芒太露。其实,率直有时很可贵,有时却是一种变相的愚笨。

同雷鸣相反,白演达在会上采取了一种低姿态。他朝桌对面的胡处长殷勤地一笑,转过脸不紧不慢地说:

“那天胡处长给我谈话,我对自己进班子感到意外。文联有人比我能干得多,没有进班子。我算老几!既然组织上这么定,我只好滥竽充数……”

通常党组成员都是三名或五名。为什么文联新党组会是四人,部长没有做任何说明。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显然成员是在最后一刻由奇数变成偶数的。政治和数学的微妙关系,对于对官场一无所知的人来说,永远是一个谜。

党组成员的分工问题,任命里也没有明确。

关部长关于《金蔷薇》刊物只说了两句似是而非的话。后来雷鸣才懂得了,“似是而非”有时是一种最高的领导艺术。

“《金蔷薇》嘛,既然是青年文学月刊,我看可以让年轻一点的人来抓。”部长笑道。

另一句话,是在他要求老秘书长郝伯臣协助一段时间工作后说的。

“文联当前的工作,主要有四项:机构改革,确定中层干部,成立各协会,办好刊物。老郝是文联老同志了,熟悉情况,可协助新班子一段时间,尤其是下一步的机构改革。”关部长说得很恳切,模样沉稳温厚的郝伯臣不便推辞,欣然接受下来。

说完,关部长对坐在郝伯臣左侧的白演达关照道:

“老白是老副主编了,刊物的事要多关心一些。”

接着的工作,将是新党组研究分工,同文联全体人员见面,确定机构及中层干部人选等,时间相当紧迫。蒋学贵下午还要赶去文化局处理文艺调演的善后事宜,他在会后同雷鸣约好,晚上登门拜访,交换班子分工的意见。

返回编辑部办公室,雷鸣偶尔听到隔壁传来骂骂咧咧的声音,嗓音有些嘶哑,很像是白演达。

“真他妈操蛋!没想到,大家等了半年多,竟等来这么个样子的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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